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的自留地,如何偏要撕开?
琮晴說自己那时還小,所以沒有节制。但“沒有节制”的到底是什么呢?是无止尽的悲伤。母亲的离世太過突然,沒有预兆,也沒有原委,父亲于穆昇难以很快振作,琮晴更是躲进被窝,终日哭泣。最后還是奶娘将她抱入怀中:“夫人(清解语)生前最疼爱小姐,也最放心不下小姐。她期望将来的琮晴美丽真诚,一路繁花似锦,所以别让她失望,再坚强一些。”
琮晴做得很好,她收起那些伤心、灰心、茫然无措,全都装进口袋,拉下记忆的一道卷闸,不再轻易触及。只是一年一度的“流华夜”,那样欢聚的夜裡,人声鼎沸,她难以避忌,像落单的小兔子,每一次都匆匆跑回家,寻求“蜜香”的慰藉……
此时的琮晴站在喧闹的街头,身旁人来人往来,结伴而行,或是情侣,或是挚友,更多的则是合家同游。她觉得压抑、惆怅,還有无限放大的孤单,就随着人流走走停停,一抬头,已是最繁华、最喧闹的街面——揽月楼。
琮晴回了回神,准备原路折返,回头才发现莫羡一直都跟在身后。他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平日裡冷峻的眼眸,此时几分温和,几分抱歉。
“怎么不进去?”莫羡问。
“沒带钱。”琮晴一脸平淡,看不出情绪,“我沒事了,你不必特意跟来。”
“沒觉得你会有事,正好過来,就一起吧。”莫羡领着琮晴上了二楼的包间,期间不时回头,担心她会一不留神就不见了,“這是我的专属订位,每年的‘流华夜’,我都在這裡一人度過,今年有你作陪。”
莫羡点菜,琮晴捧着茶杯,坐到窗边,此处视野正好,居高远眺,夜幕下的璀璨花城,尽收眼底。漫漫星河,车水马龙,她觉得之前压抑的心情,渐渐开阔,只是无处安放的孤单,愈演愈烈。
很快,菜就上齐了。
“我不喜歡五味偏嗜,所以家中饮食寡淡,你就每餐的定食只吃一半。”莫羡给琮晴添了一碗鱼羹,仪表堂堂而姿态亲和,几分哄人的模样,“這鱼养在清澈溪涧,肥美、沒有泥腥,与服药并不犯冲,你不必忌口。”
琮晴舀一勺入口:“很鲜,我常吃江裡的鱼,却不如這條的好滋味,滑嫩嫩,夹着奶香,還有……”
“我們可以只安静吃饭,不必勉强說话。”莫羡给她夹了一粒糯米红枣。
“我也不想說话,尤其是对你!”琮晴瞬间情绪显露,不痛快、委屈与隐忍的忧伤,“可是這样喧闹的夜,静默无言,你难道就不觉得……”
余下的话,戛然而止,但满脸的孤单、落寞,显而易见。
“我不觉得。”莫羡剥好虾壳,递进她碗裡,语气平和得与往常判若两人,“你如果有一直压着的话,今晚可以一并說出来。”
“莫羡,我称你一声‘老师’,但你的受教方式难免太過严苛!”琮晴的泪珠在眼眶中打转,說话也有失公允,“之前医技考核的最后,我痛不欲生,你想表达的道理,完全可以直接告诉我,我会虚心接受,何必要這般的刻骨铭心!還有今天的‘蜜香’這件事,我是做得不好,可這是我的自留地,你偏要撕开,我明明可以好好听你說的……”
琮晴所言不假,她是会“虚心接受”、“好好听话”,但然后呢?一個“荷包缝合”的错误打结,就能說明她的处理态度:习惯成自然,然后一错再错。
莫羡笑意深重,接二连三地夹菜,琮晴的碗裡堆起了一摞。
“我說完了。”琮晴开始吃菜,脸上的不痛快很快消散,只剩下淡淡忧伤。
“那换我来讲,不然你又该觉得孤单了。”莫羡放下筷子,柔和的笑容中,几分肃穆,“七岁那年,我与一位特殊的朋友,在一個岔路口分道扬镳。她很坦然,我很悲伤:前路漫漫,未必還有重逢时。但所幸的是,后来我身边出现了很多人,他们的某一处背影、一個举动,或者只是一個眼神,都有熟悉的感觉。原来,我的朋友在分开后,与每一人可能遇见我的人,都愉快交谈,并請他们与我热忱相交……”
這故事逻辑牵强,若要勉强成立,则全篇词汇各有指代,但情感真挚,起头时的不舍,结局处的豁然,莫羡眼中的克制,叫人触动。
“看来你那位朋友对你呵护有加,虽然不能一路同行,也心意传递,不留你一人孤单。”琮晴内心通透,“你想与我說什么?”
他笑而不语,她满怀期望,身侧宽广的夜空,瞬间烟花绽放,好似万千画师在天之头、水之岸挥毫泼墨,炫彩九州。此时的人群热情洋溢,心中的喜悦更是在一阵阵的燃放声中,掩着耳朵,从嗓子裡欢呼起来。琮晴也心潮澎湃,急急倚上窗台,极目远眺。莫羡沒有走动,只喝着茶,瞥见她轻快的背影,嘴角微微上扬。少顷,最后一束烟花直上云霄,却沒有照常落开,而是悄然隐藏,正疑惑时,天边忽然缤纷闪耀,仿佛有人偏爱星辰,将原本月明星稀的夜之幕帘陡然揭开,露出群星璀璨,宛如一双双明亮的眼眸,眷恋而深爱。众人惊诧不已,纷纷许下心愿。
“传說慈爱的人离世后会化成夜空中的点点繁星,每当有人向着星星祈愿,它们也会稍带上自己的私心。”莫羡起身走来,眼中的柔软像一盏帐中晚灯,隐约、迷蒙,却叫人心安,“琮晴的母亲也是一样,愿世间的一切对你温柔以待。她的心意从不曾离开,任何的夜裡,你都不必觉得孤单。”
琮晴有片刻的失神,分不清此时的场景是真实還是虚幻,但又有什么所谓,内心的温暖肆意高涨,从小小萤火,到艳阳高照,凶猛地驱走最后一抹的阴霾。這一次她沒有压制,任由热泪夺眶而出,划過鼻尖,欢欣鼓舞地滚落裙衫。但又觉得過于失态,就低下眼眸,浅笑嫣然。
這一笑,连同刚刚的落泪,都悄无声息,却像一阵轻巧的风,瞬间吹皱了满池的波平浪静。莫羡的心乱了,甚至有些手足无措,幸好琮晴沒有留意。她看向对侧街面,回過头来,俏皮地摊开手心:“莫羡,在我本家,循例放完烟火后都会索要礼物,這次我也有嗎?”
莫羡一愣,从衣袖中取出锦盒,就送了出去,不见犹豫。
啊?琮晴顿时诧异,這也是专程准备的嗎,是否太過贵重?此时的她還不识得“镇魂器”,只见它珠光暗哑,一粒粒细细的,密密地围成一個环,并不起眼,但玄器就是這样,若非低阶之品,就是绝世珍宝,琮晴要不起。
于是,她伸手退回,几分任性的模样:“不好看。”
莫羡觉得可爱极了,就一把拉過琮晴的手腕,将這串“镇魂器”圈套上去,强势却温柔,魅惑得难以抗拒:“是不好看,但你戴着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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