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哄人也累——自己的妹妹,請自己看好
琮晴内心有难以按捺的愤恨与凄凉,但不敢放任,不敢乱了方寸,只能若无其事地退开,独自平抚。强大的无奈感,好似夏夜虫鸣,喧嚣起满心的懊恼、挫败与慌张,泪水已氤氲眼眶,她伪装的镇定,叫人心疼。
杜言卿站在身后一角,眼中的五味杂陈,好似风卷江潮,浑浊也翻涌。他已无立场靠近,就借着琮晴肩胛,所布下的“纺心”纹饰,丰盈起双翼之花,供她温暖,也拢她入怀。
此时的默然守望,杜言卿习以为常:曾经是偶有关注,但自从她性命垂危,他送去莫羡家,之后的四年,這种状态就愈加频繁,有时是一日两三次,有时是彻夜不归。他技高一筹,她无所察觉。
琮晴所挨下的那掌,杜言卿身为试场巡考,完整映入眼帘,自然出手教训。竹登虽然玄武势高,却未作防备,在他眼中:杜大哥是与小姐最亲近的人,照顾她,帮扶她,且不问缘由。這无关情爱,是痛苦中的彼此慰藉。但不知从何时起,两人渐行渐远。
……
此时的琮晴,肩有花团锦簇,引暖流如沐春风;她想起师傅苍凛子的临行教诲:今日的眼泪,且好好收着,待他日得胜归来,去那些亡灵的坟前痛哭流涕,再诉衷肠!此时的追悔莫及、痛定痛思,也都一并存下,待耄耋之年,门徒满堂,与小辈们细說当年大战的腥风血雨!
她平复心态,又立一面冰镜,细梳妆华:泪痕隐,氤氲散,挽青丝耳后,点笑靥似初春小雨润如酥,最是一派的阳光明媚!至此,考场小室,琮晴整装待发,身后一人退,一人进。
“刚才谢谢你。”珠晞径直走入,說着“谢”,却還是惯有的理所当然。
“啊?”琮晴有几分的不可置信,“不客气。”
但,果然……
“其实你不用帮我,多试两次,我也一样可以顺利過关。”珠晞有明亮的水眸,眨起眼来胡說,也是同样的可爱。
对比她刚說的“谢”字,琮晴這才觉得安心,也点头附和:“看得出来。”
說罢,琮晴就此绕开,却被珠晞拦下:“你分明就是不相信!田忌赛马的道理,难道我会不明白嗎?”
道理自然是明白的,但問題是:這道理植根的前提,已被人有心打乱,她再多的尝试,也一样是此路不通!更何况——“田忌赛马”放到這裡来用,根本就不合适;若說“排列组成”,倒也算差强人意,那究竟是多少种组合方式呢?
琮晴抿唇心算,才发现自己跑偏了:面对一個固执又拎不清现状的天真女子,简单又正确的处理应该是(叹息)夸赞呢,還是夸赞呢?
别无選擇。
琮晴抚起珠晞的手至胸前,眼中的“真诚与褒扬”,好似满天繁星,闪烁得如梦如幻:“自嫁入翼云家的那日起,我就见识了诸位夫人。旁人是如何评判的,我不知道,也不会理会,但在我心目中:你才是最漂亮、最聪明的,至——始——至——终。”
珠晞几分吃惊,也几分惊喜,连着脸颊也几分绯红:“你說得這么坦白,害我都不好意思了。”
她笑得花枝乱颤,捎带着女子的娇羞;琮晴执子之手,倒显出君子的坐怀不乱:“心裡的话,总归要有机会說出来才是。”
一派的暖心和睦,直到哥哥宸喆寻声而来……
“你可来了。自己的妹妹,自己看好。”琮晴快步离开,不带走一片云彩。
“啊?你什么意思?不许走,把话說明白——”她想追去问,却被哥哥拦腰抱走,带至主线路径一角。
“哥,你干什么嘛?”珠晞有些懊恼,“我来找她,是想把话說开,大家可以一场朋友。结果她竟然戏弄我,太不善良,太骄傲了!”
