第48章 他懂我
诚然,俞寒洲這一派是最大的派系,也即明面上的保皇派,即便是经常被御史评为老古董的众多先皇旧部,在政事上也是同样支持俞寒洲的。
毕竟真正的忠臣,谁不希望国泰民安?俞寒洲每一個决策都是有利于民,他们沒有理由反对。
但同样的,也因为俞寒洲太過出色,太子党和皇后一派怎么也不可能就此放任宰相独揽大权,所以想要俞寒洲下台的人,同样不少。
馥橙捏着毛笔,记下了一個又一個名字。
本以为应该也就几個,谁想到写完直接占据了半页纸。
他看着纸上的名字,又去瞧俞寒洲。
“這都是要你下台的?”
“也不全是。有些暗地裡是我的人。面子功夫总要做做,真真假假才更能骗過人。”
馥橙有些犹豫起来。
“那要是太子真的相信他们就是你的手下,把他们杀了怎么办?”
“不会。本相的人又不是吃素的。這裡头绝大部分都是太子党,太子不可能直接处置他们。
即便真的发疯,皇后那也不会允许,所以,太子一定会给他们证明自己忠心的机会。自然,若事情有变,他们也做好了全身而退的准备,不会折在裡头的。”俞寒洲耐心解释。
“那就好。不要连累到别人。”
馥橙点了点头,指尖在纸上扫過,停在其中一個人名上。
“這是上次来见你,送了我一盆花的那個?”
俞寒洲瞥了一眼,笑了。
“北宁王的小儿子,目前在兵部。他与安定侯爷有些交情,算起来是你叔叔。他沒跟你說嗎?”
“沒有。可能觉得我不会相信自己有一個沒成年的叔叔。這次他也会给你办事?”
“嗯,他和太子是同窗,太子对他不设防,相对比较安全。北宁王非要送儿子過来效命,我若不收,他在皇后那可活不下来。”
“噢。”馥橙垂眸,似乎在思考什么。
俞寒洲略略沉吟片刻,忽然福至心灵,俯身去瞧馥橙的神色。
“你做什么?”馥橙强装镇定。
“橙橙突然问北宁王的儿子做什么?”俞寒洲好整以暇地盘问。
“沒有啊。”馥橙声音轻轻的,他转過头,背对着俞寒洲,只說,“到时候,這些人就会将你的假消息卖给太子做人情,跟你裡应外合嗎?”
“嗯。也不一定会用到。”俞寒洲并不在意。
男人盯着馥橙的后颈看了一会儿,也不知在琢磨什么。
馥橙被盯得敏感,回头一看,见俞寒洲這副模样,只好装作不知道。
他问起那個下属,起初真沒什么特别的心思,就是随口一问。
只是后来听到俞寒洲略显亲昵的语气,才察觉這人可能身份有些特别,不知不觉就问了好几句……也沒吃醋。
俞寒洲這人怎么這么敏锐……
馥橙默默叹口气。
他又看了看名单,发现其中被安插进去的人,大都不属于兵部。
“你不想起兵?”
這话一出,俞寒洲被问得微微愣了一下,随即回過神来,笑了笑。
“橙橙這么大胆,說這种话,不怕被砍头?”
“皇帝要是称职一点,我可能会怕。可祖父为了他的江山战死了,他還能忍气吞声求和,如果不是你带兵打回去,现在這江山姓什么還不知道。
就算如今海晏河清,他连奏折都不自己批,皇帝最基本的工作都做不好,我怕什么呢?”
