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让顾南封想不到的是,皇上的旧宅,竟然真的這么旧。
在城中一处稍有些破败的宅子裡,墙面已有些斑驳,几处的窗纸已显破旧,宅中的家具亦是少而简陋。他看到皇上正站在窗前,像是在沉思什么問題,周边安安静静的沒有一丝声响,连安公公打扫卫生的脚步亦是放的轻而慢,因光线的問題,看不清虚实,只感觉那背影說不出的寂寥。
或许是听到声响,他回头看了一眼顾南封,声音浑厚而低沉的问了一句
“来了?”
顾南封上前
“皇上万岁!”
他点头,示意顾南封坐下。
安公公急忙上前立在皇上的旁边伺候着,很快,菜便上来。气氛一度很沉默,顾南封在暗自揣测皇上請他用晚膳的目的是什么。他虽不在朝廷任官员,但因着自己爹是当朝丞相,因着自己妹妹是皇上宠妃的缘故,他跟皇上倒是见過几次面,但并未過深的交流。
安公公每上一道菜,都会一一详尽的介绍菜色,用料与功效等。顾南封来宕阳一段日子,天天白粥配青菜,這会美味佳肴当前,也不大客气,只要是皇上动筷吃的,他便也夹着吃。脑子裡却想着,可惜了,刘玥沒来,這段日子,让她受苦了,想到她消瘦的样子,他便有些心疼,想着一会回去时,让安公公打包一些回去犒劳一些刘玥。
待吃的差不多了,一直沉默的皇上,才开口道
“朕明日回天城,你明早一起回。”
顾南封一愣,几乎沒想便直接拒绝
“谢皇上关心,只是赈灾的工作還未完成,需往后延迟几日再回天城。”顾南封想的是以刘玥的性格,恐怕不会這么轻易离开宕阳。
他拒绝的话說完之后,亦是暗暗观察了一下皇上的脸色,依然是面无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反而是一旁的安公公劝道
“顾大人,這宕阳不可久呆,瘟疫已经开始盛行,为了防止瘟疫蔓延至其他城,皇上已下了圣旨,从明日开始,关了宕阳城门,锁门闭城。宕阳的百姓不能出城,城外的百姓亦是不能进来。所以您明天跟着我們一起回天城吧。皇上也放心,莘妃也放心。”
锁门闭城?顾南封听到這几個字,心裡便抖了一下,要知道,如果真的把宕阳城关闭了,那么几乎是致整個宕阳的人民于死地,沒有任何机会。
他本想再开口替宕阳人民争取机会,看是否有别的更有效的方法能够避免,但皇上却已经站了起来,冷冷回一句
“你自己考虑。”
转身便走了。安公公急忙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顾南封继续吃,吃完,把桌上剩下的饭菜,全都打包带走回去给刘玥。而關於要不要回天城的問題,他连想也未想。
在走出這栋旧宅时,他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看這旧宅,远远的,便看到皇上与安公公正在远处一颗梨树下站着,已是入夜,唯有月光還能看得清那抹影子。
他不知道這栋旧宅与皇上有什么样的渊源,只是敏锐的感觉到,在這旧宅裡,今晚的皇上心情十分低落。
顾南封沒有看错,此时的寅肃确实情绪低落。安公公小心翼翼的陪在他的身后,小心翼翼說到
“皇上,天晚了,回房休息吧,明早回天城舟车劳顿太辛苦。”
寅肃似沒听见安公公的话,厚厚的掌心抚触着眼前的一棵梨树问道
“你知它是几年种下的?”
安公公看了看那棵梨树,少說也有十年的年轮,但却不敢回答,只說
“奴才看不出来。”
寅肃的声音很冷,却又似陷入到往事的回忆之中,慢慢說到
“父皇在的最后一年,朕被分派到宕阳。那时這屋子還崭新,院子也比现在宽敞,空空荡荡,這片梨树便是那时种下的,是阿兮….”
他提到阿兮這個名字,声音忽然戛然而止,他覆在梨树上的那只手忽地拽紧了拳头,月光之下,梨树之下,便能看到他泛白的手。
安公公一身冷汗,噗通跪在地上,额头抵地,颤着声音說
“皇上,都過去了,奴才求您别再想了,保重龙体啊皇上。”
安公公从皇上還是三皇子时便开始伺候他,這些年,从他還是处处受限的三皇子,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帝王之业,他知道其中的辛苦;亦是从皇上還是会喜会怒的翩翩少年郎一步步变成了如今冷血无情,人人闻之色变的一代暴君。他更是经历過在悬崖边上,与皇上一起亲眼看着那個叫阿兮的女子跃身跳下悬崖的那一刻。
那时的皇上,正带着军队攻城略池,与敌军拼死混战,九死一生后胜利夺得帝位,想回天城,与那個叫阿兮的女子分享這份荣耀时,迎来的却是她绝情的在他的眼前跳崖身亡。
皇上当时对着悬崖上的女子嘶吼
“你若死了,我让這天下变成人间炼狱。”
那时,皇上的样子,安公公至今都记得清清楚楚,不停颤抖的身体,土崩瓦解掉的自信,崩溃了的情绪,甚至失去了任何理智,朝着悬崖就往下跳,想要去抓着那個叫阿兮的女子。
是他拼死拼活才阻止了皇上,强行把他带回宫中,他的情绪才慢慢的恢复。在登基大典之上,皇上便变成了现在人人惧怕的样子。
但是那句
“你若死了,我让這天下变成人间炼狱”并未成现实,至少通朝的天下,绝大部分的百姓是安居乐业的。若要說,人间炼狱,大楷只有皇上自己活在那炼狱之中,否则,這世间,怎会有人不会笑?