“沒人說她善良,她也沒有自诩善良;是她的七窍玲珑,足够匹配這份骄傲。”宸喆宠爱妹妹,宠爱到几分苦恼,“珠珠,你今日来找她,是一片好心。但問題是:你的聪慧,撑得起你的善良嗎?”
(显然,宸喆并不清楚在翼云家,是珠晞率先为难琮晴;在哥哥眼中,妹妹是纯洁玉兔般的存在。)
“哥,你从小教导我:女孩子不要太聪明!要天真无邪,才会有人爱。”珠晞气鼓鼓,“你說的话,我一直都记得;难道你自己却忘了嗎?”
“当然沒忘。但我說這话时,你才九岁,如今你十九岁了!”宸喆也是火大,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对她太過纵容,才会在问训时,不先去反省,竟然還翻起小时候的事:事過境迁,不能同日而语,好不好?那年她九岁,是天真才可爱的年纪——思绪至此卡顿,记忆的年轮疾速回转,定格那不堪回首、羞耻的一夜……
那一夜,露重霜凝,第三家族红夫人院落,曲苑悠深,冰冷而隐匿。
“母亲,今日是我正式任职的第一天,收到众人的祝贺与礼物,竺赟煊(雪无痕),叫人也送来一份。”此时的宸喆,束发之年,雕刻般五官分明,略有稚嫩,却不显青涩,天生的傲气,更叫人不敢小觑,“是一幅小孩子的图画,署名:小妹妹。”
宸喆一抹哂笑,像是不可思议:“父亲已经离世多年,我何时来的‘小妹妹’?”
红夫人面有愕色,她并不惊讶小女儿给他送礼物:上午已有近侍来报;所诧异的是儿子的态度:“本想着要挑一個合适的机会,再說给你听,沒想到小妹妹竟着急想见哥哥了。”
红夫人的坦然,反叫宸喆无地自容:“您怎么能做出這样的事!举头三尺有神明,您对得起宸家的先灵?父亲一世英名,被你颜面扫地,他日九泉之下,问你如何直面!”
啪!一记耳光,怵目惊心,打破深夜的寂静,也打碎勉强支撑起的母子情分。
红夫人眼角噙泪,掌心隐隐作红,放下后竟是颤颤巍巍:“你我母子之间,不讲场面上的话:我与他一起,确是再无颜面对先祖,更对不起你的父亲;但你应该理解母亲的良苦用心:他对你有恩,当年你所犯下的错,若非他替你揽過,你何来今日的年纪轻轻,就光耀门楣!”
红夫人感激于他,他未作索求,她却以身报答;后怀胎十月,诞下女孩,却因身份尴尬,又将她偷偷送去于家,做一個小侍女(于穆昇待人和善,她也健康成长)——爱情像罂粟般盛开,魅惑却见不得光!
“他虽然暂时落败,也隐退于世,但势力不减,手下能者众多,我也竭力维护。只要假以时日,或许五年,或许十年,他還会卷土重来!”红夫人满心期待,眼中的柔情,好似月光倾泻流淌,“到时,又是一派皆大欢喜!家族排位,宸家自会更进一步,我也算补過了。”
這席话,带着□□的憧憬。红夫人本就明艳非常,此时的眼波流转,更引人遐想。她已沉沦其中,宸喆却感觉胃裡翻江倒海:這份硬塞的“恩”情,像吞了苍蝇般的恶心,但一個“良苦用心”,又叫他无力反驳,就只能逃离,逃离這羞耻的一幕:“我无话可說,但我只有一個妹妹。”
宸喆瞬间隐遁,红夫人正要追去,却发现浓密的芭蕉叶下,九岁的珠晞,安静聆听。她沒有多余神情,像是对于今夜的一切,并沒有太多惊讶;被母亲发现后,也大方走近。
“母亲,請早些歇息。”珠晞礼貌却疏离,“我是来找哥哥的,他现在走了,我也不打扰了。”
“别着急走。”红夫人揽住小小的珠晞,满心欢喜,也好好哄她,“哥哥有点不懂事,刚才的事,珠晞不会怪妈妈吧?”
