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回、赤子漂身江湖客,太叟演說八大门 作者:未知 “意淫暗耗肾精!”梅溪躺在床上,想起了在课堂上老师說的一句话。 他刚才做了一個感觉很爽、很拉风的梦,不禁佩服自己的想像力可真够丰富的,這种乱七八糟的梦都做出来了,梦境是這样的—— 梅溪身穿藏金色的道袍,周身紫气青光流转,高簪散开发髻披拂,脚踏五彩祥云立于诸天之上。眼下是无边玄妙方广世界,鸿蒙中金光万道、浑沌开瑞雾千喷,梅溪眼中神光开阖一览无极。 只见列菩萨、罗汉、金刚、伽蓝、明母、飞天,霄汉琉璃中隐现;诸帝君、天官、星宿、神将、仙童、玉女,丹犀宝台上安身;更有那各色通灵瑞兽、得道妖王、精奇异怪,琪树瑶花间立足;還有不知名的各方图腾神灵,或头顶圆光、或披鳞耀日、或彩羽凌空,千奇万态难以尽数。 然而這仙家景象、法华世界却似硝烟甫散,有须弥峰抱残,见蕊珠宫守缺,蒸腾杀气犹未散尽。无数神佛仙圣,此时都面带着敬畏之色注视着一個方向——梅溪与他身后各持法器的众位仙家与妖神。 耳闻一声啼喝,一只金毛巨猿翻着跟斗腾云而来落于不远处,它身上的大红袈裟已经破烂不堪還有烟熏痕迹,脑后的猴毛也烧焦了一块,手提一根金箍铁棒指着梅溪道:“梅真人,你挑动這场诸天浩劫,了断天人因果,玉皇大天尊玄穹高上帝已被打落凡尘,你還想怎样?” 梅溪微微一笑:“我等证道之人已超脱生死,非为战而战,如今大局已定,正应诸天相商,梅某主盟定议而已。” 這时又有一声长啸,远方一金甲天神化身万丈而起,眉心神目圆睁威风凛凛,只是身上金甲残破、手中三尖两刃兵也少了半截。他高声问道:“梅真人,你叫诸天如何相商?如今之计,你如登凌霄宝殿亦无不可,請勿再起浩劫以伤天和。” 梅溪哈哈大笑:“打落一個玉皇上帝,我再做玉皇上帝?這不等于打我自己嗎,這简直是毁我道行功果!要我說,诸位不论所修何道所依何教,也不论各家之言天有几重,這无边玄妙方广世界各人叫仙界也好、净土也罢、天国也可,我只定一名为‘天’。……拆了凌霄宝殿,立定天台,列天條于其上,我要封天!” 此时梵音鸣起莲台显现,一妙曼端庄的女子来到面前。這女子容颜绰约,却是個未梳妆的菩萨,漫腰束锦未戴璎珞,衣裳凌乱赤足露臂,手捧的净露瓶崩缺了口,瓶中插的杨柳枝也焦枯了半边。样子有些狼狈可神情一点看不出异状来,她款款问道:“請问梅真人,你要定什么天條,何为封天?” 梅溪呵呵笑道:“不是我定天條,而是诸天仙佛神圣共定天條,所谓封天,就是划界。……观自在,你受人间香火最多,首先就要和你明言……青帝,你說呢?” 梅溪身后走出一名身穿银丝羽衣的男子,上前与他并肩而立,朗声道:“不可妄拟天心为己心;不可欺夺他人之信惑乱众生;不可在世显圣自称神。——這三條,就是我等拟定的天條。”此言一出四方一片哗然,梅溪舌绽惊雷声扬万裡,传音道:“且肃静!” “肃静什么肃静?一宿舍人都睡好好的,就你在笑着說梦话!我起来上厕所,让你给吓一跳!”梅溪脑门上挨了一记暴栗,耳边传来宿舍老四的声音,他突然醒了過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原来是做了一個梦。 時間是凌晨四点多钟,天還沒亮,四周静悄悄窗外黑沉沉,梅溪却睡不着了。自己怎么会做那样一個梦?是不是昨天晚上用那台二手破电脑上,玄幻小說看多了?