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黄松被杀
第二天一早,谢襄就被顾燕帧拉了起来,两人虽然不在一個宿舍,但是顾燕帧不知道从哪裡配了把钥匙,又大摇大摆的搬了进来。
美其名曰,不忍让谢襄一個人孤单的過年。
谢襄沒拆穿他,反而觉得這样的顾燕帧很是可爱。
两人去街上置办新年的物资,鞭炮礼花买了一堆,還买了许多彩带窗花,就连灯笼都不落下,直到他们手裡被堆得满满当当的,顾少爷才算收了手。
回去的路上又路過了山南酒馆,谢襄忍不住向裡面瞟了一眼,那裡已经被火烧成了一堆废墟,想起去年除夕,自己還在這和小六跳舞,小玉姐和小珺也都還倚在吧台旁笑意盎然,一转眼就已经物是人非了。她侧過头,看着抱着灯笼的顾燕帧,心下安定不少,经历這么多事,還好他一直自己的身边。
额上一痛,谢襄瞪着眼前弹了自己脑门的人,仰起头,一副要求解释的模样。
顾燕帧倒是坦荡荡,“站在那傻笑什么?還不快走!”
傻笑?有嗎?谢襄半分也沒有察觉。但转念一想,又有些懊恼,原来自己想起他时,竟是会傻笑的。伸手拍了拍额头,谢襄快走了几步,将“罪魁祸首”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回到宿舍,他们将窗花彩带挂满了屋子,就连那两個红灯笼都被顾燕帧高高地挂在了门前。
站在门前满意的打量了许久,顾燕帧才进了屋子,他兴冲冲将买好的红纸在桌上铺平,又殷勤地给谢襄研磨递笔,“来,就差一副对联了!”
他笑的十分开怀,脸上有着說不出的快意,弄得谢襄也被他的情绪感染了,挥笔写了個大大的福字,“我只会這個。”
她颇为满意地将福字递给顾燕帧,未料遭到了他的嫌弃,“你爸好歹也是個老师,你怎么连副对联也不会写?”
谢襄双手叉腰,理直气壮,“那又怎么样?你爸不也是学识渊博,你不也不会写对联嗎?”
“谁說我不会的?本少爷什么都会!”
谢襄将红纸递到他眼前,“那你写啊!”
她凑的有些近了,便看到顾燕帧喉咙上下滑动了一下,谢襄的嘴角微微抿起来,垂眸躲开他的目光。
顾燕帧的语气忽然变得格外温柔:“那我可写了。”他拿起毛笔,龙飞凤舞的写了几個大字,乍一看這架势,還真有几分大家风范。难不成他真的会?
谢襄凑過去看,只见顾少爷上联写了七個福字,下联也写了七個福字,就连横批也是四個福字。
谢襄愕然,這跟自己有什么区别。
顾燕帧却不這么想,他对自己的杰作很是满意,拿起对联兴冲冲地去贴到了门上。看着他忙碌的身影,谢襄笑了起来,要是每個年都能這样過,那该多好。
到了晚上,大街上鞭炮声相继响起,烟花于长街上绽放,谢襄看了看手表,已经到了12点,這還是她第一次和顾燕帧一起守岁呢,两人兴冲冲地打开了窗,站在窗前一同观赏烟花。
“闭上眼睛,许個新年愿望吧。”
顾燕帧說着率先闭上了眼,谢襄嘴裡說着他幼稚,却還是乖乖照做,她双手合十,许下了新年愿望。
节气的灯火中,谢襄睁开眼,发现顾燕帧凑得极近,近到可以听到他的呼吸声,谢襄连忙别過脸,低着头问道:“喂!你许的什么愿啊?”
顾燕帧将腰弯的更低,压低了声音道:“我希望每個新年都可以和襄襄一起過。”他目光灼灼,看的谢襄脸上一阵发烫,一時間只觉得他眼中盛着的光彩比夜空中的烟花還要令人迷醉。
谢襄的脸烧得更烫了,她将头压的更低,垂眼掰着手指,一副无所适从的模样。
顾燕帧见状,不再继续逗她,转而问道:“你呢,你许了什么愿望?”
