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吉光片羽! 作者:未知 江来要修的并不是這個文件袋,而是袋子裡装着的一堆古籍。 之所以說「堆」而不是「张」,是因为這些资料是江来从袋子裡面倒出来的。哗啦啦的散落在玻璃桌面,经历了虫蛀、鼠啃、酸化,這份资料已经残破不堪,大片的有几厘米,小片的只有指甲盖大小,一阵风来,就会把它们吹散不见踪迹。 江来甚至都不敢用手轻易触碰。 现在,玲珑就要用這堆「碎片」来考验自己。 看到江来眼神怪异的打量自己,玲珑自己也有些心虚,不好意思的說道:“我想着反正你是特藏修复师,就用這個来考验你一下。成功了,我們修复室就得到一份珍贵的文献资料。失败了,也不会有太大的损失。反正都已经這样了。再說,我亲眼见過云主任修复過這种级别的「残破古籍」。” 学生们這才知道玲珑要用這堆资料来「考验」新来的特藏修复师,一個個的面露红光,激动不已,一幅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不過,嘴裡說出来的却是「玲珑老师,你怎么能這样啊?這也太难为人了吧?」、「就是,這怎么修啊?完全是一堆碎片」、「江老师,我支持你,你一定可以成功的,失败了也沒关系」…… “云主任用了几天?”江来的视线重新放在這堆碎片资料上面,声音淡淡的问道。 他并沒有生气,這种事情也不值得生气。比這更难修复的古籍珍本他都修复過,這次只是工序比较复杂,修复难度更高一些而已。 如果他能修复的,别人也能修复。那他凭什么成为特藏修复师?怎么拉开和其它人之间的距离? 更何况有這么多学生看着呢。 “五天。”玲珑說道:“第一天制定修复方案,然后用了两天時間拼凑內容,第五天才修复完毕。你也不用担心時間問題,只需要和云主任一样用五天時間或者比云主任用的時間多一些也沒有关系……” “先给我取一個口罩。”江来說道。 “口罩?” 玲珑犹豫的时候,已经有女生跑過去取了一個黑色口罩递了過来,說道:“口罩来了。” 江来戴上口罩,這才敢俯身低头去打量這份破坏严重的古籍资料。 如果不戴口罩的话,他都不敢近距离的去研究這份碎片,怕一個不小心,打一個喷嚏或者呼吸的重一些,這些碎片就会被吹飞出去。 要是少了一片半片的,后人研究這份文献的时候就只能靠「蒙」或者「猜」了,因为谁也不知道它一块记载了什么內容。 很多时候,你看到的只是少一個字,但是在歷史长河中,却少了一段史。 江来直接就在玲珑的工作台开展工作,用镊子夹起几块大片的纸片研究了一番,說道:“這是敦煌写经卷的《大乘无量寿经》。” 《大乘无量寿经》,又名《无量寿宗要经》、《大乘无量寿宗要经》,印度大乘佛教密教经典。经书宣称,无论是自己抄写、命人抄写、受持读诵、获赠观阅,均可得到种种福报功德。吐蕃统治敦煌时期的两大法王赤松得赞和赤祖得赞对此经带来的福报功德深信不疑,赤祖得赞曾亲自发愿,在全国下令抄经,每所寺院都设有专门的「经坊」,其中《大乘无量寿经》就是重要的抄写內容,以求国家的长治久安与君王的长寿康健。 唐代写经至今已逾千年,即使残经断纸仍被认为是「吉光片羽」,为历代藏家所珍视。 江来沒想到自己将要修复的是這样一幅重要而珍贵的经卷。 “什么?”玲珑大惊。 她从藏书室裡面找到這些碎片时,就已经被封存在這個档案袋裡面去了。以前的碧海大海图书馆根本就沒有修复室,就算书籍破坏再是严重,也只能任其自生自灭。无数珍典秘籍就此消失,从此人间不见绝色。 后来由云成之老先生牵头成立了博物馆修复室,对碧海大学图书馆的数百万册藏书进行了系统梳理和统计工作,对一些歷史久远的有重要研究意义的破损书籍进行了修复和护理。 不知道哪位工作人员发现了這一页经卷,却又发现损坏過于严重,难以修复,丢之可惜,于是就把它装进了這個档案袋裡。 玲珑也曾尝试過想要对其进行修复,只是发现修复难度实在太大,而且又有其它的修复任务给耽搁了,因此就将其锁在了抽屉裡面。 她也研究過這些碎片,从那支言片语中看出這是一张经文,但是却不能像江来這般扫了几眼就一口笃定的說是敦煌写经卷的《大乘无量寿经》。 如果当真是被称之为「吉光片羽」的敦煌写经,自己如此這般的不知珍惜,不妥善保管,怕是被苛刻固执视這些古籍善本为生命的云主任知道定然会把自己骂一個狗血淋头。 “看看這裡,有「国兴写」三字的落款。”