或者又想起了太爷要教自己法术的事情? 梅溪的太爷梅太公是一位江湖异人,曾說過等梅溪年满二十岁之后,如果能够通過考察,会教他真正的法术。此时梅溪才想到,今天是2008年11月14号,自己的阳历二十岁生日。 梅溪,男,生于1988年,身高一米七九,体重七十二公斤,北京中医药大学中医学专业本科二年级学生。 他的眉毛稍浓,眼睛不大眼神有些许深邃,鼻梁挺直,抿嘴的时候唇角的线條微有些紧绷,英俊中带着几分硬朗還有与年纪不相称的沧桑感。但当他微笑的时候,有一种莫名的亲和力,让人不由自主的产生信任感,這样的笑容是他从小到大吃饭的招牌。解释一句,他可不是吃软饭的,而是走江湖的,說起梅溪這個人,其实他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 梅溪长大的地方在黄河南岸一個叫梅家原的村庄,這裡三面环绕着起伏的山丘,村前有一條梅公河向北蜿蜒流入黄河。梅公河的源头有两條,就发源于梅家原以南的山区,一东一西分别叫作初溪与祖溪。 這两條溪水环绕梅家原流過,在村庄以北汇流成梅公河,而梅家原在连绵的山丘与梅公河环抱之中,中原大地千年战乱却神奇的沒有波及到這個地方,几乎是個传說中的世外桃园。而梅家原的居民并不死守這一片穷山瘦水,从祖上流传到如今這個庄子上的居民几乎都是走江湖的艺人。 梅家原中年纪最大、辈份最长、威望最高的是梅太公,他住在村庄外侧一個小高坡上的乌梅林中,独门独院十分清幽。有人說梅太公已经一百二十岁了,也有人說梅太公二百多岁了,而梅太公曾亲口告诉梅溪自己生于民国四年,到2008年是九十三岁,沒有传說中的那么夸张。 太公为什么要告诉梅溪這些?這位梅家原最神秘的老人几乎所有的秘密梅溪都清楚,因为梅溪就是在梅太公身边长大的。梅溪为什么和太公住?他父母呢?唉,小孩沒娘,說来话长—— 1988年当地有一场大洪水,梅公河泛滥。有一天夜裡,梅太公在睡梦中听见婴儿的啼哭声,从床上坐起来仔细聆听,发现声音来自于北面的村口,不由得心中一惊。 太公为什么会吃惊?其实老海(精通江湖术的人)都知道,夜闻婴儿啼于户外未必是什么好事情,尤其是地处郊野时。這样的情况往往有三种可能:第一是有人弃婴,但是一般父母弃婴往往都選擇在人多的地方,好被人及时发现,将活婴弃于荒郊的情况很罕见。第二是妖魅惑人,梅太公不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他信鬼神也正常,按现在有些人附会“科学”的解释,這是在特定环境中产生了幻觉,神志不清醒的情况下走入荒郊是危险的。 第三种可能就是遇上江湖黑道了,比如现在也有一些歹徒在人家窗外放婴儿哭的录音,夜间骗人出屋查看,趁机打闷棍入室抢劫等等,独居的人遇到這种情况要小心,這些黑道手段大抵也是从旧社会江湖术学来的。 婴儿的哭声总让梅太公不放心,但他并沒有直接去河边,而是来到村中敲门叫醒了几户人家,约几個精壮汉子打着手电一起去了梅公河。泛滥的梅公河浊浪滚滚,众人在河边拣到一個男婴。 這婴儿长的白白胖胖,全身光溜溜的沒穿衣裳,看年齿也就是刚刚出生百日左右。看情形很可能是被山洪冲下来的,在浅滩处被冲上了岸,而奇怪的是孩子全身上下沒有一点伤痕,身上唯一的物品是脖子上挂的一件饰物。 這饰物看上去就是一片翠绿的树叶,表面還有叶脉状纹理,约一寸大小,却比普通的树叶厚的多,有一根黄色的细绳连着叶坠挂在婴儿的脖子上,看上去就像现代人常戴的翡翠小挂件。