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那赖三是谁?那可是這十裡八村出了名的泼皮癞子,二流子!
成日游手好闲沒個正经活计,偷鸡摸狗的事倒是干了不少,听說他早年间還干過偷看大姑娘洗澡那起子下流的事儿,被发现以后叫那姑娘的家裡人打了個半死扔了出来,差点沒了一條命。
這附近几個村子的人谁听见赖三的名字不是绕着走。
顾柳想不通,這样的事儿咋会落到他的头上?
后来,他知道了,原来是为了银子。
那赖家愿意出八两银子娶他回家做妾。
說起赖家那点事,也算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這赖家原先也是個家贫的,家裡只有几口薄田,一家人勉强填個肚子。谁知有一日,那赖老汉担着锄头正要下田时却发现自家的水田裡泡着一個陌生的男人。
赖老汉怕這人死在自己的田裡惹了晦气,于是赶忙把人弄了上来。
不成想,救上来的這人竟是镇上的一個富绅,下乡探亲时走半道上倒霉遇上了劫匪,抢了钱把他打晕了扔在了田裡。
若不是赖老汉,只怕這人就要沒了,那富绅醒来以后为了感谢赖老汉的救命之恩,回家以后叫人送了一百两银子過来,算是答谢。
村子裡的人当时就沸腾了。
一百两银子!他们這些乡下的泥腿子在地裡辛苦一辈子也赚不到那么钱!赖家是祖坟冒青烟了不成!
可不管咋說,银子到手了,赖家一家从此在村裡也算是翻身了。
大房子转眼就修了起来,人前人后也能直起腰了,這赖老娘子還给她儿子踅摸起媳妇儿来,說是有了媳妇便能叫她儿子收收心了。
赖老娘子一辈子就得了赖三這么一個儿子,平日裡就宠的不像话,旁人說她儿子一句不好都要扯着嗓子跟人骂半天,眼下有了银子,更是不用說了。
只是就赖三這副德行,即便如今家裡有钱了,但凡是心疼家裡头姑娘双儿的,谁愿意把孩子嫁去赖家受苦。
但這高价的彩礼的消息放出去,也总有那家裡生了一串串孩子揭不开锅的。
這不,沒多久,那赖老娘便给赖三张罗了個媳妇儿回来。
那姑娘是隔壁上溪村的,模样生的還不错,性子也贤惠,是個能做活儿的,先头赖三与她也過了几天安生的日子,可狗改不了吃屎,新鲜劲儿一過,赖三就原形毕露了。
隔三差五的拿了家裡的钱去镇上的楼子裡找姑娘喝花酒,還染上了赌瘾,一有什么回家便拿自己的媳妇撒疯,给那姑娘打的全身上下沒一块好肉。
日子過得叫一個惨哟,偏偏赖老娘子還帮着赖三,骂那姑娘沒用,连自己的汉子都拴不住。
听說那姑娘嫁過去才沒几天就被赖三和赖老娘子磋磨的只剩一口气了。
眼见這屋裡的婆娘拴不住自己的儿子,這赖老娘子便又动了心思,想要给赖三再說一门妾。
不過赖老娘子虽然偏宠儿子,這心裡倒也是门儿清,好人家的姑娘,谁愿意嫁给人家做妾?于是,赖老娘子又放出话来。
只要是愿意给他们家三子做妾的,不管姑娘還是双儿,聘礼都给八两银子。
這消息一传出来,议论的人可就多了。
你說這乡下人哪儿有那么多花花肠子,娶個婆娘回家不都是洗衣做饭,暖暖床,再几個娃,日子過得去就行了。
赖家這才发达了几日啊,净学了镇子上那些有钱大老爷的做派。
然而說嘴归說嘴,自然也是有人看了那银子以后眼热的。
比如顾柳他后娘李玉梅。
那可是八两银子!她亲儿子顾良今年也十四了,眼瞅着是该开始张罗媳妇的时候了。
她最近正好给看上了一位镇上的姑娘,只是那姑娘的家裡條件好,要叫人家心甘情愿嫁进来,還得费一番功夫,光是聘礼就开出了三十两的條件。
顾家在村裡日子虽然過得還不错,但也只是在村子裡,這要是二十两银子咬咬牙還能凑一凑,三十两,那還不如拿刀割她的肉!
