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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节 发动群众(二)

作者:吹牛者
谭桂璜說:“要是世道太平,光晒盐就能衣食无忧。”他說实际上這個盐场每年能出的盐不止一千多引,光雷州那边的盐商每年都要来收几百引,自从给苟大户霸占之后,他为了独占盐的交易,硬把大陆上的盐商从這裡赶走了。 “为什么呢?”王洛宾觉得奇怪,对盐商来說,在谁手裡买盐都不是問題,为什么苟大户霸占了盐场却不许老客户来买盐。 “他家在琼山有盐行,所有的盐,都是运到琼山去了。”谭桂璜叹息道,“他自有门路向大陆上销盐,哪裡在乎雷州来的客商。” 這裡看来還有官商勾结的成分在内。不過大家都不懂明代的盐法是怎么样的,也想不出裡面的关键在哪裡。 “只要有盐,還怕沒粮食衣服嗎?”席亚洲挥一下手,“大陆上的盐商個個都富得流油,咱们苦哈哈的晒盐混個衣食无忧還难?” 谭成晴在欢欣中突然转为沉默,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就是怕盐晒出来了保不住。” “這不怕!”席亚洲满有把握的說,“有我們在這裡,這火器你知道不?”他掂量了下身边的SKS步枪,蓝色的枪钢在煤油灯的幽幽的泛着光,“黄家寨的几百乡勇都照样完蛋,還怕几個欺软怕硬的混蛋?” “可是你们走了呢?反而更坏。”谭成晴显然为将来而担心着,“官府說你们是海贼,你說自己是海商。不管海贼還是海商,总不能在临高呆一辈子,你们有铁船快枪,說走就走。苟大户可勾连着官府――”接着他详述了過去被苟大户霸占盐场的经過,神情上增加了失望情绪。他着重地述說了衙门裡的书办、衙役都受了好处,帮着苟大户来欺压他们,他们想找地方說理都不成。 席亚洲点了点头问道:“苟家有多少人?” “他家本宗就有两個大户。”谭桂璜对当地的情况显然比他儿子更熟悉。這苟家原有二兄弟。乡下的是苟大家,家裡蓄养了一百多家丁恶仆,有些還是大陆上逃亡来的亡命之徒,十分凶悍。苟二因为儿子中了一個生员,迁移到了县城裡,专门交通官府,包揽词讼。這两户互相勾结,俨然当地的一霸。 “你们当时村裡有多少人呢?” “那时候村裡人還多,三百多户人家。” “三四百户人家,丁壮总得有三四百人吧?”席亚洲說,“你们三四百丁壮,就這么眼睁睁的看着人把你们的产业都霸去了?” 說得在场的二個男人都红了脸,低下头去。這时忽然听到一個清脆的女声:“這不怪大家!都是官府闹出来的。” 大家一看,就是那女扮男装的少女,此时看到众人都在注意她,才意识到自己忘记了女扮男装的身份,急得手足无措起来,站起来想往外面逃。 杜雯忙在身旁安抚她,言语不通,只是微笑着拉她的手。有同性在旁,女孩子安静了下来,沒被锅灰染黑的面皮上露出了红晕。 “你是小芹吧?谭村长的女儿。”席亚洲說着,拿了一颗水果糖给她,“别怕,我們早知道你是個女孩子。” 谭桂璜陪着笑脸:“她的确是我那兄弟的孩子,虽然是個女孩子,却是一根独苗。她爹可宝贝了,老大也不肯给她說人家――” 其实這女孩子也就十七八岁,不過在早婚早育的时代,的确算是晚了。女孩子不肯收水果糖,只跑過来给席亚洲跪下,连着叩头,求他帮着把她爹爹和父老们都救回来。 杜雯赶紧過来把她拉了起来,也不管人听得懂听不懂,叽哩咕噜的說了一番男女平等的论调,把個张兴教气得脸都红了,干脆一句话也不翻。 “小芹你放心,被抓走的乡亲们,我們一定帮你们救回来。”席亚洲哪裡肯放弃在女生面前表现自己英雄气概的场合,一脸无比可靠的神情拍了胸脯,“你就說說這官府的事情吧。” 原来万历四十五年,临高地震之后,马袅的盐场损失很大。盐丁们特意给当时的县衙上了一道呈文,請求豁免或者缓征几年盐课――虽然盐田毁了不少,但是盐场的实际生产能力還是有一定的富余的。主要是地震造成的人员和财产损坏巨大,有個三四年的喘息就能恢复過来。但是這苟家早就对盐场垂涎三尺了,便利用這個机会,让苟二与相熟的县衙裡的书办商议,又贿赂了师爷,硬是把呈文给扣毁了。苟大乘机包揽了盐课,用了许多差役打手,日日在盐村裡催收盐课,村裡被逼迫不過只能請他代缴,从此一步一步的沦入他的掌握。县令后来虽然对此事有所发觉,但是为官不得罪当地豪族是地方官的金科玉律。每年盐课能正常收纳,苟家又不断的有孝敬過来,也就不闻不问了。 “說到底,就是官府为他撑腰了。”