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就是這麼直

作者:燃燒的水杯
水舟搖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奶奶知道她睡的晚,也不忍心叫。

  她着急忙慌的往外走,口中叼着半塊餡餅,嘟囔着,“完了完了,要遲到了。”加足馬力往楊老師家跑去。

  推開門,院子裏靜悄悄的。楊老師正在跳着腳在掃地,擡頭見她,忍不住笑了,“今兒是週六,你忘啦?”

  她立在院子裏好一通反應,自從回家,週一到週日,就跟她斷了緣分。

  她快速喫掉餡餅,進屋洗把臉,把頭髮挽起來,接過楊老師手中的掃帚,“我來吧。”

  “我給你這一千五的工資,可不包括週六日來替我掃地啊。”她開玩笑道。

  當初也是答應幫忙,壓根兒沒想要工資,楊老師非要給她開兩千,跟別人一樣,那哪好意思啊,再說,說起工資,她現在可是有兩份呢。

  對於這件事,香梅最氣憤,現在的年輕人,誰甘心拿這一千五的工資?她逢人就嘲笑,“我那傻閨女,放着一月五六千的工資不要,跑回家拿一千五的工資,不是腦袋被驢踢了是什麼?”

  當然,水舟搖也不是一個善於計劃將來的人,她現在的態度就是得過且過。

  很快房子就打掃完,楊老師讓她坐下來聊聊天,她便在那張小時候覺得很高的方桌旁坐下,對面牆上掛着他們一家三口的照片,還有每一屆畢業孩子的合影。

  她在那幾張發黃的照片裏,之所以是幾張,是因爲每一年她都耍賴皮,非要跟着人家大孩子拍照。

  “瞧你小時候多可愛。”楊老師也看到牆上的舊照片,那時候這小傢伙真的是仗着自己可愛漂亮爲所欲爲。

  她咧開嘴傻笑,“我現在也很可愛。”

  楊老師嗔責道,“可愛到沒男朋友。”

  “哎呀,楊老師,您怎麼哪壺不開提哪壺。”

  “我聽說你不是有了嗎?”

  “您呀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消息倒還挺靈通。”

  她擺擺手,“靈通什麼呀,要不是鵬鵬打來電話告訴我,我什麼都不知道。”

  “鵬鵬?”三千里之外的鵬鵬都知道了?

  楊老師的兒子鵬鵬比水舟搖大五歲,按照輩分得喊她姑姑,在Z市工作,已婚未育。

  “他們有個羣,村裏發生什麼事兒,都知道。”

  “好傢伙,原來是在周水村安插了眼線。”她撇撇嘴,“他還跟您說什麼了?還不打算生孩子接您去啊。”

  楊老師抿嘴笑着,“他知道的,可真比我這每天待在村子裏的人都清楚,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在家裏做了什麼,找了一個什麼樣的男朋友,是誰家後輩,多着呢。”

  水舟搖有些坐不住,“這是誰在他們羣裏?把我也拉進去。真是的,老這麼關注我,我可容易想歪啊。”

  楊老師哈哈笑起來,“還能有誰,都是跟鵬鵬年紀相仿的,聽說你大哥小哥也在。”

  “怪不得,”她恍然大悟,“我這是內憂外患啊。”內憂一定是她家老太太一字不落詳詳細細告訴了小哥,外患估摸着可能是凱凱,這個時節只有他賴在家裏沒出去打工。

  二人又把話題轉移到,鵬鵬爲什麼還不生孩子上來,楊老師嘆口氣,“壓力大着呢,小兩口都不想要,尤其是媳婦兒,怕生孩子耽誤晉升。”

  “鵬鵬三十三了吧,媳婦兒年紀小些?”

  “也三十歲了。”

  “哦,也不着急。”她心想道自己二十七八還沒結婚呢,根本不着急。

  “中午在這兒喫吧,咱們小酌一杯?”

  水舟搖笑吟吟道,“楊老師又調皮了,您可從來不喝酒。”

  楊老師聳聳肩,“不瞞你說我才學會的,自從......”她望着長生的照片,“咳,反正一個人的時候啊,也喝點兒。”

  她見楊老師有些傷感,便爽快答道,“行,那我去買些現成的,咱們也甭下廚了,你想喫什麼?”

  “也好,”楊老師也不推辭,“我喜歡喫素的,你也給自己買些葷菜。”

  她點着頭,就往外走,卻聽楊老師猶豫道,“搖搖,你要是順路的話,就,就幫我買束花,黃菊……”

  她忽然想到,長生的忌日快到了,“哎,知道了。”

  她滿口答應着,回教室拿上外套和包就往外走,見她還站在屋門口,想了想道,“我幫您放到墳上去?”