奇异的是,這东西拿在手中的感觉非金非玉,仔细看才能发现那根黄色的细绳与碧色的叶子之间沒有穿孔,而是连成一個整体,就像环形细藤上长了一片叶子,就算梅太公见多识广也认不出是什么质地。這個婴儿就是梅溪,而這個奇异的小挂件他从小一直贴身戴着,是不知名的父母留给他的唯一遗物。 梅太公把孩子抱在怀裡的时候,身边就有人說了一句类似周星驰电影中的台词:“這孩子骨骼清奇、眼神明澈、中气完足,来的又是這么奇异,一定是非常人。” 梅太公說了一句:“管他是什么人,也是一條小命,我先收留着等他的家人来找,兴许是洪水冲下来的,你们明天去派出所說一声。” 洪水退后一直沒人来找,村裡人根据這孩子出现在河滩全身又沒有伤的情况推测,估计他是与长辈亲人一起被冲下来的,他的亲人在洪水中挣扎一直护着這孩子,最后在梅公河汇流的地方拼尽全力将孩子推上浅滩,而自己力竭被洪水冲走。這真是一個凄婉让人同情的故事,让人联想起传說中岳武穆公的身世。這种猜测不论是真是假,還算是個合理的解释,孩子也就在梅家原留了下来,由梅太公收养,還到当地乡政府和派出所落了户。 给孩子落户的前一天,梅太公招集那天夜裡所有去河滩的人开了個家族会议,太公对大家說:“這孩子大难不死来到我們梅家原,是他的命,也是我們大家的缘,今后在座的各家一起把他养大成人,他和我住,按你们子女的辈份,也姓梅。” 然后大家就商量着给孩子起名,既然从溪水中来,大伯的意见就叫梅祖溪,二大爷的意见应该起名梅初溪,怎么听都像是“沒出息”。后来太公拍板,把中间那個字去掉,反正大家谁也不清楚孩子是从哪一條溪流冲下来的,干脆就取名梅溪。听上去像某位阿根廷球星的昵称,但是上学后同学们往往笑称“沒戏”,這恐是梅太公当年沒有想到的。 梅溪就這样在梅家原长大了,吃千家饭穿百家衣,晚上住在梅太公的独门独院中,他也算是遇到了一伙好心人。梅太公還送他去上学,這孩子很聪明,一直读完小学、中学,還考上了北京的大学,有史以来,這是梅家原出的第一個大学生。 在二十一世纪的中国,上大学也不是太难的事,为什么梅家原直到二零零七年才出第一個大学生呢?并不是当地人不舍得花钱送孩子上学,也不是当地的孩子不够聪明,而是這裡的孩子们从小就在江湖中野惯了,既不愿意老老实实的坐教室,更不愿意参加那些头痛的考试,而家长并不太在意這些,与现代城市中的风气完全不同。 梅溪被梅太公收养,梅家原中很多人都是他的“亲戚”,那么从小照顾過他的人都是什么样的呢?—— 梅溪的大伯名叫梅正乾,是一位得道高人,就是当初在河边說梅溪骨骼清奇的那位。大伯早年是走江湖摆摊算命的,足迹遍及大江南北的名胜风景区,后来在梅家原附近的一個旅游区的道观中当了职业道士,法号正乾道长。刚参加道观工作的时候,正乾道长在大殿的一角有一张带香案的办公桌,他的口头禅就是“施主請留步!” 一旦有游客留步,三分钟之内就被一番天地玄机吉凶祸福给侃晕了,正乾道长会送這位有缘人一道黄绸朱砂符,告诉有缘人回家之后要在某某吉日、在楼外什么样的地方焚烧,方有消灾解祸之效。灵符是白送的不要钱,然后道长就会打开一個金黄色镶红边的册子,要有缘人随一份香油钱,他承诺会亲自替這位有缘人在三清祖师面前燃灯祈福,册子上写的是一排人名与数额,随缘最少的一盏灯油钱也是人民币二百八十八。 這种情况下你好意思少给嗎?旁边還有那么多人的眼睛看着呢!留步的施主想后悔恐怕也是签完名回家之后的事情了。