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追踪者 作者:未知 那滴血顺着他的眼角流下去。 他的眼睫毛动了动,茫然睁开眼。 外面是夜晚。 四周昏暗,寂静。 一阵风悄然拂来,伴随着低语声: “道友,你身上伤势不轻,還請暂且忍耐一二,我這就去請大人来。” 那声音說到最后,又再次远去。 他静静听着,面上毫无表情,眼睛望向四方。 這裡是一处临时搭建的营房,一個個伤重的修士们躺在高高低低的担架上,偶尔发出痛楚的呻吟。 我還活着? 不对。 卦象明明显示,只要我去救师父,我就必死无疑。 师父人呢? 還有—— 我怎么会在這座临时搭建的营房中? 滴答。 滴答。 滴答。 他眉头微凝,循声望向左侧。 左侧架着另一幅担架,上面躺着一名魁梧的武道修士。 這名修士紧闭双目,手臂无力的垂在担架旁,鲜血顺着手臂上的蛇形刺青不断流淌,渗透了木板,滴落在地上。 从武道修士身上的伤来看,显然是被妖兽的利爪伤了肺腑,由于妖气散入四肢百骸的時間太长,已是无力回天。 滴答。 滴答。 滴答。 血水不断滴落。 武道修士的呼吸声渐渐消失。 ——死了。 倏忽之间,生命逝去。 一切重归寂静。 他在黑暗中凝神微思。 战争结束了嗎? 谁赢了? 按說自己已被师父一掌拍死,怎么還活着? 等等—— 他猛然睁大双眼,重新望向那名武道修士。 武道修士一动不动的躺在那裡。 他再望向四周。 伤兵满营。 很多人都已经死了,還有些沒死的,也是出气多进气少,眼看也沒有多少时辰了。 他来回看着四周的一切。 ——我能用眼睛看见东西了? 他似乎想起来什么,赶紧低头望去,却见自己有着一双完整无缺的手臂。 不可能。 眼盲与残臂,都是因为天生的经脉残缺,药石不可医治,诸多秘法也沒有效果。 难道…… 忽然,一阵风拂来。 两道身影悄然出现在他面前。 “大人,這位道友醒了。” “恩,如此重的伤势,能醒過来实属奇迹。” 一道神念落在他身上扫了扫,很快又收回去。 “——他算是有希望活下来了——快,给他用药!” “是!” 他感觉到自己被人扶起来,灌了几口药液。 药液入口馥郁,透着一股冰凉与微微的麻感。 他立刻记起了這种疗伤的药液。 ——回生散。 而且是年份很久的回生散,药力充足。 在军队中,這药酒专救危急重伤,效力很强,也很昂贵,轻易不拿出来用。 “走吧,我們接着干活,接下来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那人叮嘱了一声。 另一人轻轻扶着他躺好,两人一齐退了出去。 不多时。 药液开始发挥效力。 他感觉自己身上各处伤口开始麻痒,有如数不清的小虫啃噬。 四下寂静,黑暗。 夜。 漫长。 他躺着无事,左手笼在袖子裡一阵摩挲,悄无声息的牵住了一根绳子,连带着拽出绳子上绑的一块小巧木牌。 将牌子取来细细一看,只见上面写着: “姓名:柳平。” “修为:炼气巅峰境。” “年龄:十九。” “所属宗门:百生。” “注:百生门已覆灭。” 炼气,是修行的启蒙阶段。 自己的修为从神照境一下子跌落至炼气境—— 相当神奇。 他将牌子轻轻放回去,心中暗暗思忖。 十九岁—— 自从被师父从俗世接入宗门,自己明明已经修行数十年,怎么可能变成了十九岁? 但…… 修行联盟对于每一名修行者的身份绝不会弄错。 所以自己为什么是十九岁? 而且還属于一個已经覆灭的小门派? 突然,一道电光从他心间闪過。 是了。 唯有一种情况能解释得通。 九转還魂造化丹! 這枚丹药是天外天所赐下的神丹,可以让人脱胎换骨,再造灵根,甚至重塑神魂。 师尊最后把丹塞进了自己嘴裡。 以此丹为契机,消耗寿元,动用卦术,便可逆乱天机,帮自己逆天改命…… 他放出微弱的神念,轻轻扫過全身。 从四肢到五官, 从五脏、经脉到骨骼, 乃至丹田与识海—— 這是一具沒有任何残缺的年轻身躯,大约十九岁左右。 那些曾经束缚着自己的枷锁,那些犹如天堑一般的命数,全都荡然无存。 “师父……” 他静静的躺在那裡,低声念道。 此刻,自己的命数已改。 也就是說…… 师父死了。 少年紧紧攥住拳,缓缓松开。 ——什么都算到了,也成功的救出了师父,但却沒算到师父会有這样的抉择。 好一会儿。 他叹了口气,将那块木牌举在眼前。 柳平。 名字倒是沒变。 难道不怕被人识破? ——师父身为天下卦术第一人,能算众生的生前身后,更能算时势兴亡,气数成败,就算在战争中也可担任主将之位。 