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入夢
“爲什麼之前不願意告訴我?”等到顧舟說完了,溟淵才提出了長久以來讓他疑惑的問題,“如果說出來的話,你心裏應該會好受一點吧!”
“我其實猶豫了很久。”顧舟臉上浮現出一絲苦笑,“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對我的經歷產生共情,我也不能要求其他人感同身受。”
顧舟回憶起剛剛來到鵜鶘市的時候。
“你知道嗎,其實大多數人都不喜歡聽別人負面的傾訴,這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
雖然顧舟承認別人面對負面情緒時牴觸的反應是正常的,但這並不代表這種反饋不會傷害到他。
“我曾經把自己的經歷,當成別人的故事講給朋友聽,不過他們都很不喜歡這個故事。”
顧舟記得那幾個人的反應。
在他年紀還小,仍舊對別人抱有期待的時候,也曾有過幾個自認爲真心的好朋友。
那些朋友並沒有做錯什麼,他們只是和顧舟的想法不一樣而已。
“其中一個人告訴我,他不想聽這麼喪氣的故事,他說警察被殺死的情節很俗套,完全是自己犯蠢。”
“還有一個人對故事的結局很遺憾,認爲那個孩子既然已經揍了壞蛋一頓,就不應該再得寸進尺,害死了警察。”
“最後一個人則說,是我把世界想象得太黑暗了,所以纔會想出這樣一個故事。”
但是所有人都沒有注意到,故事的講述者泛紅的眼眶。
他們沒有錯,他們只是不夠關心,也沒有共情故事裏的男孩罷了。
別人眼裏的故事,對於顧舟來說,就是他的人生。
顧舟最終發現,錯的人是他自己。
他不應該把自己的人生拿出來,任由別人評判。
也不應該把何叔叔的死編織進這個真實的故事裏,讓別人評價一個相信邪不壓正的警察有多麼愚蠢。
那時候,顧舟就明白了自己應該做什麼。
他應該把過去埋在心裏,在找到證據伸張正義之前,他
要學會閉嘴。
在顧舟陷入這些微不足道卻令人難過的回憶當中的時候,溟淵身處手臂,將他扯進了懷裏。
“我能感同身受,任何難過的事,都可以向我傾訴。”
溟淵低頭輕吻了一下顧舟的頭髮,心想:
不過最好的情況是,今後的日子,再也不要發生讓你難過的事。
顧舟的耳朵貼在溟淵的胸口,卻沒有聽到心跳聲。
他想起溟淵的心臟,迫切地希望自己能夠將心臟還給溟淵。
只是這一次,顧舟有此願望的原因並不是愧疚。
他希望溟淵能好好活着,希望這個懷抱永遠存在,希望依偎着這個人的時候,能聽見鮮活的心跳聲。
“我其實很喜歡說話,溟淵。可是當一個人的心裏充滿苦澀的時候,說出來的話難免喪氣,我不想做一個掃興的人。”
溟淵的聲音透過胸腔傳進顧舟的耳朵,聽起來比平時要低沉許多。
“如果一個人因爲你說的話不夠討喜,就拒絕傾聽,那麼說明這個人並不值得你付出感情。我永遠不會這樣對你,顧舟。”
溟淵的下巴緊貼着顧舟的頭頂,姿勢像是摟着什麼絕世珍寶,“這不是你的錯,只是你的感情太珍貴了,只有我才配得到它。”
溟淵信誓旦旦的語氣讓顧舟有點想笑。
也許全世界,只有這麼一個人會覺得,聽他倒苦水是一件可遇不可求的好事。
顧舟認爲,自己之所以沒辦法立刻全盤接受溟淵的感情,是因爲溟淵的觀念完全顛覆了他以往的認知。