馥橙說话的声音很轻,却每一個咬字都极为清晰,并沒有一丝一毫含糊的意思。
他就是明晃晃在鄙视现在的皇帝,不光看不起,還要骂两句。
俞寒洲是個忠臣,愿意效忠皇帝,哪怕皇帝当年将皇位传给他,俞寒洲也沒有要。
可馥橙不是。他来自现代,沒有必须忠于君王的束缚。
“割地赔款是永无止尽的,只要君王求和一次,被送出去的土地和女人就会增加一次,這不值得原谅的。”
馥橙說得很平静,也很认真。
俞寒洲沉默地同他对视良久,最后,抬手覆上了馥橙的眼睛。
這双眼睛太干净了,也太透彻。
男人将馥橙抱到了怀裡。
“我知道。橙橙想說的,我都明白。”
最后,俞寒洲只能這么說。
“起兵势必要动用虎符,牵一发动全身,能不用自然就不用。本相比较求稳。”
說到最后,俞寒洲還调侃了自己一句。
馥橙却并沒有被這么忽悠過去。
因为他知道俞寒洲不想动用虎符造反的原因。
无论俞寒洲的势力多么庞大,只要开战,就势必会累及百姓,届时即便不是生灵涂炭,也难免会有所折损,俞寒洲爱才惜才,心系万民,直接起兵只能算是下下策,是不会這么做的。
以俞寒洲的能力,真要反,自然要做到最好,力求都城附近的百姓不受影响。
馥橙径直往后靠,枕在俞寒洲胸膛上,還往后磕了磕脑袋。
“要不是怕你战死了,我才不管這些。”
原来的命运线裡,俞寒洲确实是战死的。
“不会。”俞寒洲适时收紧了怀抱,“有橙橙提醒我,我不会死。”
“嗯。”馥橙轻轻应了一声。
他沒有去问俞寒洲在這個名单具体安排了什么计划,他也不感兴趣。
只要知道這件事对俞寒洲只有好处沒有坏处,知道俞寒洲不会对老皇帝心软,不会再自請出兵,馥橙便不会多管。
毕竟他必须时刻谨记自己是個咸鱼病弱美人的设定,虽然维持人设也沒人会在乎,包括俞寒洲。
俞寒洲只要他平平安安开开心心,至于人设……古代人沒有這個概念。
馥橙将名字又誊抄了一份,一份给俞寒洲,一份收起来。
忽然,他想到了一個問題。
“你不是权倾朝野嘛,我看這裡面人数都快一半了,你是不是偷偷夸大了自己的实力?我告诉你,這個搞不好很危险的。”
俞寒洲听了顿时失笑,无奈地捏捏馥橙的脸,接過那张纸,将上面二分之一的名字圈了起来。
“這是我的人,剩下的才是太子党。”
“那也有四分之一不是你的人。”馥橙蹙着眉,一副「哪怕四分之一也很危、你明明应该更厉害」的神色。
俞寒洲被他看得好笑,又不好直接笑出来,免得馥橙觉得自己不够严肃。
男人斟酌了片刻,才煞有介事地解释道:“许是因为本相出身贫寒,目不识丁,得不到支持……”
话音未落,胳膊就被馥橙拍了一下。
“不许诓我。”馥橙不满地睨着人。
俞寒洲无奈地摊手,哄道:“可這是事实啊,即便是开国皇帝,也有人会看不惯,想要他死,你說是也不是?”
俞寒洲毕竟是一個来自民间的年轻人,官居超品首辅、拜宰相、封天下兵马大将军,不說别人嫉妒得眼红,就說他這個年纪,有些老臣不信任他,也实属平常。
何况,本朝历来皇帝皆是传承血脉,俞寒洲本就「名不正言不顺」。
想要百分百的支持,起码就现状而言,不可能。
因为俞寒洲不可能真的认老皇帝当爹。
馥橙也想到了這一茬,他顺着這些话琢磨了一会儿,多少有些明白。
他心虚地摸了摸鼻尖,小声道:“那算了,我多注意通知你吧。免得你被人算计了去。”
俞寒洲笑了笑,倾身在少年鼻尖处落下一個吻。
“好,我就等着橙橙保护了。”
“哼,那你快点让人去送信。”馥橙点了点信纸。
守在外面的暗卫很快从窗户跳了进来,接過信封便消失不见。
馥橙有些好奇地看着,显然不太明白暗卫是怎么做到這么快就消失的。他瞧了一会儿被关上的窗户,才转头问俞寒洲。
“你也能做到這样来无影去无踪嗎?”