以师父之能,想要瞒過其他人,在籍籍无名的小门派裡安置一個不起眼的身份,并不是什么难事。 师父应该考虑到這件事了。 唯一的問題是—— 柳平缓缓将木牌放回原位,目光投往虚空。 在他的视线中,一個不断跳动的字符悄然浮现在虚空之中。 就算是师父全力出手,再加上神丹的效力,依然沒有把這個虚幻的字符从自己眼前清除掉。 柳平叹了口气,注意力集中在那個字符上。 仿佛是感受到了他的关注,那個字符很快展开,化成一個短句: “由于经费不足,本序列无法开启。” 短句显示完毕,立刻缩回去,重新化作那個变幻不停的字符。 ——跟从前一模一样。 柳平有些无语。 算了。 這玩意儿很懒,一般沒什么动静。 如今自己已获新生,只要不像以前那样犯傻气,這個字符就影响不了自己。 他望向虚空,只见虚空的角落处,另一行小字忽闪忽闪的显示着: “当前状态:(已隐藏)。” 从刚才开始,這行字就出现了。 隐藏—— 是什么意思? 他在心中默问了一声,可惜序列沒有作出回答。 算了。 它不给我惹什么事,就谢天谢地了。 柳平默默的自我安慰着。 這时身上的麻痒感渐渐消失,内视一番,只见那些看似深重的伤势已恢复了七七八八。 药液的效果很好。 柳平慢慢起身,望向窗外。 深沉的夜幕笼罩着一切。 看不见半点光。 ——這样的夜色,時間应当已是寅时。 等到卯时,天该亮了,自己便起身去打探消息。 柳平正想着,忽见那個闪烁的字符再次展开,化作几行小字: “注意。” “本序列必须做如下提醒:” “你的苏醒引起了某种未知情况。” “针对你的处理机制正在激活。” “追踪者将至。” “再重复一遍,追踪者将至。” “剩余時間:三分钟。” “开始倒数。” “03:00” “02:59” “02:58” “……” 所有小字展现完毕,迅速一收,从柳平面前消失。 唯有那個不断倒数的時間還留在虚空中,提示着即将出现的状况。 外面传来一阵声响。 只见那修行者掀开帘子走进来,和柳平的目光对上。 “你醒了?” 那修行者露出喜色道。 “多亏道友照料,我已经好些了。”柳平露出感激之色道。 那修行者朝营地裡来回望了一遍。 其他重伤的人差不多都已经断了呼吸,道消身陨。 “——总算有活下来的人,這算是顶好的消息了。”修行者叹息道。 柳平感受了一下对方身上的灵力波动。 跟自己差不多。 也是炼气期。 這就是追踪者? ……似乎不太对,這人之前還救治了自己。 再說還有两分钟左右,追踪者才会来。 柳平心思一转,抱拳道:“多谢道友照拂,在下柳平,百生门弟子。” “别客气,既然你活了過来,那就不要再呆在這裡,来,我带你出去透透气。” 那修行者冲他点点头,伸手捏了個诀。 担架轻轻飘起来。 修行者转身朝外走去,口中自言自语道: “现在已是卯时,再有一刻钟,你身上的药效就会消失,到时候我再给你用一次药,巩固一下。” 柳平眉头一挑。 卯时? 不对啊,天色尚暗,为何已至卯时? ——卯时天都该亮了。 担架跟在那修行者身后,漂浮着朝外飞去。 门关上。 两人离开了营房。 這时外面依然是黑夜,静谧的黑暗中,唯有黯淡的营火照出了一片极其有限的光亮。 柳平躺在担架上朝四周望去。 只见营地的一侧摆着一口一口的棺木,另一侧摆放着死去修士们的遗体,各自码放的整整齐齐。 那名修行者回头笑道:“柳道友,我也不瞒你,送到這裡来的人都是治疗无效的重伤垂死者,而我和我师叔则专职负责墓葬工作。” 师叔? 是刚才命令他用药的那個声音吧。 柳平心中想着,便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已经了解情况。 “希望你不要往心裡去,”那修士顿了顿,继续道:“最近前线伤亡惨重,那些专擅治愈之道的修士们忙得不可开交,偶尔也会看走眼,将一些明明還有救的人放至這裡来。” “——就像你。” 柳平认真听着,接话道:“原来如此。” 师父的安排也是绝了。 前线战事吃紧,每时每刻都有无数修行者受伤乃至身死。 自己被治疗修士验看過伤势,又有此地的修行者亲自救治,从头到尾一切行止痕迹都被记录着,等于是证据,日后就算有人追查,自己這些经历都是实打实的,不易引人怀疑。 而且自己身受重伤,接下来必定需要時間休养,短期内无法上前线厮杀。 一切都很完美。 但—— 柳平看了一眼虚空。 “01:22” “01:21” “01:19” “……” 快了。 