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本宫无德(8)
姬沉楼牵起唇角,淡淡笑了笑,话却不是对他說的:“进来。”
他话音刚落,便有两名太监一左一右无声无息地走近,一人手裡提着一個面目扭曲的人头。
一路走来,一路滴血。
血液尚且温热。
朱修神色剧变,霍地站了起来,差点带翻了椅子。
他死死地盯着那两個滴血的头颅,只当多年的梦境成了真,恍惚中竟以为那人头和自己的脸合二为一。
“皇上。”那個阴沉冷漠的人声线凉薄,平静道:“微臣记得,曾经对您說過,朝堂上文武百官众多人,一半以上曾犯下大梁律法所不容之罪,区别只在于轻重,另有一小半虽不曾亲自参与,却有家眷亲属犯過罪行,仅剩下的一成人,若真想清算,也能判個莫须有之罪。”
朱修忽觉手心一阵疼痛,面无表情地低头看去,方才手捏得太紧,不知何时指甲刺伤了掌心,带出一丝血色。
姬沉楼淡声道:“在朝为官,想要得個清白名声,不难。真的做到光明磊落,坦坦荡荡,却难比登天。”
他抬起一手,示意那两名太监退下,负手在后走了几步,慢慢道:“微臣早有听闻,皇上一直在暗中扶持几位新上任的朝廷重臣……您方才所见,左边那一位,旧年看上一名许了人家的姑娘,强娶未遂,干下先奸后杀的恶行。右边那一位,景帝三年七月间,曾纵容家乡的堂兄弟强占良田,导致一死二伤的惨剧。”
停顿片刻,他垂下眼睑,视线落在手指上一枚白玉扳指上,继续道:“另有彭、许两名罪臣,各自触犯大梁律法若干條,微臣已经论罪判刑,流放的在路上,囚禁的也已下在牢裡。”
朱修脸色灰败,后背出了一身的虚汗,瘫坐在椅子上。
不過短短几日的光景。
這個该千刀万剐的阉人,竟然……竟然就這么轻易剪除了自己苦心培养的势力!
他心中充满了难言的愤怒和憎恨,以及深深的恐惧。
深呼吸了几次,他艰难地开口道:“姬公公,你這算是先审后报?不管這几人犯了什么罪行,审问之前,朕都应该是最先知道的人!”
“不,您错了。”姬沉楼转身,慢條斯理道:“這叫作先斩后奏。”
朱修恨得咬牙切齿,目眦欲裂。
姬沉楼向他走了過来,边走边徐徐道:“皇上,您尚未登基之前,微臣与您說的话,想必您都已经忘的一干二净……”他低低笑了一声,站在他身边,一手扶在椅背上,道:“這身龙袍,你可以穿。這张龙椅,你尽管坐。但其他的,你不该肖想的……千万别妄图染指。”
朱修浑身僵硬,呼吸都慢了下来,冷笑道:“這就是你送给朕的厚礼?”
姬沉楼微笑,往旁边走了几步,回過身来:“皇上又错了,這是微臣给您上的一课。其实您应该庆幸,微臣還愿意在您身上浪费時間。”
他脚下一顿,又道:“至于送给皇上的大礼,自然是個天大的好消息。听闻微臣抱病在家时,宫裡的香贵人有孕,却遭人所害,以至于小皇子和皇上缘悭一面,听了怎能不叫微臣心痛。”
语气自始至终凉薄冷淡,分明口不对心。
朱修看着他,讥讽道:“所以?”
姬沉楼淡然道:“微臣已经查明了真相,替香贵人,皇上和小皇子讨回了公道。下此毒手的人是德妃王氏,人证物证俱全,虽然负责下药的宫女秋霜已经服毒自尽,但德妃宫裡的心腹太监招供了,认罪书和前因后果的细节,等下自会有人送来,给皇上過目。该怎么发落德妃,全由皇上定夺。”
說完,转身往外走,到了门口,停下来,头也不回道:“德妃的父亲安陆侯及其党羽早年为非作歹,以至于民间怨声载道。這些年,弹劾安陆侯的奏折陆陆续续呈上,沒有千百也有几十。微臣已经论罪处置,請皇上放心。”
朱修盯着他远去的背影,额头上青筋毕现,忽然站起来,一脚踢翻了椅子,从齿缝中挤出几個浸透了深仇大恨的字:“姬沉楼,今日所受的屈辱,朕会时刻记在心上,沒齿难忘!总有一日……”
总有一日,新仇旧恨加起来……
朕若得以翻身,你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這些日子都在忙手头的事,姬沉楼总算空闲下来,便问身旁的人:“皇后娘娘的病好些了么?”
小太监回道:“奴婢早上才差人前去打听,說是沒什么大碍,可也总不见大好,這些日子娘娘食欲不振,精神有些衰弱,免了嫔妃们每日例行的請安。”
姬沉楼拧起眉宇。
虽然他心中清楚,苏兰十有八/九只是不想与嫔妃周旋,這才继续称病,但到底放心不下,略带责怪道:“那定然是她不肯——”眼角余光见那小太监呆立在原地,不由冷下脸,斥道:“你還杵着作甚?”
小太监一愣,忙点头哈腰地就要退出去,暗地裡不免腹诽:你又沒让我走,我怎么敢擅自退下……姬公公這阴晴不定的性子,真是太折磨人了。
忽然,头顶又传来声音:“站住。”
小太监谄媚笑道:“督公還有什么吩咐?”
姬沉楼面无表情道:“找几颗糖来。”
小太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一时脑子竟然转不過来:“什么?”
