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忠义祠
九月份天气還比较炎热,不要說高衡這种来自后世的人,就是当时的人们也知道,如果尸体一直暴露在城外不去处理的话,会带来严重的瘟疫。他们好不容易从安南人的刀下活了過来,如果被瘟疫一波带走那就太可惜了。
除此之外,己方战死的士兵,因为城内的土地面积狭小,所以同样在城外开辟了一個墓园,将士兵们的尸体掩埋后,用硬木树立起墓碑,大部分的士兵都被亲属或者战友辨认而確認了姓名,只有少数人实在是无法確認,高衡只好做了无名墓碑。
不過有了這次的教训,高衡开始给全部士兵制作军牌,這种习惯不仅仅在后世,古代也非常常见,比如锦衣卫就有姓名牌,按照等级划分,使用不同材质,最次的是木牌,上面是铁牌、铜牌、银牌、金牌。高衡這边可沒有這么多材料,所以所有人都是木牌,平日裡挂在胸前,若是战死,就可以靠木牌上的姓名来辨认。
不仅如此,高衡還将城内的一座小型寺庙变成了纪念阵亡将士的祠堂。明代安南信仰佛教,特别是北部,主要受到中原的影响,从公元二世纪开始,北传佛教就已经进入安南,所以当时的北方安南人主要信佛,佛寺也是遍布全国各地,每個城池基本上都有,只不過是大小不同罢了。
脱县是個小县城,只有一座小庙,平日裡僧侣不過十几人,這次战乱,城内的人口都被赶走,這座寺庙自然也空置了下来。现在沒有太多的條件,只能将寺庙暂时借用,改造成祠堂,說是改造,其实也非常简单,不過是将正堂开辟出来,摆上了阵亡将士的灵位,供人们上香祭奠。
若是按照华夏的习俗,人死之后要停尸三天才能下葬,俗称小三阳,是說人死之后三天魂魄才能安息。海外侨民更是注重這样的习俗,但是战争惨烈,很多阵亡将士的遗体已经是面目全非,天气炎热,一定会腐烂,所以提早掩埋。
今日正是小三阳的最后一天,城裡的木匠加班加点赶制了灵位牌,高衡让所有人不要去墓地,就在這祠堂中祭奠。
老人、小孩、女子的哭声响彻震天,有的人直接哭得晕厥了過去。城头执勤的士兵听见远远传来的哭声,也是忍不住抹泪,几天前還在一起說笑的战友,现在已经成了一捧黄土,若不是安南人狼子野心,他们還算安宁的生活又怎么会打破,那么多亲人战友又怎么会跟他们阴阳相隔。
咔嚓咔嚓,整齐的脚步声在街道上响起,大队的士兵出现在街面上,领头的正是高衡。除了守城站哨的士兵之外,其他所有人马都被高衡集合起来,集体来到了寺庙的外面。
经過数场血战,特别是最后一场面对面的战斗,活下来的人肉眼可见的成长了,新兵见了血,活下来之后就会成长为老兵,不敢說他们的战斗技能得到了大幅度额提升,但是心理却发生了重大的变化,至少他们已经明白了军规军纪的重要性,明白了团结的重要性,明白了在战场上每個人都不是個体,而是军队這個整体的一部分這個概念。
所以今日,高衡一声令下,士兵们便自觉列队,迈着并不是特别整齐,但看着很有气势的步伐来到了寺庙前。
“停!”哗啦一声,所有士兵站直了身体。寺庙内外的人群也纷纷回過头来,停止了哭声,看着這些活下来的士兵们。
高衡上前一步,既是对士兵们训话,也是对全体侨民說话。“将士们!乡亲们!你们原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出身各個民族的人,因为這样那样的原因,你们来到了安南讨生活,本以为可以凭借自己的努力,创造一份家业,可是安南人并沒有给你们這样的机会,将你们逼到了今天這個地步。”
他指了指城外的方向,“就在城外,那裡躺着近千人,都是我們曾经的亲人,是父亲母亲、是兄弟姐妹、是儿子女儿,现在,他们都长眠在那裡。可是,他们是为了什么,他们是为了让我們更好地活下去。我要告诉诸位的是,求活旅两千将士,幸不辱命,不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他们做到了,他们拼命,是为了让活下来的人更好地活下去,诸位可不能辜负他们的牺牲啊!”
高衡顿了顿又道:“今日,是他们的灵魂得以安息的日子,虽然我們的條件简陋,不能给他们大操大办,但是从今天起,這座寺庙就正式改名为忠义祠,以后但凡是求活旅阵亡的将士,灵位全部請入忠义祠当中,享受香火供奉。除非是我們這群人死绝了,否则,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一定要尽力帮助牺牲者的家人渡過难关,自我高衡之下,所有人,无一例外。明白了嗎?”
“明白!明白!明白!”将士们大声吼道。数千民众也是大声应答道:“我等一定做到!”
說罢,高衡扭头道:“拿酒来!”
早有士兵抬上了几坛米酒,這些米酒都是从城内的酒馆仓库中找到的,安南人走的时候将這些遗留了下来,不過在安南,粮食酿酒也是受到严格管控的,所以酒水价格贵数量少,能搜集到這些已经是很不错了,喝完了,基本就沒有了,但是今天這样的场合,高衡将酒水全部拿了出来。
“倒酒!”高衡下令道。
士兵们拿出陶碗,给每個人发了一個,然后在碗中倒满了酒,高衡的手裡更是捧了一個大海碗,哗啦啦,酒水倒入碗中,散发出一阵阵香气,不過高衡此刻并沒有心情去品酒。
他朗声道:“這酒!是我們求活旅全体将士的庆功酒,也是全体阵亡将士的祭奠酒。這碗酒,上,敬战死的英灵!”
