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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槐树

作者:痴人陈
洛阳上东门的城门口

  来往市人望着权倾一世的巨宦,就這如死狗一样被吊在城门口示众,尽皆默然。

  這卧虎吃人,不虚此言。

  王甫的死,震动了天下。有识之士从邸报中得知此事,隐约觉得這将会成为宦官与世家争斗的转折点。

  所有人都在沉默不动,静等两派分出胜负,其中就有济阴郡太守张宠。

  当他从京中邸报中看到這條消息,立马就知道這李乾杀不得。

  這不是怂,是智慧。

  這也就有我們先前看到的,张宠折节释李乾的那幕。

  李乾懵然的被放了。

  這会狱寺外已经围满了李氏的族人和宾客,他们拥着李乾,一路就回乘氏。

  随着李氏等人出城的,還有一人。

  他满脸惊慌,神色匆匆,围着個巾帕一路埋头赶路。

  走到一個树林内,突然闪出几個拿刀的,就把他围住。

  這人慌慌张张的把刀抽出来,脸色悲苦:

  “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差事都不做了,就想活一命,不行嗎”

  那几個拿刀的是本地的恶少年,认识此人,他们恶狠狠的說:

  “姓董的,你也别怪我們,怪就怪你得罪了人。說来也是,人家太守都沒急着用刑,你倒是急個啥劲。”

  听到這话,姓董的脸色更苦。

  他现在已经悔恨的肠子都青了,他干嘛无缘无故去折辱那李乾,這和他有嘛关系。

  沒错,他就是那天在狱中鞭笞李乾的刀笔吏,姓董,叫董访,也是定陶本地人。

  他這会還在挣扎,试图再說服這些恶少年:

  “各位好汉,你看這样行不行。往日我做公,也对各位多有照顾,现在你们放我走,就說沒堵到我,我這裡還有点铜串子,都给你们。”

  董访不說這话還好,一說那几個恶少年气的不行。当中一個就骂道:

  “你驴球的,我們一個弟兄就是被你逮送进去鞭打的。你忘了。”

  董访突然就想起一個画面:

  “狗奴,你最好打死我,不然等爷出去,一定让你知道……”一披头散发的汉子,被他吊着抽鞭。

  草,忘记這茬了。

  但這回董访沒机会再求饶了,那几個恶少年已经如狼般扑了上来。

  “哎,我都亡命了,還要追我。”

  董访无奈,手起刀落,呼吸间就砍翻了這几個恶少年。

  這群恶少年当场就死了三個,其中一個冲的慢,落在最后。

  他眼见這姓董的,暴起砍了自己几個兄弟的脑袋,一個脑袋還滚到了自己脚下,立马吓得瘫软在地。

  董访也受了伤,被砍了几刀,他血琳琳的走到那恶少年面前:

  “說了,放我走,你们怎么就這么狠的心呢?”

  话完,挥刀落了恶少年首级。

  叹了一口气,董访扒了一個恶少年的麻衣,胡乱给自己包扎了下,就消失在树林中,只留下一地的残肢断臂。

  济阴郡,成阳县,薛家壁。

  一早上,就有几個更夫,打着锣,一路在田梗上边敲边唱:

  “老少们,老少们,渠魁在大槐树下有话說。去的有粟吃。”

  话来来回回說了几遍,保证全壁的部曲徒附都听到。

  有几個机灵的,在那激动地猜测:

  “是不是渠魁终于要给俺们分地了。走走走,赶紧去,先去先分好的。”

  大伙听到這话,争先恐后的就往大槐树那裡跑。

  雀心中一喜,示意了看了人群裡的几個汉子,就一并跟上了。

  此时,张冲已经站在大槐树下的木台子上了,旁边是度满和他下面的度田吏。

  张冲见人来的差不多了,扯了扯嗓子,望着這些翘首以盼的薛氏部曲,他高兴道:

  “老少们,今個是個好日子。之前哪,经過度先生和一帮读书先生的忙碌,咱们呐,终于把恶豪薛氏的田土都度好了。

  有些人应该也听過,說咱们会把這田分给大伙,但大多数人不信,觉得哪有這么好的事呢?

  但今天,我张冲跟各位老少们保证,這是真的。而且,我保证人人可以分到40亩。”

  张冲话音刚落,底下的徒附们就炸开了锅。

  “四十亩?還一人四十亩?弟,你掐我一下,我是在做梦嗎。”

  有些人已经喜极而泣了,他们一辈子都在给别人拥耕,何尝拥有過自己的土地。

  雀看大伙都激动了,赶忙示意一人抢声說话:

  一個憨直的汉子,哆哆嗦嗦的问了句:

  “那這怎么分呢?那河边滩地那块上田,能分给我嗎?”