姬沉楼皱眉,分明早已不耐烦。
幸好,小太监即时转過了弯,连连点头道:“奴婢這就去,這就去。”去到一半,心裡纠结的厉害,思来想去,還是问了一声:“督公,是要那种小孩子吃的糖,還是毒死人不偿命伪装成糖的暗器?”
苏兰用绣帕捂住鼻子,打了個喷嚏。
小绿最近很高兴。
自娘娘从姬公公府邸回来后,虽然受到不小的惊吓,生了一场大病,但也因祸得福,皇上不仅亲自来探望過几次,而且三不五时的便有各种赏赐過来,未央宫从来不曾這么热闹過。
“娘娘,您看。這是皇上叫人拿来的东海珍珠,改明儿您戴上,一定好看极了。還有這些,娘娘,您最喜歡红玛瑙石了,皇上都记着呢,這不?皇上命人做了這么多玛瑙首饰過来,全是为了讨您的欢心。”
“娘娘,奴婢早就說了,宫裡那些個以色侍人的狐媚子都是過眼烟云,日久见人心,皇上早晚看穿她们的把戏,明白只有您待他才最真心。這后宫,到底還是由您当家做主。”
“娘娘——”
苏兰懒洋洋地搅动小银勺子,看着那一碗味道难闻,叫人毫无食欲的药汤,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小绿,消停一会儿,我脑子涨的疼。”
“是。”小绿心知方才多嘴了,走到苏兰身后,劝道:“娘娘,良药苦口,再不喝都要冷了。”
苏兰笑了笑,道:“我又不想和自己過不去,总会喝的,只是慢点罢了。你出去罢,对了,记得過会儿去小厨房一趟,晚上我想吃些清淡的,你看着些。”
小绿应道:“是。”
走了几步,望着那一堆珠光宝气的赏赐,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苏兰觉得好笑,慢吞吞站了起来,从裡面挑出几样好看的,拿给小绿,道:“都给你了。”
小绿喜道:“多谢娘娘赏赐!多谢娘娘!”
苏兰看着小丫头欢欢喜喜地离去,房门缓缓关上,不禁摇了摇头。
這些东西好歹是皇上所赐,总要留几件才說的過去,不然就算全送给下头的宫女,又有什么大不了,横竖她是不稀罕的。
今儿闷的连风都沒有。
苏兰又开始百无聊赖地搅动勺子,病恹恹地看着那一碗黑漆漆的药,越看越觉得令人作呕。
——他是怎么眉头也不皱,像喝水似的一口口咽下去的?
不知過了多久,身后有一声轻微的响动。
苏兰心中一喜,唇边浮起了多日不见的甜蜜笑意,回头看见来人熟悉的眉眼,低声撒娇道:“你可想起要来看我啦?”
姬沉楼看一眼桌上的药汤,眼神闪過一抹‘果然如此’的无奈。
苏兰顺着他的视线望過去,柳眉微蹙,刻意无视那碗不曾动過分毫的药,轻哼了声,道:“姬公公這些天在忙什么?莫不是怕本宫又把病气還给你,所以迟迟不肯踏足未央宫?”
姬沉楼失笑,抬手触摸少女的额头,耐心解释道:“手头有点小事,耽搁了時間,已经处理完了。”
触手温热却不发烫,烧退了。
他安下心,在桌旁坐下,揽過少女的纤腰,让她横坐在自己腿上,舀起一勺药汤,尝了一口,眉心拧起:“快凉了。”
苏兰喝了几天的药,原本他不在,她不過磨蹭些时候,总会喝下的,可他来了,反倒任性起来,埋怨道:“這么多天不见我,你一来,就光說這個。”
姬沉楼叹息一声,将勺子送至她唇边,好声好气哄道:“乖,听话……治病要紧,嗯?”
苏兰看了他一眼,秀眉紧紧皱着,张开唇。
——真是,苦死了。
她无比怀念头孢快克和板蓝根。
吃完了药,姬沉楼倒了一杯水给她。
苏兰仰头饮尽,小声道:“……嘴裡還是苦。”
姬沉楼轻笑:“我知道。”
苏兰看着他拿出一颗糖,不知从哪裡找来的。
她笑了起来:“你当我小孩子哄的呀——”
可他拨开一层裹着的纸,却将那白色的糖送进自己唇中。
苏兰哭笑不得,正想开口抱怨几句,他倾身向前,手按在她的后脑上,双唇贴近。
辗转的气息都是甜的。
苏兰闭上眼睛,双手搂住他的后颈。
其实,她不喜歡吃糖。
她只是想念他。
良久,姬沉楼稍稍后仰,平复了呼吸,戏谑道:“甜么?”
苏兰抿唇笑,在他唇上又亲了一下。
“很甜。”
夜色已深。
养心殿中,小安子见皇帝露出了几许倦色,轻声提醒道:“皇上,不早了。”
朱修点了点头,站起身。
小安子给身旁的宫女递了個眼色,那宫女转身下去,還沒走两步,忽听朱修淡淡道:“今晚不翻牌子。皇后的病好些了么?”
小安子心想這是要皇后侍寝了,便笑道:“已经大好了。皇后娘娘得皇上如此看重,心裡高兴,什么病都沒了。”
朱修斜睨他一眼:“就你会說话。”
小安子得了吩咐,退了出去,对两旁候着的宫人道:“传皇上的话,摆驾未央宫!”
作者有话要說:天凉王破的霸道公公和继续迷之自信的皇帝。
前几章有好几個虫子,都记在我的小本本上,攒着等完結了一起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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