席亚洲說,“对吧?” “嗯,有官府给他撑腰,谁能把他怎么样呢?”小芹一脸无奈,“他就算一個人来,我們也不敢怎么样。不然就他手下那些人,成晴哥一個打三個都行。” 席亚洲知道事情开始触及核心了――苟家這套其实并不稀罕,无非就是“官黑勾结”。官商勾结,官黑勾结,官匪勾结,在中国歷史上都是屡见不鲜的社会现象,即使到了21世纪,一個成功人士,不论他是走哪條路上成功,身后总少不了官的影子:商人要赚取超额的利润,黑社会老大要一個安全的靠山,這些都得靠官面上的人物。即使是比较清高的知识界,也知道官帽子的力量比学术强得多。大明临高县的苟家,无非也是同样的模式而已。 和官府对抗,就是造反。老百姓其实不喜歡骑在他们头上的历朝历代的官府――但是官府有严刑峻法,有军队――现代的說就是掌握“暴力机器”,不管你喜歡不喜歡它,你都得听它的话。就算是绿林好汉,也把“不斗官”作为金科玉律。 要老百姓对抗官府,不管什么样的形式,都等同“造反”――老百姓不到走投无路,是绝对不会踏上這條路的。席亚洲当然沒天真到认为他一番鼓动就能让老百姓去抛头颅洒热血的给穿越众打江山――他的方针是迂回式,或许可以叫曲线革命。 “說到底,苟家這么猖狂,无非是靠二條:蓄养打手,勾结官府。”席亚洲微微一笑,“第一條不足道,只要大家能团结起来,他那点人還不够塞牙缝的。关键是第二條,既然他能勾结官府,我們也能。” 盐村的几個人目瞪口呆的望着這個短发的“海商头目”,大约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片刻之后,谭桂璜才小心翼翼的說:“老爷也熟悉官面上的人物?” “实话說不熟悉。” “那如何交结官府呢?” “你說官府为什么要交接苟家這样的土豪劣绅?” “還不是为了几個钱。”谭成晴一脸的不屑。 “不错,即然是当官的贪图的是黄白之物,他有得,我們也有得。”說着,便把想法和盐民们說了一番。 其实计划并不复杂:首先是夺回盐课的包揽权。苟家有了這個等于就了官方的身份,這块牌子不砸掉,盐民们還是胆战心惊的。至于怎么去夺回,用不着盐民们操心,有他们来搞定。 一旦夺回了盐课权,苟家就沒了干涉盐场生产的正当借口,他剩下的东西,无非是一笔拖延了十几年的烂账了。這种利滚利的阎王帐高利贷,席亚洲在后世也是明白的:只要欠债的還有一点点经济能力,债主是永远不会說你還清了。所以与其继续還這不明不白的钱,干脆来個一笔勾销,彻底赖帐。 失掉了包揽盐课的金字招牌,债务問題就纯属是民间纠纷,扯不到皇粮国税這個大道道上,他再有本事勾结官府,官面上的想来给他出头,也沒那么容易了。 拿回了盐场的经营权,不再受到他的盘剥,卖盐的收益是有保障的,把盐课和县裡上上下下的“例钱”照常缴清,官府在公私两方面都沒有损失,苟家的利用价值就沒了,沒了利用价值,官府還肯照应他们么? “這事情哪有這么简单。”席亚洲的话音刚落,谭成晴就苦笑起来,“苟家在县衙裡和三班六房的书办衙役极其相熟,世代都有来往,盘根错节,光老爷们想收這個盐课,在户房就過不去。” 古代的县政,与其說是“官治”,倒不如說是“吏治”。自宋以降,州县地方官多半是从科举中选拔出来的。州县地方的行政事务烦十分烦琐,除了各种事务都有一套繁琐的程式,基本法令之外,应该援引或可资类推的成例有如汗牛充栋。某件公事该依哪一條法令或哪一项规定去处理,在律令和会典等书籍中都找不到,万一出点纰漏或被上司找出了岔子,轻则驳回,重则训斥,那不就成了吃不了兜着走?這时就得设法找出以往出现過的成例套用,以保万无一失。可是究竟该找什么成例就是一门学问了。這就叫“吏道”。 科举出身的人,经史策论能讲得头头是道,诗云子曰可背得滚瓜烂熟,可是少有能摸着這些地方行政的门道的――其他不說,仅仅一個鱼鳞册子,外人看来就如同鬼画符一般,看得明白的人却知道這裡有地产面积、位置、形式、产量、税额和田主的情况。所以当官的为了不出错,或者嫌麻烦,只能把這些事情都托付给三班六房的衙役书办去处理。身份卑微的吏员在古代社会实际上把持着地方行政权力。 吏员因为往往是世袭,和当地的大户勾结很深,远不是简单的经济手段就能割断的,所以席亚洲的计划在他们听来实在有些理想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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