“我啊。“谢襄转過身看向窗外,勾起了嘴角,”我希望身边的所有人都可以平平安安的,大家在一起,永远都不要分离!“
她黑曜石似的眼眸中映出灿烂的光彩,顾燕帧望着她的侧脸,握住了她的手,“我答应你,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永远不会离开。”
谢襄侧過头望着他的眼睛,两人静默不语,但這就够了,他们都知道彼此的心意,也都有陪着对方一起走下去的勇气。
大年初一,烈火军校的操场上站满了学员,人人皆是精神抖擞,有些家在顺远的今早起早赶回来的,那些家在外地的,昨夜则是在火车上過的年。
吕中忻简略地介绍了下有关石墨矿的情况,就开始给大家分配任务。
谢襄被分到了沈君山那组,负责去保护吴教授。而顾燕帧、黄松、李文忠等人则被分到了去保护陈教授那一组。其他的,则是分配去工地看守。
“這次任务,不允许失败,不接受解释,有任何一点差错,军法处置!”
“是!”
一声令下,代表着军人的承诺,薪火相传,生生不息!
顺远城裡有关石墨矿的事情着实闹腾了一阵子,又渐渐沒了消息。
偶尔,有一些小的刺杀事件和骚动发生,但最后全都会归寂于无而自从吕中忻下达了命令后,烈火军校的学生们全都谨守岗责,時間一天一天的過去,转眼谢襄在安全屋已经呆了两月有余。
這两個月来,日本商会那边一点消息也沒有。
朱彦霖买菜回来,谢襄推开窗,仔细的观察周围,直到发现他的身后并沒有尾随者才放下心来。
两個月来,她都守着吴教授寸步不离,也不知道陈教授那边怎么样了。想不到顾燕帧那么桀骜不驯的一個人,面对任务的时候却是少见的沉稳,這么久了大家各司其职,若是沒有其他事,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两人還是第一次這么长時間沒有见面。
想起顾燕帧的时候,谢襄心裡头一下就软了,她想象着他瘦了抑或是胖了,有沒有像她一样,也想念過自己。
街上飘着雪,静悄悄地,一個人都沒有,谢襄转头看向另一边,僻静的街角处站着一個男人,他穿着军绿色的大衣,带着帽子,将自己遮的严严实实,只能看清他手裡還拎了一個纸包,似乎是药房裡开的药包。
谢襄心生疑虑,以为他是日本商会的探子,刚想去招呼沈君山,那人却突然在原地跳起了华尔兹。
眼前的身影和在顾家老宅时的身影逐渐重合,這可真是說曹操曹操到,谢襄笑了起来,喃喃道,“顾燕帧。”
窗外的顾燕帧仰起头,冲着谢襄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谢襄噗嗤一笑,還沒来得及向他挥手示意,就听见了房门被打开的声音。谢襄急忙关上了窗,一脸心虚的看向来人。
“有状况?”进来的人是沈君山,他疑惑的看向谢襄。
谢襄连忙摇头,“该吃饭了吧,我們下楼吧。”
坐在饭桌前,谢襄還在想着顾燕帧,两月未见,他好像清瘦了许多,要是能和他分到一组就好了,黄松也在那裡,肯定会有趣的多。
想到黄松,谢襄又想起了那次照相馆之行,自从照片被拿回来后黄松一直藏着掖着,說什么都不肯让自己看,也不知道照的好不好看,谢襄一边想着一边对黄松感到愧疚,他這么老实的一個人,自己却瞒了他许久,等到毕了业,自己告诉他是女人,他会不会大吃一惊。
想着想着,谢襄的唇边也带了些许笑意。
下午的天色突然变得阴沉起来,原本稀稀落落的小雪,此刻已经变成了鹅毛般大小。另一处的安全屋裡,黄松正在写着毛笔字,将要落笔时突然打了個喷嚏,他摸了摸鼻子,“谁骂我呢?”
李文忠推门走了进来,朱彦霖看了他一眼,打趣道,“你這厕所蹲的够久的了,一個时辰了,腿不麻嗎?”
李文忠自动忽略了他的话,转而看向握着毛笔迟迟沒有动作的黄松,疑问道“你会写毛笔字?”
“当然会!陈教授都教我了。”黄松一脸得意,他从小便下田务农,长大了便去参军,从未上過学堂,因此学会毛笔字对他来說是一件很值得自豪的事,“陈教授說了,毛笔字写得好,手会更稳,打枪也会更准!”