追踪者就要来了。 可是,为什么要追踪自己? 柳平默默思索着。 那名修行者在一旁挥手握诀,控制着一具具尸体落在棺木之中,然后盖上棺,送入泥土之中缓缓沉沒。 “這裡葬了多少道友?”柳平随口问道。 “你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我們人族的墓葬之地。”那修行者道。 柳平放眼望去。 黑夜中,他只看见大地上密密麻麻的排列着墓碑,一直延伸到无尽的黑暗深处,无有尽头。 一個荒谬的念头从心底生出来: ——整個世界都被用来埋葬尸体,除了這件事外,世界已经沒有其他作用。 一阵脚步声传来。 “师叔!”那修行者喊道。 来的人做道士打扮,年纪约莫四十多岁,身上的灵力波动看不透。 ——以自己的经验估摸,此人至少是金丹境。 這是追踪者嗎? 柳平望向虚空。 “00:59” “00:58” “00:57” ——還沒来。 应该不是這人。 “见過大人。” 柳平勉强抱拳道。 “不必多礼,快躺下,你虽然捡回一條命,但伤势還未全好。”中年道士說道。 他又问:“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柳平想了想,說:“在下想先了解一下情况,再看该怎么办。” 中年道士忽然目光一凝。 柳平注意到了对方的神情,问道:“大人,你可有什么建议?” 道士很快做出了决断,朝那修行者招手道: “上官有事吩咐你我,我們即刻动身前去拜见。” “是。”那修行者道。 道士又望向柳平,温声道:“我会把你的事情禀报上去,估计很快就有相应的安排,你且在此耐心等待,多多注意安全。” “是,大人。”柳平道。 两人冲他点了点头,朝数百丈之外的营地角落掠去。 ——那個角落上,有一個不起眼的小型传送法阵。 两人站上去,传送阵顿时开始运转。 很快,伴随着几道灵光闪過,两人从柳平眼中消失。 他们走了。 柳平重新躺回担架上。 四下寂静。 从此刻开始,這一处负责墓葬的营地之中,只剩下了柳平一個活人。 他望向虚空。 “00:04” “00:03” “00:02” “00:01” “追踪者已至。” 小字闪了闪,迅速沒入虚无之中。 柳平心头猛的浮现出一股不安的情绪。 這是灵觉。 灵觉在提醒着他,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沙……沙……沙…… 一阵脚步声响起。 柳平寒毛皆竖,蓦然转头望去。 只见一名魁梧的修行者掀开帘子,从营房之中走了出来。 是那名武道修行者。 他一面打量四周,一面骂骂咧咧道: “竟然是這种地方?那些负责治疗的家伙真是不负责,我明明是昏迷了過去,怎么就被丢到乱葬之地来了?” 两人目光对上。 “道友,你也是被丢到這裡来的?”武道修行者问。 “正是如此,我明明還活着,居然被带到了這种地方,真是晦气!”柳平摊手說道。 武道修行者听了,脸上反倒多了些许笑意,问道: “怎么沒有其他人?這裡负责墓葬的道友呢?” 柳平仰躺在担架上,哼哼道:“拜见上峰去了,好像有什么急事。” 武道修行者望向那一具具棺材,又看了看那些遗体,郁郁的道:“看来我們只好在這裡干等。” 趁這时,柳平很自然的扫了对方一眼。 对方浑身上下呈现出比自己强上数筹的灵力波动。 這是筑基期。 筑基期的修行者战斗起来,已经可以连贯施法和出招,而炼气期修行者灵力匮乏,往往只能施放出一两招术法,便后续乏力。 自己不是他的对手。 ——但這不是重点。 重点是武道修行者胳膊上的鲜血已经擦干净,显露出一片狰狞的蛇形刺青。 刺青…… 柳平默默收回目光。 刚才在营帐之中,自己亲眼看到這個人已经断了气。 這個人死了。 他明明已经死了啊! 柳平露出笑容道:“别急,那位负责墓葬的大人约莫是金丹境,来去很快,估计很快就会回来。” 武道修行者神情微顿,仰头望向天空。 深黑的夜幕笼罩天空,一片蒙昧。 四周幽静无声。 营房附近的平地上,整整齐齐的摆着尸体和棺木,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金丹修士很快会回来…… 武道修行者犹豫片刻,叹气道:“也只能如此了。” 他在柳平身边坐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