  张冲笑哈哈,摆了摆手,便道:

  “這老哥问的,就是我要和大伙下面說的。這地呀,有好有坏。那好田分给谁,坏田分给谁,就得有個章程,要得让大家心服。

  人人是可分四十亩地,但如果家裡有人投军,那就可以分好田。家裡沒人投军的,那就只能分坏田。

  人家出人跟我卖血卖命,我分人家好田,這也是应有之理。你们說是不是這個理呢。”

  下面的徒附们心理一嘀咕,觉得倒也合理。想要好田,那就出丁,不想的话,也能分得四十亩地,這公平。

  家裡男丁多的,已经开始商量谁去投军了,毕竟,這好田委实太香。

  雀一看這场面,就叫不好,忙给其他几個打颜色,但那些孬货各個眼神躲闪,不接他茬。

  沒奈何,只能我雀亲自出马了。

  雀扯扯嗓子,鸭叫道:

  “渠魁大仁大义,给咱们這些穷汉子分了地,我雀第一個喊佩服。但雀有個問題,想问渠魁,就是咱這队伍日后会一直呆在這嗎?”

  张冲看着此人,知道就是此人是推手,但也老实承认:

  “不会,实际上,我們给大伙分完地,立下界石,修整修整就走了。”

  张冲此言,惹得场下徒附们一阵哗然。

  大伙窃窃私语,显然也想到這分了地后该如何保障的事。

  雀自矜自己翻云覆雨的手段,洋洋得意的质问张冲:

  “既然渠魁留不住,那分给我們地不是让我們自己招祸害嘛?到时候薛家人再杀回来,我們不是死球了?”

  這话直指张冲表面仁义,实则包藏祸心,這话不可谓不狠辣。

  张冲沒有生气,他只是问了雀一個事:

  “你有手嗎?”

  “有啊!”

  “能拿刀嗎?”

  “咋不能的!”

  “那有人抢你地,你不会拿刀砍他?是就他有刀嗎?還是你只有被宰的命?”

  雀被噎的涨红,刚要反驳,就被张冲挥手止住。

  他望着场下這些黝黑的汉子们,突然跳下台,走进他们中间,拍了拍這個肩膀,摸了摸那人头,突然神色一肃:

  “咱老百姓苦啊,一年到头,干到吐血,不過从豪强家主手裡拿個三五斗,然后呢?

  還是娶不起媳妇,生不了娃,更沒人继承香火,自己死了也只能做個孤魂野鬼。

  然后有的就抱怨了,說要是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地就好了。

  有了地,就能過上好日子。

  现在呢?我给你们分地了,你们现在又怕這個又怕那個。

  需知道从来就沒有什么人能永远保护你们,所有的好日子都需要你们自己守护,自己争取,不如此,好日子就永远在后面。

  现在,我给你们地,给你们刀,你们只要拿出勇气,那這些都属于你们。

  谁来敢抢你们地,你们就和他们拼命,为了地,为了子孙,为了不做孤魂野鬼,你们愿不愿拼一次。”

  “我愿意!”這是李大目。

  “我愿意!”這是田俊。

  “我愿意!”這是在场黔首。

  “我愿意!”這是在场所有人。

  雀看着這场景,哆哆嗦嗦,嗫嚅:

  “你们都是疯了,真的都是疯了。你们才几個人,人家有多少人。疯了。”

  雀還要再說,突然就被张冲一把抓住,吼道:

  “我看疯的是你,你也是個穷汉子,为何偏要给人薛家做狗。他们会给你土地嗎?他们会给你未来嗎?他们会给你做人的尊严嗎?”

  雀被点出阴私,就要甩开张冲手臂逃跑,但他這气力如何抵得住张冲。

  张冲如铁箍般的手,将他一把拎起,甩到地上,命到:

  “带薛家人。”

  大槐树后的帐幕内,涌出七八個人,人人拖着個薛氏子弟,他们是参与這次作乱的元凶。

  张冲請李大目为大伙讲了,這些薛家人是如何和雀等人勾结,是如何想破坏分田。

  一切都为了鼓动大伙和张冲等人拼命,然后在趁乱逃跑。

  大伙群情奋勇,一致要吊死這些人。

  张冲估计這些人倒不是真有多愤怒。主要還是分地后,這些人和薛氏已经处在了不可调和的利益矛盾中,不是你死就是他亡。

  往日壁寨内的含情脉脉,被這赤裸裸的利益洪流冲刷的一滴不剩。

  就這样,在大伙的公议下,這些薛氏過往的部曲和徒隶们,七手八脚就把他们這些主人,吊死在了大槐树上。

  這大槐树是真的大啊。

  随后,张冲就开始让大伙選擇,是出丁投军分好田,還是老老实实就拿個保底的四十亩坏田。

  顿时,大槐树下热火朝天。有的自告奋勇投军,有的不好意思,只說贪恋家乡,就要四十亩坏地就够了。

  他们相互揶揄着,然后就排着队,在度满那的田册上,留在了自己的姓名。

  不论是好是坏,這些穷汉子终于有了属于他们的土地了。

  只有薛氏子弟和雀的尸首還继续随风飘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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