李玉梅正恼火着呢,就听說了赖家這事儿。
双儿也要?那成啊!她家正好有個吃闲饭的,年纪也到了,嫁了過去,以后她连人头税都省了。
只是顾柳哪裡愿意。
为着這事儿,他哭也哭了,求也求了,甚至向来温顺的沒脾气的他還大着胆子做了翻墙逃跑的事儿,可惜半道上被他爹和后娘给追了回来,拿了棍子一顿毒打不說,還把他关在柴房裡饿了几日。
经了這一遭事儿,顾柳心灰意冷,也彻底看清了家裡人的面目。
李玉梅便算了,毕竟是后娘,他爹才是真真叫他失了所有的指望。
他知道他爹向来不喜歡哥儿,眼裡也从来看不到他,可他到底也是他亲生的。后娘明摆着要推他进火坑裡等死,他爹却一句话也沒有,甚至還恼恨他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叫村裡人笑话他。
顾柳一颗心算是彻底死了。
反正嫁给赖三他也沒有活头了,不如现在就一脖子吊死吧。
于是,趁着一日后娘跟顾良去镇上了,他爹也下了地,顾柳寻了块白布一個人上了山。
那时他是真的万念俱灰了,随便找了颗结实的树,把白布挂了上去打了個结,便将自己的脖子往裡送。
强烈的窒息感袭来,他很快便喘不上气了,迷迷糊糊中,他的脑子只剩下一個念头。
死吧,希望下辈子能投生個好人家。
然而就在他的眼前阵阵发黑之际,脖子却忽然一松。
他摔了下来,新鲜的空气向他涌来,他捂着脖子,咳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与此同时,一双黑色的鞋慢慢的出现在他的视线裡,那样大的脚,定是個男人。
果然,林子裡走出来的是一個高大健壮的男人,浓眉深目,一副膀子宽阔结实。男人手裡握着一把弓,而顾柳上吊的那棵树上正插着一支箭。
是村子裡的猎户,云裴。
云裴眉头轻拧着:“世道艰难,人能活着已是不易,什么事叫你這样想不开?”
顾柳是认得云裴的,却从未跟他說過话,双儿与汉子之间也是要避嫌的,更何况云裴也不常与村子裡的人来往。
以往顾柳是有些怕云裴的,只觉得這個男人长得异常高大,比村子裡最高的汉子還要高处一截来,而且也不爱笑,看着凶得很。可那时他心裡实在是太苦了,平日裡看着害怕的人這会子也不怕了,一边掉着豆子,一边一股脑的将事儿都說了出来。
他說這些只是为了叫自己的苦有個說话的地儿,并沒有想叫云裴帮他些什么,谁承想云裴听完他的话以后先是沉默了一会,然后轻叹了口气,道:“莫哭了,要多少聘礼,我娶你。”
這下,顾柳傻眼了,一双哭的泛红发肿的杏眼呆呆的看着云裴,等他反应過来,张唇正想說些什么的时候,肚子却忽然不争气的“咕噜”了一声。
顾柳红着脸捂住自己的肚子,经過這么一通折腾,他寻死的念头也散的差不多了,便开始觉出些羞意和局促来。
大昌朝十分看重名节,未出嫁的姑娘双儿若是单独和汉子在一块叫人看见了,那可是要污了名声的。
世风如此,顾柳自然也是如此。若是在平时,给他十個胆子他也不敢做出這样的事儿,幸好這深山裡也沒有别人。可他也确实饿了,這些日子,为了防止他再次逃跑,李玉梅每日只给他半個馒头,饿了只能喝凉水,只要人還活着就成。
接下来的事就像做梦一般。
云裴见他饿了也沒說什么,只叫他跟上,而他大概也是鬼迷心窍了,竟就這么跟着一個自己并不熟悉的汉子走了。
幸而云裴只是带着他来到山裡另一处比较平整的地方,還生了火。
一开始顾柳還不知道他想做什么,直到云裴就地杀了只兔子,還开始剥皮放血,顾柳這才反应過来,這是要给他烤兔子吃?
顾柳的心裡越发不安。
這兔子看着有個四五斤重呢,要是拿到集市上至少能卖個一百多文钱,就這么杀给他吃了?