“嗯。他们的轻功是我教的。”俞寒洲勾勾馥橙的下巴,调笑道,“小被子要不要拜我为师?”
馥橙忍不住露出一抹笑,坏心道,“那我以后叫你师父還是叫哥哥呀?”
“呃……”俞寒洲僵住,半晌才无奈地勒紧馥橙,教训道,“少撩拨我。”
“明明是你自己想入非非……”馥橙嘟囔了一句,就被压過来的精壮身躯堵在了桌案前,扭過头吻了下去。
春日将近,万物复苏,也难怪人人都是好心情。
——
却說另一头,太子收到了馥橙的信。
在看到名单上的名字之后,东宫之主确实怒火中烧,接连砸了好几個花瓶。
随后,朝中大臣便陆陆续续被請到了东宫,又被逼着花式「自证清白」,简直是无理取闹到了极致。
最离谱的是,被要求自证的太子党中,沒有国舅爷一家。
如此一来,听到风声的太子一派支持者就难免有些不满了。
你說好端端的,自己什么都沒做,举家老小都誓死效忠太子,可到头来,国舅爷一家平白得了太子爷的信任,他们倒好,一点好处沒捞着不說,還要被太子怀疑……
這世界上最难的是什么?空穴来风。
太子要他们自证,可他们要如何证?献出全部身家?還是自裁谢罪?
可他们做错了什么就要被怀疑?
朝臣们难道不惜命嗎?他们選擇了太子,赌的也是将来的从龙之功,赌的是子孙的未来,如何会本末倒置把自己赔进去?
如此一折腾一思量一合计,众人私底下直接拍板,谁爱证谁去证,反正自己不奉陪。
太子能因为一张不知底细的名单就怀疑他们,那日后也很有可能因为担心他们功高震主,而選擇斩草除根以防万一。
這太子党,是他们不配了。
用礼部侍郎的话来說就是,上位者多疑,這是不可避免的,但你也不能這么明显地怀疑人啊。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都用了多少年了,现在把帽子一扣就要我們肝脑涂地,沒這么好的事。
如此,都不用俞寒洲出手打压,太子党内部就自己先瓦解了。
而国舅和皇后得知此事后,一個当场便呕出口血,晕了過去,一個气得连夜将太子宣进宫,大骂一通不說,還险些被老皇帝撞见。
不得不說皇后和国舅,对太子可谓是尽心尽力。
可无奈,恨铁不成钢,阿斗扶不起,他们再如何耳提面命,分析利弊,只要太子一天听不进去,那就一点用都沒有。
皇后再手段通天,也无法越過前朝,直接干涉太子的事情。国舅爷再如何尊贵,也得跪拜太子,并不能以长辈自居。
如此,即便身边能人众多,太子他就是一個不用,能耐他何?
当然,太子会变成如今這样,也离不开俞寒洲的影响。
众所周知,老皇帝在玩弄权术這一方面,经验几乎为零,守成之君守到差点被外邦打上国都,這足以证明老皇帝的实力。
他是教不了、也不敢教太子的,如此,一切只能仰仗他的纯臣、也就是无所不能的宰相俞寒洲。
俞寒洲先是太子少傅,后来升了一品太傅,可以說,早些年俞寒洲是太子的伴读,后来成了太子的老师。
因此,无论是帝王心术還是基本的权术,理论上来說,太子都必须向俞寒洲学习。
可問題在于,太子从来就沒有信任過俞寒洲。
他甚至是忌惮、嫉妒俞寒洲的。
如此百般防备,千般不信任,又怎么能学到东西?
单单只是俞寒洲說出来的话,太子就下意识想要反驳,一句都听不进去,如何学习?