  聽人說,每年的忌日,楊老師都會去墓地看看,別人燒紙錢,她放一束黃花,一個人會在那裏呆很久。

  今年,看樣子是去不了了。

  這正是楊老師要拜託水舟搖的事兒,這事兒放在周水村任何一個人身上都會遭人忌諱,她心中思慮多時,也不好意思開口。

  沒想到她自己提出來了。

  “哎,這正是我要拜託的。”

  她毫不猶豫答應着,扭頭看到院裏的電動車,“我騎電動車去吧,還快一點兒。”

  楊老師把鑰匙給她,她匆匆出了門,不忘給香梅發一個簡短的不能再簡短的微信,“楊老師家喫飯,別等我。”

  香梅看着這幾個大字,氣不打一處來,便拿着水月生來撒氣,“瞧瞧你的好閨女,又去別人家蹭飯,臉皮咋這麼厚,她咋不上天去?”

  離周水村不遠處,有家新開的大市場,她買了兩兜新鮮的蔬菜和水果,又點兩份炒菜,一份千層餅,沒十分鐘就買好一頓飯,只是找花店費了些功夫。

  好不容易找見了,人家壓根兒不賣黃菊。

  真不知道楊老師以前從哪兒買的,正打算問時,忽瞥見拐角處有個極不顯眼的花店。

  走進去一瞧,太好了居然有黃菊!

  隨着一聲電子聲“歡迎光臨”,高高的櫃檯後面走出一個黃頭髮女人。

  她見了水舟搖先是一愣,後來一直盯着她看。

  她被瞧得不自在,“您這麼盯着我,可得給打折啊。”

  女人笑了笑,“你是叫,水舟搖來着吧?”

  她一驚,沒想到在這兒能遇到熟人,朝她臉上仔細看看,可是竟然絲毫沒印象,“你是?”

  “你不認識我,我卻見過你。”

  水舟搖更納悶起來。

  “你上初中的時候,我特地去瞧過你。”

  她還是不解,雖然也知道自己臉盲,但是眼前這個女人是真的沒印象,“看我?爲什麼。”

  “那個時候,江河喜歡你。”

  聽到江河二字,她一時振奮,“你認識他?你見過他?”那她一定知道他的樣子吧,她有些激動,努力迫使自己正常些。

  “牛三兒聽說過嗎?”黃頭髮女人說,見她點頭,故意從這邊挪到那邊去,“我是他女朋友。”

  她首先想到的還是那個光頭花褲衩,聽說他曾帶人去學校門口站了站。

  “江河是他的朋友,所以我見過。”

  “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黃頭髮女人笑了起來,“江河呀,他是個什麼樣的人?”笑容立馬止住,伸出一個指頭,“一百,給我一百,我回答你這個問題。”

  額......她有些反應不過來,瞧着她認真的樣子,只得從口袋裏掏出一百給她。

  她麻溜收了錢,笑靨如花,“我也就那麼一晃神兒看見過一次,臉頰消瘦,鼻子挺拔,眼睛沒看清楚。”

  “還有呢?”她急切的問。

  她想了想,“哦,對了,後背有很多傷。”那時夏天,江河在牛三兒的後院練棍法,許是太熱了,他脫了上衣在水龍頭下洗臉,她去給牛三兒送煙時看到的,匆匆一瞥。

  “再沒有了?”

  “沒有了。”

  “就這些?”

  “你也知道,他一向很神祕。”

  她沉吟一會兒,“能問一下你的名字嗎?”

  “李莉。”

  原來她就是李莉。

  年初掃黑除惡一開始,青龍幫的地痞流氓就被一鍋端了,聽說他們老大牛三兒還被判了刑。

  其實具體到牛三兒身上的案件並不多,只是他縱容手下,又愛講江湖義氣,什麼髒爛水都愛往自己身上攬,雖沒有人命官司,卻有致殘行爲,再加上放高利貸,被判了十年。

  樹倒猢猻散,本是人間常態,偏偏這齣戲裏,還有個癡情女,就是李莉了。

  牛三兒被判刑時,她懷孕倆月,她的家人竭力反對逼着她去打胎,可她就是鐵了心的要等他出來。

  這時聽山明和季豪傑說的,原來她從星北躲到這兒來了。

  她瞧見她的肚子,剛進門時壓根兒沒有注意道這是個孕婦,她太瘦了,又穿一個寬大衣服。

  “我拿一束黃菊,”又瞧見斜對面的玫瑰,“有月季花嗎?”