任何平平無奇的東西,只要和他顧舟扯上關係,似乎就能讓溟淵另眼相待。
就好像顧舟從前的經歷只是一場夢,好像現實裏的顧舟本就應該受到優待似的。
可惜對目前的顧舟來說,理解這種毫無保留的愛,還是太過困難。
“你想報仇嗎?我可以幫你。”
溟淵的話打斷了顧舟的思緒,讓他猛然想起目前最重要的事。
顧舟坐直身體,捏了捏鼻樑,臉上沒了笑意,“我怎麼說起這些就沒完了,眼下入夢的事更要緊。”
無論
擁有怎樣的神力,顧舟都不可能穿越回十一年前,將何警官復活。
而且他相信,如果世界上真的有靈魂存在的話,何警官的靈魂也會支持他優先去救活着的人。
“我們明天要出去一趟,務必要讓董扉看到我們兩個。”
爲了讓自己出現在董扉的夢境當中時不那麼突兀,顧舟和溟淵必須要給對方一種似曾相識的錯覺。
顧舟還是知道自己走在馬路上時的回頭率的,如果在加上一個溟淵,那麼兩人只需要從董扉身邊擦肩而過,就能給他留下印象。
加上董扉之前在展會上碰見過顧舟,即使當時他的目的是挑釁楚惟,應該也會對顧舟有個模糊的印象。
董扉不需要想起顧舟的具體身份,他只要記得自己見過顧舟,那麼顧舟出現在夢境裏,就不會顯得太過突然。
由於鱗片的存在,溟淵能夠輕而易舉地掌握董扉的行蹤。
想製造一場偶遇自然不難。
……
大約是晚上八點的時候,董扉離開了智星電子旗下的科研中心。
當他開車離開地下車庫的時候,顧舟和溟淵就站在前方的紅綠燈下。
兩人的長相都很出色,溟淵的身高又很突出,僅僅是站在那裏,就像是一副養眼的畫作。
董扉在等待紅綠燈的時候,忍不住往兩人的方向多看了幾眼。
這時綠燈亮了,董扉的車子跟着車流向前跑去。
“八成又是兩個漂亮笨蛋。”
董扉的聲音在兩個聽力絕佳的人的耳朵裏,清晰得不能再清晰。
“我只同意前半句,至於後面兩個字,還是送給他自己吧!”溟淵衝着顧舟眨了眨眼睛。
入夢的時機已經成熟了。
當天半夜,一片銀色的鱗片從董扉的衣櫃中鑽了出來,化成銀色的粉末,順着呼吸,鑽進了他的大腦。
董扉的戒備心並不弱,但卻遠遠沒能達到抗衡海神的程度。
顧舟和溟淵趁着董扉陷入夢境的瞬間,鑽入了他的夢境。
和大多數人一樣,董扉的夢境裏有很多不穩定的東西,而且很多建築都很模糊。
對於人類的
大腦而言,夢境裏的東西是否合理不是最要緊的,最要緊的是做夢的人能夠分辨出那是什麼。
但夢境裏東西是否合理,卻決定着做夢的人能否分辨出自己在做夢。
顧舟要做的,就是讓董扉老老實實地待在夢境這個審訊室裏,不交代出他們想要的東西,就不能離開。
夢境裏還沒來得及成型的建築物變成了董扉自己的住所,只是外界的環境變成了白天。
董扉全然不知道自己已經陷入了別人改造過的夢境裏。
他以爲自己已經睡醒了。
夢境裏,董扉拿起手機看了一眼時間,上面顯示當前的時間是早上七點半。
“難得一覺睡到這個時候。”
董扉揉了揉自己的臉,拉開窗簾,往衛生間走去。
當他要把牙膏擠在牙刷上的時候,臥室裏的手機響了起來。
“嘖!”董扉不耐煩地大跨步走進臥室,拿起了手機,語氣不太好地點了接通,“喂?”
“董哥,是我。”手機那頭是助理的聲音。
“怎麼了,一大早打電話過來?”董扉皺起了眉頭。
“那邊催我呢,問我您什麼時候能供應機器人……那些投資人我哪裏敢得罪呀……”
“我不是答應廖成英今天見面了嗎?”