江来用镊子将那手指盖大小的碎片递到玲珑的眼前,看到其它学生也凑近来看,便也依依在他们的面前展示,介绍着說道:“标准落款应当是:首题「大乘无量寿经」。尾题「佛說无量寿宗要经」。并有「安国兴写」四字的经生题记。既然我們已经知道這是一卷《大乘无量寿经》,而且又知道它的标准落款,是不是就很容易的能够把這些碎片给拼凑起来了?” 拼凑碎片工作,最怕的就是你不知道你拼凑的這些碎片是什么內容,那就只能按照碎片的形状和大小来进行拼图。耗时费力,還容易出错。但是,倘若你知道一幅经文的完整內容,拼凑起来就事半功倍了。 “江老师,你怎么知道這是《大乘无量寿经》?”有学生出声问道。忽略掉面前這個男人的颜值,看起来在修复方面确实有其独道之处。学生们自然不会放過這样的請教机会。 “因为我读過。” “江老师,你以前见過這样的经文嗎?怎么知道标准落款呢?” “2011年北京诚轩秋季拍卖会上曾经拍過一幅敦煌写经卷。” “哇,還上了拍卖会?那這幅经文要是修复好了一定值不少钱吧?” “是值不少钱。”江来說道:“不過,這是博物馆馆藏品,应该不会出售。” “能修好嗎?”玲珑问道。之前她不知道這些碎片的內容,所以修好修不好并不重要,损坏严重的古籍多了,并不是每一本都能修好。甚至她刚才拿這些碎片来考验江来,也有着「反正修不好也沒有什么损失」的想法。 但是,既然知道這是敦煌写经卷的《大乘无量寿经》,那就一定要想方设法的将其修复好了。 江来头也不抬,云淡风轻的模样,說道:“当然。你是不是之前做過除酸工作?” “是的。”玲珑脸色微红,有些尴尬的說道:“我之前喷洒過除酸药水,想着自己来修复的,但是因为一些事情耽搁了……” “很好。”江来并不在意玲珑在想些什么。他只需要知道,因为玲珑之前做的這些工作,让他节省了很多時間和程序。“拍照编号已经做了吧?” 很多的古籍书页都已经酸化,所以除酸是在修复前必须进行的工作,将特殊配置的药水喷洒在书页上,再经過晾干数日,才能完成除酸的工作。 “都做了。”玲珑說道。心裡感谢江来沒有刨根问底,问出「既然都已经做完了除酸工作,为何沒有进行修复」之类的問題,又有些恼怒江来完全不把她放在眼裡的狂妄态度。“修复之前先进行拍照存档,记录古籍现存的种种病害這样的基础知识,我怎么可能不清楚?” “麻纸一张。”江来出声說道。“我要老麻纸做底。” 這张经文已成碎片,就算拼凑粘和,也很容易再次破碎,必须要一张与其同样资质的纸张来进行依托做底。這样才能够将其长久的保存下去。 很快的,就有学生去纸库取了一份老麻纸送了過来。 江来将老麻纸平整的抚平放在玻璃桌面上面,然后开始在那张麻纸上面拼凑這张《大乘无量寿经》的经文內容。 脑袋低垂,身体前倾,双眼聚精会神的盯着桌面上那些散布开来的小纸片,手裡的镊子将那些细碎的纸片夹起来按照內容和缺口朝着中间一起拼凑。 动作迅捷,力度匀称,他的眼睛就像是一对电子雷达,总是很容易就能够从那一堆碎片当中找到他所需要的那一块。 安静、沉稳,温和而韵律优美。 在玲珑的眼裡,工作时的江来和初见时的模样完全不一样,第一眼见到时如竹如松,标志挺拔,却過于冷峻。现在的江来如兰如柳,柔软而有潇洒之风。 江来不說话,旁观者竟然也沒有一個人說话。 所有人都屏声静气,好像一张嘴吐气就能够把桌子上的那些纸片吹走,生怕打扰到了這個男人的修复過程和呈现出来的精神世界。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很快的,半個小时就過去了。就像是身体裡面自带一個生物闹钟,江来停下了手头上的工作,然后起身站立,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和腰肩,问道:“有音乐嗎?来一首《贵妃醉酒》。” “有。”一個女孩子激动的回答着說道,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這般兴奋。就算是上次花了几百块钱去看了偶像的演唱会离场时還通過关系拿到了亲笔签名也沒有此时此刻的澎湃心情。她从口袋裡摸出手机,打开常用的音乐播放器,說道:“是李玉刚的《新贵妃醉酒》嗎?” “不,是梅兰芳的《贵妃醉酒》。”江来声音坚定的說道:“发行很多年了,一点儿也不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