李文忠不屑的瞥了黄松一眼,”笔拿的都不对!“
黄松知道,李文忠這厮又开始卖弄文采了,他這個人心倒是不坏,就是爱面子,好吹牛,黄松都不屑与他计较,反而配合的将毛笔递给了他。
”那你来!“
李文忠一把接過,提笔,沾墨,霸气十足,“說吧,写什么?”
“团结!”
李文忠低着头,目光专注,手腕舞动间,团结两個大字跃然纸上。沒想到他手下還真的有点功夫,坐在一旁的纪瑾也忍不住過来看热闹。
“严谨!”
一笔落下,李文忠顿了一顿,随后又继续写了下去。
“忠诚!”
风将窗子吹开,桌子上的宣纸被风吹乱,李文忠手忙脚乱的抚平了纸张,他想起身去关上窗子,黄松连忙拦住了他,“你继续写,我来关!”
“好!還写什么?”
黄松走到窗子前,背对着李文忠喊道:“牺牲!”
“砰!”一声枪响,黄松扑倒在李文忠的身上,鲜血喷溅了他一脸,手中的毛笔咔的断了,宣纸上刚刚写好的牺牲二字也被鲜血浸染的再也看不清。
”快走!有,有尾巴“,胸前不断缓缓渗出鲜血,黄松的声音渐渐低沉了下来。
李文忠几人還沒反应過来,就又响起了一声枪响,子弹直直的射入黄松腿上,李文忠似乎不敢置信眼前发生的一切,迟迟沒有反应過来。
纪瑾红了眼眶,强做镇定将两人拉到了一边,他和朱彦霖抬着黄松向后门冲,李文忠赶忙叫上陈教授和陈夫人一同跟上。身后的子弹越来越密集,日本杀手冲破大门冲了进来,几人一边开枪回击一边向后门撤退。
一個手榴弹投掷了過来,轰然爆炸。
烟尘翻涌,陈夫人的被炸的飞了出去,李文忠双耳轰鸣,他缓缓地爬起来,挣扎着向陈教授的方向挪动。陈教授痛失发妻,此刻正抱着夫人的尸首,李文忠一边爬一边咬牙,他要将教授带走,這是他的任务,他必须要完成。
又是一声枪响,李文忠愣了一下,大门处烟尘散去,露出藤原一郎的脸,他是笑着的,眉弓处的刀疤狰狞着,透露出一股诡异的气息,陈教授就這么死在了他的枪下。
“不”李文忠大叫一声,拔枪就射,与此同时,藤原一郎也朝着他们的方向开枪。
纪瑾一脚踹倒了衣柜,拉着還要挣扎的李文忠从后门逃了出去,几人上了车,一路疾驰至市立医院。尽管他们已经做出了最快的反应,尽管车的速度已经达到了极限,可是還是沒能保住黄松的一條命。
几人大男人围在黄松的病床前哭的泣不成声,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宣发心中的悲痛,抑或是愧疚。
雪花落地,悄无声息。
谢襄赶到墓地时,整個人還都是恍惚的,仿佛做梦一般。
墓碑上的那张带着笑脸的照片是那样的熟悉,又那样的陌生,谢襄的目光落在上面,像是被一拳擂在胸口,她手裡還拿着花,拿着花的手剧烈的颤抖着,竟鼓不起勇气走上前,将花放到墓碑前。
顾燕帧像丢了魂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谢襄勉强走到他旁边,静静看着黄松的照片。
這萧索的一方天地,从此就是黄松长眠的地方了么?他還那么年轻,有慈姐稚弟,有壮志未酬。
为什么是他,怎么会是他!
