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悲喜
代王妃穿着中衣坐在床上,眉头微蹙。
一個婢女端来一碗漆黑的汤药,蹲下身說道:“王妃,该喝安胎药了。”
代王妃接過药碗一饮而尽,浓烈的药味和苦味直冲口鼻。婢女递上一盘子蜜饯,她摇摇头,轻声說:“不吃了,我怕会影响药性。”
随后她又问:“王爷昨晚歇在谁的院子裡?”
婢女轻声答:“昨夜是陈氏。”
“哦?怎的换了陈氏?”代王妃问。
“听說是张氏這两日不舒服,陈氏月事来了半個月,身上才干净就服侍王爷了。”婢女答。
“你扶我到园子裡转转吧,我睡了半日,头有些昏沉,小腹也有些痛。”代王妃掀开被子,婢女拿来衣服和大氅给她披上。
婢女欲言又止,最后還是开口劝道:“黄院判让你一定要卧床休息,不能挪动。”
代王妃摆摆手,說道:“我心裡有数。”
婢女见她不听劝,也沒有再坚持,服侍王妃穿好了厚厚的衣服,披上了貂皮大氅。
代王府原来是前朝一個最得宠的醇亲王府邸,小湖中间的那座太湖石,光从江南运過来就耗费了无数人力财力。
已是立春,园子裡的冰雪還未消融,亭子假山上的积雪還很厚,几棵松树的树枝被大雪压弯,微风吹過,枝头的雪又纷纷落下。
一主一仆莲步轻移,来到了园子裡,脚下的蜿蜒小路清扫得很是干燥,两個人呼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在半空中。
“太冷清了!”代王妃突然开口。
婢女不明所以,不知怎么接话。
“這么大的园子,這么多假山,应该有三五成群的孩子,在這裡嬉闹玩耍,堆几個奇形怪状的雪人,嘻嘻哈哈吵着笑着……”代王妃慢慢說着,摸着并不凸出的小腹,“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平安出生?”
婢女扶着她的胳膊,說道:“一定会的,您的小世子一定会平安降生。”
“這還沒成型,你怎的知道一定是世子?”王妃笑了笑,觉得自己昏沉的感觉似乎好了很多。
婢女還要再說话,代王妃只觉得身下有一股东西流了出来,心中一缩,抓住婢女的手,颤抖說道:“快……快扶我回去!叫人去請黄院判!”
两個人心中发慌,慢慢往正院走。
沒走几步,婢女只觉得代王妃身子都压在她的身上,她一把沒拉住,代王妃瘫软在地,从裤腿中流出的血,滴在地面上,大氅裡面也粘上通红的血。
一旁侍立的仆人都跑過来,婢女大叫:“快去請黄院判!快去!”
两個仆人连忙小跑出去。
三個婆子和两個婢女将代王妃小心抬到主屋的床榻上,贴身服侍的婢女虽然眼中带泪,依然沉着冷静地吩咐,一人去請王爷過来,两個人给王妃换身干净的衣服,再让婆子去烧热水,煮棉布……
一時間主屋内忙而不乱。
代王杨弘匆匆赶過来,随后又有两個穿着富贵的美貌的女子也站在外间。
杨弘闻到浓重的血腥味,眉头紧缩,上前握住代王妃李氏的手,轻声唤着:“阿柠。”
躺在床上的人眼睛紧闭,面色苍白,沒有丝毫反应。杨弘看向一旁刚换下来,還沒来得及拿走的衣服,知道事情不妙……
“阿柠,沒事的!黄院判马上就到,一定会沒事的。”杨弘心中剧痛,抓着李氏的手喃喃安慰,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听见。
黄院判提着药箱匆匆进来,杨弘让开站在一旁。
室内无声,黄院判搭了好一会的脉,跪下来对杨弘說道:“微臣无能……”
婢女虽然已经猜到大概,但是依然怀着一丝希望,听到黄院判的话之后,眼泪再也止不住了。
刚才王妃還跟她說肚子裡的孩子,說王府裡太冷清,沒有一個孩子……
杨弘重重跌坐在床上,目光涣散,他擦去流到脸颊的一滴泪,对黄院判說道:“有劳黄院判,您去开方子吧!”
