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春祭
从早上开始,這裡就喧嚣不断。
裡社的男夫们,穿上了過节才穿的麻单衣,有几户家裡比较殷实的族人,甚至還着了履,虽谈不雅。
但在一众穿着草鞋,脚缝中還夹着泥的同族中,還是鹤立鸡群。
大桑裡的城阳景王祠,并不是家祠,大概在新莽末年,从琅琊郡的莒县传過来的。
当时大桑裡附近的五個裡魁,在乡三老的提议下,一起出资出丁,营建了這座王祠,专门用作祭祀四时的祠堂。
至于为何把城阳景王祠立在大桑裡,明面的原因是大桑裡正处附近五個裡社中心位置,大家来往都方便。
但大家都知道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当年主持营建的乡三老,姓张,就是大桑裡张氏的始祖。
张冲带着大胡子远远走来时。
大桑裡的族人正按着规矩排着队伍,還有几個薄行浮浪的,就蹲着祠堂边,好趁着门子不注意,溜进去。
這时候,裡社的草席匠度满,也吭呲吭呲赶過来了,他沒看到身后的张冲。
他虽然姓度,但也是大桑裡人,本家在隔壁东平陵,东平陵是济南国的治所,算得上是大邑。
延熹九年的时候,大旱,县裡活不下去,他爷爷带着全家,沿着济水,一路乞食,投靠了嫁到大桑裡的女儿。
度家靠着一手编织草席,草鞋的好手艺,很快就融入到了大桑裡,十几年過去,已经和大桑裡人沒区别。
所以,今天社裡祭春,他也来了。
昨夜下了点小雨,社裡的路已是泥泞。
度满赶過来的时候,正看到前面几個相熟的,正用竹片挑着鞋底下的烂泥。
度满接過前面一麻衣麻履青年手中的竹片,边挑泥边对他逗趣:
“你知道,有种鞋专门在鞋底下包着木,走在路上,一丝灰尘不带。這鞋只能人家贵人穿。俺……”
“知,知,你讲過八百回了。你說的,你爷爷当年還在东平陵的时候,给王做個這鞋。俺就想不明白了,都给王做活,咋還来俺们這哩?”
度满被麻衣青年一阵抢白,颜色不变,只是转口,就问了句:
“你在這做甚,你不是吹鼓手嗎?這社裡這么大的事,沒喊你去吹吹?”
麻衣青年脸都涨红了,看度满還用着自己的竹片,一把就抢過来,气急道:
“度大满,你休瞧不上人,‘恁個雀,知道個啥雕?’
当年,绛侯也是俺這样的吹鼓手,不還是做了好大的事。
现在,裡魁和那個张铁户,瞧不上俺,說請了城裡人,乡裡人的手艺就不上席面。俺呸!”
說完還不解气,就要把裹着泥浆的竹片往度满单衣上蹭。
度满色变,灵活的躲避,嘴裡還不饶:
“哈哈,你個怂,笑死俺了。沒读過经,学啥博士?還‘恁個雀,知道個啥雕?,人叫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你是去城裡读過,咋咧,不也沒做成博士,還不是回来了。”
吹鼓手叫张旦,是度满伴当好友,从小一起长大的。他嘴快,直接就秃噜了這句。
本来嘻嘻闹闹的度满沉默了,张旦也后悔嘴快,但不知說什么来安慰。
就在這两人沉默时,前头人群中爆发出一阵争吵。
争吵来自祠堂门口。
這儿原先是平整的黄泥地,但因为昨夜的雨,现在已经湿泞。
所以,几個机灵的族人,就一起拉来了辆木板车,车下再用五六包装满土的麻布袋一顶,一個简易的台子就搭出来了。
之所以折腾這番功夫,全因为眼前這位身着直裾袍,发包葛巾的老文吏。
他是本乡来的乡佐吏,大桑裡的族人都认识他,都叫他“刘一脚”。
只因为每年乡裡几個佐吏来大桑裡征收谷租的时候,只有他踢谷斛的时候,总是那浅浅的一脚。
至于其他几人,当天无不穿硬头木屐,一脚下去,大桑裡的农民就要多交三五斗粟。
老刘也不是沒被同僚怨怼過,甚至都告到過乡蔷夫那。
但這老刘也是老阀阅,又和原来东平陵的济南王世系有着一层关系。
乡蔷夫不想多事,只让其他佐吏到时候踢谷斛的时候,再卖几分力,帮衬点老刘。
有這么一层,大桑裡的人无不敬重老刘,当面都称叫“刘公”。
這次,大桑裡办春祭,就又把刘公請来,专门负责记录這次五個裡社春祭的“社钱”。
裡民们在牛车上铺了层草席,又搬来了條案几,刘公就跪坐在高轮牛车上,进去一名裡民,他就用毛笔记一笔社钱。
沒一会,牛车上已经堆了好几卷竹简。
這会,旁边的徒附刚高叫:
“张黑子,入社钱十钱。”
刘公刚嘀咕钱不对,一股外力袭来,身子一個趔趄,毛笔就掉在了草席上。
刘公忙抬头,就看到個满是横肉,脸上還有個大痦子的莽汉,刚推他的就是此人。
刘公稍懂相面,一看就知此人是那种憨的,他看了下四周,原先带来的几個徒附,就一人在身边。
他顺了顺气,柔声道:
“壮士,好气力。不知道,找某何事?”