“那個……”
“哦,我知道了,催你的是許成吧,他那邊要的太勤了,我也不能每次都由着他,否則賬目出了問題,咱們兩個都別想在智星待下去了。”
“那我再想辦法拖一段時間吧,唉!”手機那頭的助理失望地掛斷了通話。
董扉並沒有察覺到任何不對。
他打開平時用的聊天app,最近的幾個聯繫人都在屏幕上。
當一個人堅信自己身在現實的時候,夢境就會盡可能地爲他完善細節。
董扉自己的潛意識已經爲董扉還原了手機裏的內容。
董扉沒有注意到,在他身後的玻璃窗外,一個人正站在陽臺上,觀察着他的手機屏幕。
如果是在現實世界,顧舟當然不可能這麼做。
但是在夢境裏,只要夢境的主人沒有發現
異常,那麼無論外面發生什麼,都是正常的。
顧舟甚至可以讓自己沒有影子,讓自己擁有其他人的嗓音。
如果再大膽一些,他還可以穿牆而過。
反正夢境本身就有想象的成分,天馬行空並非不可。
董扉對這一切一無所覺,自顧自地點開了聊天記錄,陰沉着臉統計着最近需要機器人的投資商。
其實大多數的投資商並不會主動向董扉索要機器人。
這類人完全是抱着做生意的目的纔會選擇投資,他們和董扉沒有太大交集。
董扉送給這些人機器人,無非就是賣個人情。
但是投資商多起來了之後,就總是有那麼幾個難應付的人。
有的時候,董扉自己也懷疑,這些人投資的目的就是爲了以內部價購買機器人。
“內部價又不是不要錢……”
董扉低聲嘟囔了一句,“我在想什麼,他們投資的錢可比買機器人花得多太多了。”
他不知道,顧舟已經看到了他手機上的東西。
因爲董扉是夢境的主人,其他的東西都可以由顧舟虛構,但董扉腦子裏的東西卻只能由董扉自己想起。
也就是說,如果不能引導董扉想起投資商的事,自動在夢境裏相關的畫面,顧舟也不可能知道董扉腦子裏的那份名單。
好在現在,董扉已經順着引導,開始思索投資商和機器人的事了。
顧舟默默記下名單,像魔幻電影裏的反派似的,驟然消失在窗外,出現在夢境的街道當中。
溟淵已經在街道上虛構出了不少路人。
這些路人雖然看起來沒有顧舟塑造的路人靈動,但他們至少有着清晰的五官,不會引起董扉的懷疑。
“出來了。”
夢境中的時間到了八點半。
作爲高級員工,董扉並不需要準時準點到達科研中心。
但他“今天”顯然有其他的事要做,所以不得不比平時更早出門。
董扉驅車去了科研中心。
“別擔心,他會遇到想遇到的人。”溟淵看出顧舟的緊張,出聲安撫。
夢是一個神奇的東西
,當一個人堅信自己的夢境就是現實的時候,很多東西都會自動得到了合理的解釋。
顧舟和溟淵當然不可能知道科研中心的全部員工,但是他們在這裏看到了很多自己從沒見過的人。
很顯然,是董扉的大腦自動填補了這些空缺,讓空蕩蕩的科研中心出現了應該出現的人。
甚至科研中心裏還有楚惟對董扉投去了厭惡的一瞥。
就在這時候,顧舟預料之外的情況發生了。
夢境裏,董扉又接到了一個電話。
“許總——”
不知道電話那頭的人說了什麼,董扉的臉色突然一變,猛地回過頭去,“你們是誰?爲什麼——”
董扉的夢境驟然破碎。
遠在觀測站的顧舟和溟淵同時睜開了眼睛。
顧舟不解地說道:“他怎麼會突然發現那是夢?”
“他接觸了不該接觸的人。”溟淵說道:“不過對方並沒有看見我們。”
“董扉呢?”