可他看男人的表情好像并不在意,云裴三两下的功夫便把兔子收拾干净,又找了根细木枝串着,举在手裡烤了起来。
用火烤出来的肉自然是香的,一只肥兔子在火上烤了才沒一会儿表面便冒出了一层鲜亮的油花,诱人的油脂滴在火裡发出一阵滋啦啦的声响。
在高温的炙烤下,兔子的外表很快便起了一层虎皮,颜色也转为焦黄,露出裡面的嫩肉,云裴這时才慢慢转动树枝,换一面继续烤。
就這样反复交替的烤了一会,空气中浮动的香气叫顾柳的肚子叫的更响了,顾柳情不自禁的咽了咽口水,直到整只兔子被烤成了色泽诱人的金黄色时,云裴才收回了树枝,撕下一條兔腿递给了他。
顾柳接過,吹了吹,放进嘴裡咬了一口,然后眼睛止不住瞪圆了些。
這兔肉虽然沒有放任何调味,却好吃极了!外皮焦香酥脆,裡头的肉却十分细嫩,一口咬下去,還能吃到流出汁水。
顾柳开始還是小口小口的咬着,到后来却不管不顾的狼吞虎咽起来,一边吃還一边掉眼泪。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也许是這兔肉太好吃了,他从来沒有吃到過這么香的肉。
最后,那只兔子叫顾柳吃去了大半,剩下的云裴也沒要。
他全程都沒怎么說话,只等着顾柳吃饱了才起身找了堆土将火堆与剩下的那点兔子盖了起来,然后提着他打猎的家伙什,下山。
顾柳跟在他的身后,看着他的宽壮的背影莫名有些脸红,想开口问问他方才說的做不做数,可张了唇却又不知该如何问好。
两人就這样一路沉默的走到山脚,眼见着前方就是进村的路了,顾柳也顾不上羞窘了,正张了唇要說话,却见云裴停了下来,转身看着他,脸上沒有太多的表情,嘴裡的话却是温和的:“你回去吧,過两日,我会找媒人上你家裡提亲。”
這一句话,叫顾柳心裡安心不少。
晓得云裴是为他的名声着想,于是顾柳红着脸說了声好,然后匆匆回家去了。
只是回到家后,他的一颗心也是七上八下的,便是做活儿时也会不时朝门口张望。
有时他甚至怀疑,那日山裡的一切会不会只是他的梦。
直到過了几日,真的有媒人到了他家裡。
云裴也来了,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手裡提着些酒和糖,并着两只鸡,向他爹和后娘提亲。
他后娘原先還不乐意,顾柳和赖三的事儿虽說還沒過了明路,但這是两家早已经定下的事儿,村裡人也都知道,這猎户突然来捣什么乱。
但云裴却說他愿意出十两银子来娶他。
這下,莫說他后娘,便是在房裡偷听的顾柳都吓了一跳。
虽然這些年村裡的日子都好過了不少,汉子娶亲聘礼的价也开的比从前高了,可還是有個大概的数的。
若娶的是双儿,聘礼惯常是三两,若是姑娘,便是五两,而赖家愿意出八两买他回去做妾已经很高了,顾柳以为,云裴最多也是出到八两,却不想竟是十两。
那可是比一般的聘礼翻了三倍還不止,比那赖家的還要高处足足二两去。
這下他那后娘可欢喜坏了,嫁给云裴她還能落下個好名声,于是两家当场就交换了婚书,定了日子一個月后就成亲。
于是,就這么恍恍惚惚的過了一個月,直到今日,他成亲。
——
“毕剥”,桌上油灯的灯芯炸了個花,也叫顾柳回了神。
灯花爆,喜事到。
石头在方才他吃了点东西垫巴了肚子以后便出去了,他也早已重新蒙上盖头坐回了炕上。
天色已晚,外头的喜宴也快到尾声了,正巧有個婶子笑着說了句“早生贵子。”
爽朗的声音隔着窗子传到了顾柳的耳朵裡,顾柳面色一红,心下也多了几分羞涩。
从来沒有哪一刻叫他像這一刻這样清晰的意识到,顾家的一切是真的离他远去了。
今后要与他一起過日子的人是云裴。
那日云裴来提亲时,他忍不住将窗户悄悄支起了一條小缝,那时,看着男人那高大挺拔的身影,顾柳心裡就想好了。
他這样好,以后,他一定会好好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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