黑痦子男就是刚唱名的张黑子,他抓着刘公的裾领,就要拖他下地。
刚唱名的徒附這时候也反应過来,忙抱住张黑子就要往后拉。
但這张黑子,下盘委实有点稳,徒附耍了半天,张黑子硬是沒动。
就在徒附要使死劲,张黑子背着身子,用空着的右手,抓住了徒附的胳膊,身子一弓就把徒附摔飞出去。
刘公来的时候一共带了三名徒附,之前有几個社裡的稚童,光着身,就在這黄泥地上打滚扔泥巴。
這泥巴扔到了其中一個徒附的袴裤上。那徒附拉着伴当就去撵那几個稚童。
等撵走了那几個顽劣,就看见自家主人被一恶汉拉扯。
這二人埋着头,就冲撞過去,但被张黑子左勾一脚,右勾一脚,都掀翻到了黄泥地裡,成了泥人。
见张黑子這般莽憨,刘公直接讨饶:
“豪杰!莫要打,莫要打。沒乱收钱,沒乱收钱。某知道往年,一户一次社钱只要给八钱。
但今年不一样,开春不就大疫嘛,乡裡的士豪都觉得趁着祭祀青帝,得找個厉害的巫觋,驱傩逐疫,去去邪气。
所以就专门从北海郡安丘請来了郎家的人,這個就贵,就贵。”
张黑子听說請了外面的巫觋给裡社驱傩逐疫,也沒再拉刘公,還帮他拍了拍有些皱的直裾袍。
语气轻缓的问了句:
“刘公,某家不是来闹社裡的大事的,前些日子某家出门办事,昨日才回家,到家就沒见到仲弟。
问了邻人,才知道是践更去了。
某家就奇了,某這仲弟自小就体弱,所以某在外都使十二分气力,就是为了多攒些铜钱,好交這每年六十天的代役钱。
恁每年冬月夜裡收到的铜串子,可都是某家在外的卖命钱。刘公收了钱,還办不成事,這心莫不是個黑的。”
說着,就要掏出腰边的解牛刀,要剜刘公的心。
就在這时,大胡子和穿着個犊鼻裤的张冲,挤了进来。
大胡子看到张黑子掏出牛刀,赶紧喝住:
“黑子,你别孬!想想你弟?恁也是個好汉子,何必折在這样的贱吏上。”
說着就上前用臂夹住张黑子手,一個转腰,就卸掉了解牛刀。
再一脚,把刘公踹下了牛车,拉开了二人距离。
刘公被踹倒在黄泥地裡,一身污浊,也不說一句话,手脚连用,就跑进了城阳景王祠堂内。
在张冲眼裡,這個叫张黑子的脑袋上,也浮现着一個扭曲的窗口。
這回,窗口裡显示的是:
“角觝术,精通”
张冲這时,已经确定自己确实有金手指。因为就這一会,他已经看到好几個這样的扭曲窗口了。
有“骑术,掌握”,“弓术,掌握”,“大戟术,掌握”……。
得益于春祭,济水边5個裡的青壮都赶来了,所以,张冲才看到這么多窗口。
但這裡面還是沒一個像大胡子那样,能把技能打磨到精通的。
样本变多了,张冲也大概猜到這個金手指的一二。
一,這個金手指明显是可以把一個人的技能具现出来。
但估计只是武艺方面的,他看了那么多,還沒有一個是關於生活或者文学方面的技能。
二,這個技能要具现明显有门槛。
因为他二叔也会点武艺,他在他那见過一把猎弓。但他二叔头上就沒浮现這個窗口,他一路看到的,也只不過六七人能有。
所以,這個金手指具现的应该是這人掌握的军事技能。
至于最后,這個金手指怎么用?张冲還沒头绪。
但对未来的期盼,已经比前三天那种茫然,要信心多了。
张冲正胡思乱想,大胡子就已经拉着张黑子要跑。
原先围在外面一圈,看热闹的几個裡的裡民,沒一個要上来拦的。
他们是看明白了,這個张黑子明显是在外面做了匪贼。
为了给弟弟交代役钱,估计都是晚上扔进這個刘公的院子裡的。
但這個刘公,表面上是“留一脚”,实际上也是個虫豸,這個钱明显就被沒掉了。
所以,张黑子的弟弟還是被拉去做了戍卒,按他们那批,都是安排到辽西去的。
這些年,北边的鲜卑日渐强势,幽、并、凉三州边郡,无岁不被鲜卑寇抄,杀略不可胜数。
光他们這五個裡,這几年的青年沒一個回来的。
怪不得张黑子要剜了刘公的心,真黑。
但张黑子也是失了计较,按汉律,他要是杀了吏,他仲弟也要连坐。
张黑子只当他弟是死了,但大胡子說的对,万一還活着,可不就害了他。
所以,张黑子那一刀就沒下得去。
大胡子本来是要来给大桑裡的裡户办另一件事的,但他认识這张黑子,见不得他惜死此地。
所以,临时就要拉黑子跑,但他们想跑却沒這么容易了。
一阵喧哗,十几個张弘家的部曲已经冲出了祠堂外。
三四個拿哨棒,五六個拽卜字戟,剩下的右手持着环首刀,左手抓着钩镶,就把大胡子和张黑子围在中间。
又有一两個,拽着個渔網,就在后面蹑着。
原先就退后的乡裡民们,看到這,退的更远了,而张冲就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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