這样的对手,心智低下不成熟,被私心蒙蔽双眼,沒有一丝一毫的压迫力,更沒有东宫太子的气度。
俞寒洲不将他放在眼裡,太子也认为俞寒洲瞧不起自己,连带着太子府中的幕僚,只要有夸赞過俞寒洲的,统统都被太子遣退了。
馥橙的那封信,只是导火索罢了。
心爱的美人为自己赴汤蹈火,還偷来了对手的秘密,他是不是還对本太子念念不忘?是不是也觉得俞寒洲是個恶魔?
很愚蠢的心理,却也是最真实的。
即便太子不是百分百信任馥橙,只要他看過那封信,看到了上面的名字,怀疑的种子就自然而然地种下去了,破土而出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這一仗,不战而胜。
馥橙赢的很轻松。
他只草草扫了一眼俞寒洲递過来的报告,便不感兴趣地推开了。
“我对他沒兴趣。”
一個pua過自己、還把自己送人的前「青梅竹马」,馥橙沒有开口辱骂,已经是最大的温柔。
他托着腮,懒洋洋地看着俞寒洲给自己修剪指甲。
這活儿侍女做不好,因为侍女不敢随便捏馥橙的手指,举止很拘束,馥橙老怕会被剪到肉,忍不住就想往回缩。
可俞寒洲给他剪的时候,该怎么捏就怎么捏,该换姿势就换姿势,這样最大限度地保证了馥橙的安全,馥橙也就一直让俞寒洲帮忙了。
他收到太子回信的时候,东宫早已乱成一团了。
皇帝发现太子私底下多次约见朝臣,大动肝火严加斥责,又禁了太子的足。
而太子觉得自己只不過是将不忠于自己的臣子剔除在势力之外,這是坐上皇位的必经之路,皇帝却這样斥责他,根本不理解他的难处,不由心裡更为不满,索性绝食抗议。
两边闹得不可开交,馥橙每日听俞寒洲讲解,倒是有了一种在古代看八卦的感觉。
只是馥橙沒想到,太子都已经忙着绝食了,居然還有心情写信给他,催他起来干活……
“写的什么?”俞寒洲瞥了一眼。
馥橙将信折起来塞到一边,蹙着眉,道:“我该找虎符了。”
“虎符?”俞寒洲一听這两個字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一时嗤笑一声,道,“金吾卫只认本相的手谕,不认虎符,拿了也沒用处。”
“嗯……你觉得沒用,太子觉得有用。”馥橙淡定地看着男人,“反正,你得整两個给我。”
俞寒洲不由笑了,捏捏馥橙的手,低声道:“這玩意拿了可是杀头的大罪。橙橙不若想想别的?”
“這也不是我能改的呀。”馥橙努力暗示。
俞寒洲终于懂了,松开手,起身坐到一边,提笔就画了起来。
馥橙无声地看着,安静的目光落在男人深邃的眉眼上,又往下挪,停在高挺的鼻梁……
他突然顿住,转开了视线。
都說鼻梁高挺的男人比较……馥橙想起最近水深火热的日子,实在不愿再回忆。
本以为他站不起来全身无力,俞寒洲又宠他,再怎么喜歡应该也玩不出什么花样,可是后来,馥橙才知道,是他太天真了,是他太无知了。
房中术的博大精深,甚至能让俞寒洲专门制成大部头书籍、再配合医理知识专门研习……
“在想什么?耳尖红成這样?”
正进行第一千零一次自我反省的馥橙僵住了,然后不自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耳垂。
“沒有呀,我就是热的。”
他得装作不知道,不然俞寒洲一定会让他一起学的,馥橙承受不了更多了。
“你画好了嗎?给我看看。”馥橙转移话题。
俞寒洲注视他片刻,将图纸递了過来,笑道:“怎么样?”
馥橙歪头打量片刻,迟疑道:“太子真的会蠢到相信你的虎符上刻着一條狗嗎?”
作者有话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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