哗啦一下,高衡将碗中酒洒出一些到地上。“下,敬涂炭的生灵。”高衡再次泼出一些酒水,“中间,敬天地间的良心!”又是一些酒水倒出。
“我求活旅的弟兄们,在场的父老乡亲们,牺牲的人,我們会永远记住他们,只要我們求活旅還剩下一個人,就会护大家周全,军饷和抚恤银交给我高衡,我会给大家一個交代。安南人也许不会善罢甘休,往后我們可能会面临更加复杂的形势。只要是战争,就会死人,我高衡已经做好了在忠义祠跟兄弟们见面的准备。可现在,我們既然活着,就要活出個样子来!敬!所有的战死的弟兄们!一路走好!”高衡說完将碗中酒一饮而尽。
“走好!走好!走好!”将士们大吼三声,仰起脖子干了手中的酒。
啪啪啪,全体将士将手中酒碗扔在地上摔碎,响起了一片清脆的声音。
這次的公祭,对日后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军中将士们在出发之前往往会对战友们說上一句,“忠义祠见!”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你们這帮该死的杂种!”县衙的地牢之中,传出了愤怒的吼声。哗啦一声,大门的铁链被拉开,高衡率先走了进来。
這裡关押的人正是郑祚,他被俘虏之后,虽然是五花大绑,但是本来高衡還决定给他個机会,将他放在县衙的偏房之中,反正高衡也沒准备杀了他,這家伙是個非常好的筹码,可以跟郑氏朝廷交换不少东西,活着比死了更有价值。
可是這家伙的嘴实在是太臭,因为是安南高层,他的汉话說得很好,结果他是一句好话不說,反而在偏房中大声叫骂,把侨民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边,也不知道他是从哪裡学习的這些骂人的话,都不带重样的。高衡觉得此人实在是不识抬举,便直接给他扔进了地牢之中。
安南气候潮湿多雨,這种建在县衙地下的地牢严格意义上說应该是水牢,进去之后,小腿都被水淹了半截,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毕竟长時間泡在水裡怎么可能舒服呢。所以這些天可是把郑祚给折磨坏了,休息也沒法休息,他更是大声咒骂起来,說来也奇怪,给他的饭食他也不吃,每天就喝点水,连续三天了,也沒怎么休息,竟然還有力气骂人。
“好了!闭上你的臭嘴!”高衡刚一下到地牢之中,迎面就闻到了一股臭味,這地牢平日裡也是关押犯人的地方,吃喝拉撒都在裡面,再加上水一泡,這味道不可能好闻。
高衡见郑祚聒噪不止,便是一声怒喝。郑祚吓了一跳,牢房裡几乎沒有光线,一片昏暗,他沒看清楚高衡的样子,還以为是给他送饭的士兵,所以才叫骂得更加起劲。高衡這么一嗓子,倒是将他叫停了。
郑祚眯起眼睛,打量着說话的人,随着高衡越走越近,他总算是看清楚了,“是你!”郑祚指着高衡道。高衡冷笑一声,“不错,正是我,你能一眼认出来,說明我给你的印象還是蛮深刻的。”
“你究竟是什么人?”郑祚问道。自从被俘虏之后,郑祚還一直不知道对方主将的名字,问看守的士兵也沒有人答话,他想知道,這個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以前从来不知道有這么一号人物,虽然自己被俘虏是大意所致,但是此人领导侨民进行反抗,這本身就很不简单。
高衡也沒打算瞒着,他也想借助郑祚将自己的名头给散播出去,以后让安南朝廷听到求活旅,听到高衡的名字就瑟瑟发抖。“我叫高衡,原来不過是明军一個小旗官,自告奋勇来安南解救侨民而已,沒想到一上来就抓了你這么條大鱼。”高衡冷声道。
“你說什么?”郑祚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明军的军制他也算熟悉,小旗官,一個连安南军队长都不如的最底层的军官,竟然是這么多侨民的领导者,這听起来确实有些玄幻。最让他不能接受的是,自己竟然被這么一個比蚂蚁還不如的小人物给俘虏了,這让他的脸往哪裡搁。
“沒想到吧,我并沒有骗你,我原先的身份就是個小旗官,只不過,现在我是求活旅的统帅。”高衡道。
“求活旅又是個什么东西?”郑祚有些不明所以。
高衡道:“拜你和郑氏朝廷所赐,让华族侨民都活不下去了,所以他们为了求一條活路,在我的带领下,自发组成了求活旅,推举我当统领。”
“你们究竟有多少人?”郑祚又问道。
高衡摇了摇头,“世子殿下,看来你還沒有搞清楚状况,现在你是犯人,应该是我提问你,而不是你提问我,你明白了嗎?”
“你!”郑祚指着他怒道。随即话锋一转道:“這样吧,你现在放了我,我去父王那裡求情,给你们一條活路,否则,我安南军坐拥十万之众,灭了你们千把人,易如反掌!”
“哈哈哈哈,易如反掌?亏你說得出来,你一個阶下囚還有胆子在我面前狺狺狂吠,真是不知好歹。你郑氏坐拥十万人马又怎么样,你地方不派兵防守還是不跟阮氏打仗了,现在又得罪了大明,别忘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大明再差也不是你安南能打赢的,你觉得去掉這些方面,你们還能拿出多少兵马来打我們?”高衡反问道。
“這。”郑祚一时语塞,這家伙說的倒不是全无道理,郑氏四处用兵,這次能集结一万多人已经是搬空家底了,结果大败而归,兵马损失不說,装备也沒了,要再组织一次這样的攻势,還真不是易事。
“我劝你好好吃饭,你现在就两條路,要不乖乖合作,要不然让你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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