  “我院子裏有。你要的話,可以現摘,先說好,現摘的貴。”

  “要。”

  就見李莉拿把剪刀衝向後院,“你可別走。”

  她笑了笑,環顧着這家不大的花店,不起眼的角落裏居然還擺着花圈,看來,她真的很缺錢。

  翻翻口袋,渾身身下也就只有三百的現金了,偷偷疊好給她放在水杯下面。

  李莉急匆匆從門外進來,見她還在,舒一口氣,“看你趕時間,刺我就不一一摘了。”

  “也行。”反正他挺擅長去刺,“多少錢,我轉你。”

  “一百五。”她毫不猶豫地說,“我可以送你些紙錢。”

  這一趟出來,花光了她半個月的工資,真是個莫名其妙的地方,她抱着花走了出來。

  陽光依舊明媚,微風不燥,她把花放在前面車簍中,啓動鑰匙開行,她從後視鏡中看到,李莉從花店中追來,手中晃動着那幾張錢,她在說什麼,她壓根兒沒聽到。

  “我不是可憐你,”她在心裏說,“我只不過想謝謝你,還記得江河。”有一個人見過活生生的他,甚至看清過他的模樣,讓她順着她的眼睛,去感受到他的存在,這是給她莫大的安慰。

  十五分鐘後,水舟搖立在周水村的集體墓地裏,滿目皆荒涼,甚至不能用荒涼來形容。

  她只在遷祖墳的時候來過一次,那時又是鞭炮又是花圈黃紙的,很是熱鬧。

  一時又想到自己以前最愛趴到墳堆上,跟山明等着蛇出洞,爲什麼那時的記憶就沒有現在的悲涼感?

  她抱着兩束花,按照墓碑找到了周長生的墳,替楊老師放上那束黃菊,呆呆站着。

  周老師真的能收到?“呵!”她從喉嚨裏發出一聲笑,另一隻手從口袋伸出,攏了攏被風吹亂的髮梢。

  人死萬事空啊。躺在這裏面的人怎麼會看得到呢?

  她的目光越過無數墳頭,最終落在東北方一座荒墳上,那裏草木瘋長,像是參加一場無人約束的盛宴。

  沒有墓碑,更沒有花圈。雨打風吹,被人遺忘着。

  水舟搖猶豫很久,還是抱着月季花走上前去,她早就知道江河埋在這裏,她也很早,有幾次吧,站在遠處的路上眺望過。

  她把花放進草叢中,“送你的。”她說,說完就笑了,居然還想等着人迴應她。

  她不是個徹頭徹尾的無神論者,只是這一刻,她覺得很空,很不切實際。如果真的有鬼,爲什麼一次也不入夢來?他難道就沒有一點兒不甘心?

  她真希望有鬼啊。

  哪怕你現在出來嚇嚇我呢。

  天晴,風動,雲高,與來時,沒有半點兒不同。

  她忽然想到那堆冥幣,從袋子裏翻出,先挪到自家祖墳前找到打火機,給老奶奶燒些。

  又移到江河這兒來,唸叨着,“託夢是不是得花錢,你一定是沒錢了對吧?”

  燒了一會兒又不放心,“你們不準搶啊,這是我給江河的。”

  等你有了錢就趕緊給我託夢吧,拜託了。

  燒完後站起身拍拍手,“走了。”扭頭就走,不能再待下去了,讓老祖宗們看到她哭怪難爲情的。

  微風依然在吹着,似乎比剛剛猛烈了些,鮮嫩的月季花躲在草叢中,靜靜釋放着花香,不久後,就跟這座沒有墓碑的墳融爲一體了。

  回到楊老師家中時,十二點的鐘聲剛剛敲完。

  “卡着點兒回來的。”楊老師隔着玻璃喊道,見車簍中有掉落的花瓣,便知道她已經去過墓地了。

  她急匆匆把飯菜放下,提着一兜菜就往外走,“再等我一會兒啊,楊老師,馬上回來。”

  邊說着邊往門外跑。

  她提着一大兜菜猛然推開洪興家門時,曾默存與洪興正感慨萬千彼此沉默着。

  見她闖了進來,三人同時愣住。

  屋子有些黑,水舟搖並沒有看清那人的模樣,只是驚詫,“呵,居然有客人。”

  “哦,”洪興一時半會兒不知如何回答,“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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