“不会的。”珠晞轻轻摇头,她很认真地想了想,“母亲所做的一切是为我們兄妹着想,不然父亲走后,家裡的其他族人会欺负我們的。”
红夫人热泪盈眶,也很是欣慰:才发觉不知不觉中,珠晞已经九岁了!在這些年忙于争名夺利而错過的成长轨迹中,她就這样安静地成长,长成了水晶般剔透美丽的女孩。
“你真是妈妈贴心的小棉袄。”红夫人想亲亲她的小脸,不想却被躲开。
“母亲,我不会怪您,但哥哥可以。他也许是做错了,可他還年轻,有犯错的资本。不過是晚几年的建功立业,或者重头再来,他完全不会介意。倒是您,是您输不起!您的一念之差,就毁了哥哥的一生坦荡!”珠晞接连退开,退到陌生人的距离,“您是我的母亲,但我和哥哥才是一伙的。”
……
夜色更深,深到产生幻觉,觉得任何一处都可能伸出鬼魅的黑手。宸喆屋顶饮酒,他還不胜酒力,满心的惆怅,愈饮愈浓,似乎就要从眼眶中满溢而出。此时的珠晞正努力爬上,有些气喘地坐到他的身边。
“珠珠,怎么還沒睡?”看着妹妹,宸喆语气温和,连着心也柔软下来。
“哥,不要难過,是母亲做得不对。”珠晞把脸埋进他的怀裡,“哥哥是成大事的人,不会像她那般的目光短浅。”
宸喆开心起来,他解下她扎紧的小辫子,又揉散开,松松一团,显得舒适而不拘束,“小孩子家的,快去睡觉。大人的世界,你不懂。”
“我怎么不懂?”珠晞有些鼓气,“平心而论,母亲不算能干,做事又急于求成,如今的权势地位,分明就是找一個很有魄力的人做靠山。而且,曾经有一年的時間裡,她避不见人,连你我都被隔离了,应该就在那個時間怀孕生子吧。”
九岁的珠晞,可爱的叫人爱不释手,她有明亮的水眸,眼中的纯净,连最硬朗的男子,也要折下腰来。但此时不同,她說着残酷的事,却轻松得可怕,像是不谙世事,又像是安之若素。
宸喆吃惊,也有些失落:“原来我家珠珠聪明极了,等再长大几年,哥哥可能就沒能力照顾你了。”
听到這,珠晞瞬间惊慌,她抱紧哥哥,差点就喘不上气:“哥,你不要我了嗎?父亲已经走了,母亲也变得不敢认了,我只有你一個亲人!”
珠晞嚎啕大哭,宸喆连忙抚慰,她却是止不住地呜咽:“我一点都不聪明,我只是小孩子,是一直都要哥哥照顾的小孩子。”
宸喆也是慌了,捧起她的脸,拭去泪花:“那我們就說好了。你负责善良天真,我负责撑起一片天地,为你遮风挡雨。”
暗夜如故,但月亮穿過乌云,洒下皎洁无暇,映衬着大小两個身影靠近,温馨一片阴冷。
……
时光重回当下,宸喆面色凝重,珠晞连忙打断:“哥,不要再有负担。”
宸喆才缓過神来,抚拍她的头,還是小时候的模样:“珠珠,你要记住:你首先是宸家人,不要给家族抹黑。其他责怪你的话,哥哥统统收回。”
珠晞几分的不放心:“哥,琮晴帮我一场,你答应她可以平過之前的账,但她刚才戏弄我的那一茬,我還是讨厌她!”
珠晞有些嘟嘴,几分任性的模样,但這只是一句随意的试探,试探哥哥是否已从痛苦的记忆中挣开。所幸,哥哥恢复如常:“可以。如果非要与她正面对冲,要在我的视线范围内。”
兄妹相视一笑,如春来桃花怒争,璀璨得叫人艳羡。
……
不远处,则弦与翼云瑞赛成而路過,静静旁观。
“沒想到,宸少为人如此正派。”则弦几分崇拜。
“他身处主线路径,說得都是敞亮话。”翼云瑞不以为然,“不必太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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