“人類對夢的記憶不會太深刻,我們的臉在他的腦海裏很快就會變得模糊。”
“現在基本可以確定,有問題的人是許成,可是他爲什麼能夠察覺我們的舉動?那是董扉的夢境。”
“許成沒有這樣的能力,他只是被人操控的傀儡而已。這種古老的法術我已經很久沒見過了,有人對許成的靈魂動了手腳,一旦他感覺到許成被人追蹤,他就會順着許成靈魂上的印記,找到追蹤許成的人。”
聽到這的時候,顧舟的瞳孔突然一縮,“快!快!找到許成的住處!”
……
另一邊,從董扉夢境裏退出來的秦宵眯了眯眼睛,“反應真快……再慢一步,我就要看到搞鬼的人了。”
“有人發現我們了?”
“只是發現了一個無關緊要的小羊而已。”
“解決了吧!已經被發現的棋子是無用的棋子,反正這些人都一樣,戀/童/癖先死,買兇/殺人的償命,不是很公平嗎?”
“一個小時後,我就會回來。”
……
鵜鶘市富人區的一棟別墅裏,許成睡到一半,突然驚醒。
自從商業上最大的對頭被解決了之後,許成的
公司一直順風順水,他近來也一直是喫得好睡得香,儼然一副無憂無慮的樣子。
今天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許成睡到半夜,卻突然夢見一雙血紅色的眼睛,嚇得醒了過來。
許成做過不少虧心事,不過他本人膽子一向很大,並不信鬼神之事,自然也不會怕什麼半夜鬼敲門。
只是能力那雙眼睛帶給他的恐懼太過真實,反而讓許成一時半會兒沒辦法完全從噩夢中脫離出來。
“見鬼了,這幾天也沒看什麼恐怖的片子啊……”
“什麼恐怖片?”
一個聲音出現在許成的頭頂。
許成覺得這個聲音很熟悉。
但潛意識裏的求生本能讓他根本不敢擡起頭來。
是誰呢?
啊!想起來了!
是那個幫他除掉了死對頭的殺手。
可他怎麼會半夜來這裏呢?
好像……死對頭也是半夜死在了臥室裏。
許成的身體猛地一僵,下意識地向牀頭縮了過去。
“那個人給了你多少?我、我可以出雙倍的錢!不!十倍!你要多少錢我都可以給你!”
許成的眼神四處亂飄。
該死的!
那些保鏢呢?
他們是死了嗎?怎麼會讓別人悄無聲息地闖進來?
“沒有人花錢買你的命,是我想要你的命。”
許成張開了嘴,想要放聲尖叫。
可惜他永遠也叫不出來了。
秦宵當着他的面,變成了一隻兇猛的巨狼,鋼刀一樣的爪子瞬間豁開了他的喉嚨,讓他只能發出微弱的“嗬嗬”聲。
黑暗中,許成看見了巨狼血紅色的雙眼,和他夢中看見的那一雙一模一樣。
那些飛起來的黑色液體是什麼?
哦,那是血。
因爲沒有燈光,所以是黑色的。
徹底閉上眼睛之前,許成看見自己的小腿飛上了半空,重重地砸在地上。
臨死前,許成突然想起自己聽說老對頭死訊的時候。
那個時候,他就知道,如果有人要他的命,只要代價足夠,秦宵也一定會動手。
早該想到有這一天。
許成的世界徹底陷入黑暗,永久地沉寂了下去。
顧舟和
溟淵趕到別墅區附近的時候,街上已經想起了警笛聲。
“還是晚了一步。”顧舟攥着拳頭,語氣平靜地說道:“回去吧!”
他和溟淵不應該出現在兇案現場附近,否則就說不清了。
罪犯的兇惡程度在顧舟的心裏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在此之前,他從來沒有想過,犯罪的人是一個擁有超自然能力的存在。
有這樣一個人在,即便夏夜的命燈一直亮着,也不能讓顧舟安心。
因爲那個超能力者隨時可以殺了夏夜,這樣的人,根本不知道什麼叫手下留情。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1-08-0915:26:48~2021-08-1015:45:50期間爲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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