這话,安公公也只敢想一想,却不敢多說一個字,尤其是每年陪着皇上去那悬崖下的河流旁,一坐就是一整天,不言不语,不吃不喝,然后回来再大病一场。
這些年,皇上的苦,他怎会不知道?此时,见皇上這般,自然是知道皇上想起了那個叫六兮的女子。
听安公公的劝說,寅肃收起了目光,說到
“安公公,是朕又出了幻觉嗎?像那日在街头的幻觉一样,阿兮就在這裡。”
安公公惊惧
“皇上?”
“這世间如果真有鬼魂,她怎么不来见朕一次?哪怕一次也好。”
“皇上。”安公公已不敢再往下說一句,爬起来跟在皇上的背后走着。
月光把他的身影拉的长长的,孤孤单单的,這一刻,安公公便觉得,拥有天下的万裡山河又怎样?都抵不過内心快乐两個字。
昨日在梨花树下的伤情,安公公几乎以为是自己做梦的梦境,梦裡皇上才会那么伤怀。因为此时的皇上,又恢复了以往的倨傲与睥睨天下的气势。他们离开了宕阳回天城,骑在马背上的皇上,一路飞驰向前,英姿雄发,仿佛這宇宙苍穹全在他的骨掌之间,是通朝最具有能力与力量的帝王。安公公简单与顾南封告别,又劝了几句让他尽快离开宕阳,才离开。
直到他们走了,一直隐身的刘玥才出现。昨晚顾南封去的那栋旧宅,她其实在来宕阳的第二天便去看過,那裡是寅肃当年下派来宕阳时的住宅,在那裡,她更是与寅肃過過一阵子男耕女织的普通百姓的快乐日子。不曾想,如今贵为帝王的他,竟然還记得那個旧宅。
顾南封說
“刘玥,皇上已经下令今早开始封城,禁止出入。”他始终沒有提离开宕阳的事情,因为他太了解刘玥,不可能置宕阳百姓的安危于不顾。
刘玥虽于心不忍,但也明白這是当前状况下,逼不得已的决定。她知道寅肃对宕阳的感情,否则不会千裡迢迢跑這一趟,但为了天下,为了其他城市人民的安全,必须這么办。
“顾南封,你跟碟夜也离开宕阳吧。你做的已经够多,沒必要在這冒险。”
刘玥真心实意的劝顾南封离开,想不到他却笑了
“刘玥,在你眼裡,我顾南封是如此胆小怕事之徒?”
“不,只是你有更多,更大的责任需要承当,甚至天城裡,数以万计的人需要你来养活。而如今宕阳的情况這样,你留在這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宕阳的瘟疫蔓延至此,犯病的人,会一日多過一日,在這基本是送死。”
“那你呢?”顾南封只问這三個字。
刘玥一愣,她从未想過要离开宕阳,她肯二话不說,就跟着顾南封跑到宕阳来,其实她心裡是曾计划過,在這长久的住下,這裡天高皇帝远,危险小,其次对這熟悉又有感情。另外她从未想過如果死了怎么办?她本就不怕死,若能为了宕阳百姓死,也算死得其所。
“我跟你们不同,我的命不值钱。你带着碟夜回去。”
她又转身对碟夜說
“谢谢你对我的保护。你的责任已尽到,不会有任何人怪罪你。你也回你该回的地方。”
她想碟夜能知道她的意思,而也烈亦是能理解她的意思。
但碟夜却摇头
“你在哪裡,我在哪裡。花在,我在。”
刘玥懂她意思,前一句是她的决心,后一句是替也烈說,也是她的任务,她不会违背她们少主的意思。
看着固执的顾南封,看着忠诚的碟夜,她的心暖了,眼眶微红。顾南封上前拥住她說
“好了,要走一起走,否则便一起留下。我就不信,我們会抗不過去這灾难。我顾南封一向命大,你刘玥亦是命大之人,我們一起努力。”
他自信而洒脱的样子,让刘玥有些许的安心。顾南封就是這样一個人,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看他们都這样,刘玥也就不在劝他们离开。
“既然皇上已经下了旨意要封城,已无可挽回,我們能做的是把伤害减少到最低。”她话音刚落,顾南封已明白她的想法,接着她的话說道
“现在宕阳城内,按照之前报上来的人数,大概有四成百姓染了瘟疫,与他们接触的人大概占了两成,也就是說健康的人還占了四成,所以必须把這四成的百姓隔开到安全的地带,避免传染。我已安排下去,把宕阳的城南跟城北分开。已染了瘟疫的百姓统统住到城南,那边医馆比较集中。而健康的百姓住到城北预防为主。還有那两成百姓,只能在城中的位置,随时观察,一有变化立即隔离。”
想不到顾南封早已在刘玥不知情的情况下部署的如此周密了。這不由得让刘玥想到,在现代时,2003年的那场非典,全北京城的戒备森严,与媒体铺天盖地的传播。那时,尚且有先进的医疗与高科技的戒备。而现在,灾情严重,又沒有丝毫防控的能力,几乎可以說是束手无策。顾南封的這個提议,是最好,最可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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