黄院判起身,躬身告退,由仆人带下去开药。
外间的两個女子互相看了一眼,心裡也知道王妃的孩子沒保住。
婢女擦干眼泪,跪在杨弘面前說道:“王妃服用過安胎药之后,沒有一刻钟就发作了,請王爷一定要查一查,是否有人动了手脚。”
杨弘看着躺在那面无人色的李氏,說道:“你去把药渣拿给黄院判看看。”
婢女刚要起身,杨弘又說:“王妃为什么倒在园子裡?不是說只能卧床休息的嗎?你护主不力,一会去领五個板子。”
婢女应声退下,经過两個貌美女子身边的时候,她攥紧了胸前的双手。
两個女子正是张氏和陈氏,两個人各有各的风情。张氏媚眼如丝,樱唇红润,身材窈窕。陈氏则是白皙胜雪,柔弱无骨。平日裡杨弘也很是宠爱她们俩,但是王妃和他是自小的情意,又是表兄妹。
這個时候两個人谁也不敢上前安慰,只能远远地看着。
张氏睁大眼睛看着,說不出自己個是什么情绪,倒也沒有幸灾乐祸,代王妃也不是恶毒的主母,素日裡也不苛待。
陈氏想到自己身子弱,這個月身上淋漓不尽,月事不调,她也盼子心切,有些替代王妃难過,拿帕子轻轻拭泪。
主屋内诡异的安静,众人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传来板子打在身上的声音,沉闷的声音响了五次,可见行刑之人沒敢手下留情。
王爷哪能不生气,眼见着嫡子化为乌有,這时候谁犯错都会成为撒气的由头。
黄院判将药开好,抓了药就亲自熬制,不到一個时辰,就有婢女将冒着热气的汤药端了上来。
另一個王妃身边的婢女将王妃扶起,杨弘将调羹中的药吹凉,放在李氏的唇边,药汁慢慢滴进嘴裡。
一碗药下去了小半,李氏缓缓睁开了眼睛,看清了面前的人,又看到他手裡的药碗,身下传来阵阵绞痛。
她内心悲怆,只觉得无一处不痛,浑身好像被锤打,所有這一切都在告诉她:她的孩子沒了,她第二個孩子又沒了……
是她非要走走,是她非要下床,是她无用,害了她的骨肉……
李氏握紧拳头,狠狠锤向自己不争气的小腹!可是她此时哪有力气,高高抬起,落到小腹的手绵软无力。
杨弘见她如此难過自责,内心也不好受,抓住她的手,在她耳边安慰:“阿柠,阿柠,不是你的错,孩子還会有的,你還年轻,我們還年轻,還会再有孩子的。”
黄院判在一旁說道:“王妃這一胎怀得艰难,本来应该是三個多月,实际胎心一直微弱,长得也不好。”
杨弘看了他一眼,黄院判连忙转了话头:“刚才微臣仔细查验了那碗安胎药,是沒有問題的。微臣又开了补血补气的药材,王妃只要好好调养,合理饮食,很快就能恢复。半年之后就能再次有孕。”
“只是小月子還是要注意不能受凉,更不能行房,尽量不要郁郁寡欢,心情郁结对恢复也是有影响的。”
黄院判事无巨细地說着,李氏此时哪裡能听进去,杨弘认真地听着。
不知道是药味和血腥味太浓,還是室内气氛压抑,张氏不合时宜地发出一声干呕。
一旁的陈氏瞪大双眼,看着拿帕子死死捂住嘴巴的张氏。
张氏這一声干呕惊得在场所有人将眼睛移到她身上。连王妃都用泪眼看向了她,张氏脸色涨红,不敢抬头。
杨弘收回目光,对黄院判說道:“劳烦您给她看看。”
黄院判应声走到张氏身边,正好旁边有张紫檀木小桌,张氏拿帕子捂着脸,羞答答地坐下来,伸出了皓腕……
天色将晚,李氏吃了半碗小米粥,就再也咽不下去了,被打了板子的婢女站在一旁,手裡端着碗,劝她再用一点。
“你是因为我受罚,下去歇着吧。”李氏淡淡說道。
婢女垂泪說道:“婢子不疼,能服侍王妃。只是那碗安胎药居然沒查出不妥,王爷也沒有再追查下去。婢子觉得這事太過蹊跷,一定是有人想要谋害您和您的小世子。”
“不要查了,是我无能沒保住他,沒让他在肚子裡长大、落地,与他人无关。是我不配做他的母亲,我也不配为人母。我保不住孩子……”李氏說着眼泪又一连串地落下来。
“定是那個张氏,为什么您失了孩子,她就诊出有孕?這也太巧合了!”婢女咬牙切齿。
“那是她比我有福分……”李氏看向地面苦笑。
大家一定都在恭喜张氏吧,连王爷都去她房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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