值得么?黄松若在,肯定会說值得。
可痛苦残留在所有活着的人心中,谢襄不敢相信,她觉得這一切像是一场噩梦,小松不可能死了,明明不久之前他還在自己面前,傻乎乎的笑,乐呵呵的谈天說地。
良久,吕中忻、郭书亭带着学员们离开,纪瑾路過顾燕帧的时候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李文忠逃也似得走了,连看都沒有看谢襄和顾燕帧一眼。
谢襄流着泪,默默的牵住了顾燕帧的手。
那双将手心抠出鲜血的大手渐渐展开,手指交错,雪地一片莹白,面前,黄松静静的朝他们笑着。
藤原一郎跟踪烈火军校学员顾燕帧,带着日本杀手进入安全屋,导致保护目标死亡,学员黄松在這次任务中身亡。
学员顾燕帧被关禁闭十五天,烈火军校所有学员退出這次保护任务,接下去将由军部全权接手。
一道处罚,将谢襄与顾燕帧彻底隔绝开来,她沒有机会问一问顾燕帧那日的情况,但即使這样,谢襄仍是相信他,在大事上,他一向是個有分寸的人,绝不会犯被人跟踪這种低级错误。况且,那日藤原一郎攻入安全屋的時間是中午,那個时候,顾燕帧应当還在返回的路上,他人都還沒进屋子,藤原一郎怎么可能抢先他一步进入。
她也尝试着說服吕中忻和郭书亭,却一直被驳回,无论如何,他偏离了买药的路线,拐去了谢襄的安全屋,便是错的。
谢襄拿着空箱子推开了黄松宿舍的门,裡面的摆设依旧,连那件還沒来得及洗的大衣還挂在衣架上。谢襄眼前恍惚,好像又看到黄松在宿舍裡来回走动的样子。
桌子上的笔记還未合上,窗子开了條小缝,吹进来不少积雪,谢襄关上窗,将黄松的东西一件一件装进箱子。
手搭上枕头,却感受到下面有個硬物,谢襄急忙拿出来翻看,竟然是個相框。
谢襄将相框拿起来仔细观看,相框是木制的,上面滚了金色的漆,右下角的颜色稍淡一些,想是被经常拿出来抚摸過的。相框裡,正是那日黄松带着自己在照相馆的合照,只是照片上自己的头发被人用黑笔画的很长,就和谢襄的头发一样长,照片上的黄松依旧笑着,却也只能笑着。
泪水一滴一滴砸在相框的玻璃片上,溅出一朵朵水花。
小松,她喃喃的念道,她真的好想他,她還沒来得及告诉他自己的身份,她還沒来得及对他說一声抱歉。
忍着泪水收拾好一切,谢襄买了一束百合,又去了墓地,最近這些日子,墓地是学堂学生们经常去的地方,谢襄在那遇到過很多人,他们都为黄松的离去感到悲伤,谢襄亦然。
白雪覆盖的墓地,一個黑色的身影格外扎眼。李文忠耸着肩,满脸的愧疚,他看着黄松的墓碑,轻声道:“小松,对不起。”
谢襄心尖一颤,似是抓到了什么重要的信息,她大步向前,“喂!被跟踪的人不是顾燕帧,是你吧!”
李文忠回头看着谢襄,面露愧色的点了点头。
陈夫人信佛,见不得荤腥,因此在执行任务這两個月,几人都沒能沒有吃上一口肉。
那日陈教授的咳疾犯了,顾燕帧被派去买药,黄松几人在屋子裡闲坐。
李文忠想肉吃想的厉害,假借上厕所的名义翻窗逃出,去了董福记买了只烤鸭,吃完后心满意足的溜了回去,因为担心被发现,所以脚步匆忙,竟忘记了观察四周情况,這才被藤原一郎跟踪。
谢襄沉默良久,李文忠泣不成声,他满眼皆是悔色,看他那副样子,竟恨不得以身替之。谢襄第一次看到李文忠放下了他的骄傲,如此后悔的模样。看了一眼黄松的照片,他笑的那样灿烂,倘若他還活着,他他那么善良,又那么忠厚,不用问就知道最后肯定会原谅李文忠,只因为他是黄松,那個唯一的最可爱的人。
心口狠狠撕痛,谢襄又怒又气,最终還是无奈的拍拍他的肩膀,看向李文忠的眼睛,“倘若你真的觉得良心過不去,就去帮帮顾燕帧,他這個人极重情谊,绝不会让黄松白死。”
而顾燕帧也的确是這样,十五天禁闭一结束,他便消失在了校园,谢襄知道,他是为黄松报仇去了。
日本商会门前,顾燕帧压低了帽檐敲响了门,金显蓉亲自出门将他迎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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