所以在此稍微的提醒一下诸位,你如果在风景区中游玩进了寺庙或者道观,看见某位仙风道骨或宝相庄严的出家人,面带慈祥的微笑特意对你招手道:“施主請留步!”如果你兜裡不是很富裕的话,最好很恭敬的别留步。 正乾道长骨骼清奇形像极佳,加上早年走南闯北业务能力高超,在道观裡干的十分滋润,后来還当了那家道观的观主。大伯梅正乾是道士,但大伯的儿子可不是,他儿子是梅家原的现任村委会主任。 梅溪的二大爷名叫梅申守,拥有各种各样的专家学者头衔。他早年是個江湖郎中,主攻祝由科,治疗跌打损伤很有一套,顺便還销售自制的大力丸与秘方药酒。后来年纪大了回乡,与做药材生意的儿子一起住在附近的县城,经常在广播节目中以某专家学者的身份做特邀嘉宾,偶尔也冒充各种慢性病的中老年患者,往电台、电视台打电话,在节目中声情并茂的夸奖某某产品疗效神奇等等。 梅溪的三叔名叫梅正辛,是一位民间艺术家。三叔家人丁兴旺,是民间曲艺团兼杂技团兼马戏团。梅溪和三叔一家人最亲了,他刚被抱回梅家原时,三婶也刚刚生了孩子奶水足,還喂了他几個月的奶。梅溪小时候跟着三叔家的表演团赶過附近的不少场子,主要帮忙搞一些剧务工作,還学会了一门表演艺术——耍猴。 现代城市裡的孩子恐怕沒有见過传统的耍猴了。耍猴人敲小锣唱戏文,大猴小猴穿着花衣服,叼着各式各样特制的小面具,随着耍猴人的戏词和吆喝做动作、翻跟头。进入新世纪之后,三叔家的班子已经不耍猴了,在全国各地民间舞台穿插赶场表演民间艺术。 旧社会耍把戏要有功底的,梅溪小时候和三叔练過武,尽管是庄稼把式,强身健体的效果也是不错的,他還学会了一门绝技——打猴鞭。据說這套杂耍的鞭法想完全学会很难,三叔的亲儿子都沒有学全。 四姑家的表兄名叫游祖名,是一位考古学家。四姑嫁到了不远的邻村生了表兄,表兄办了個小窑厂,生产的不是砖头,而是技术含量很高的工艺陶瓷,用各种手段做旧還带有各朝各代的签记。他们家不负责销售,总有各式各样的古董贩子上门来收购。 四姑家在当地算是比较富裕的,虽然嫁到外村但梅氏族人的良优传统還在,子弟成年后要自食其力,表兄的儿子游成基去年闯荡到北京,曾经在中关村一带做电子产品生意。他经常用一双纯洁的眼睛扫视着街头的行人,不失时机的上前问一句:“先生,要生活片嗎?”前一段時間因为迎接奥运会管理较严生意不好做,又流窜到潘家园古玩市场替人看摊去了,也算是为继承家族事业积累专业知识。 梅溪的五叔名叫梅正金,是一位地理学家。五叔是远近闻名的风水大师,過去有一段日子曾经混的不太好,一度南下在几家装修公司打過工,但近几年发达了。方圆百裡之内不论是建阴宅择地還是建阳宅奠基、公司开业、商厦装修等等都会請他老人家看一看风水气数以及物件安放,五叔渐渐名震一方。到梅溪上大学前,五叔曾去香港进行“学术交流”活动,回来之后已经不亲自出门看风水了,這些业务都交给他的儿子打理。 梅溪的六叔名叫梅正齐,是一位气功大师。六叔八十年代曾经风光一时,在全国各地办過不少场培训班与学习班,属于先富起来的那一批,后来這种买卖不好做了,改行与二大爷父子一同在城裡做保健生意了。 梅溪的七姑与七姑夫一对夫妻都是跨专业的博士后导师。他们向全国各地颁发各种证书,本科的、硕士的、博士的甚至博士后的,范围涵盖了全国各大知名院校。而且证书的种类不仅仅包括文凭与职称,只要你通過渠道订购,出生证到死亡证都能提供,价格公道、品种齐全、包您满意。 這些人就是梅溪的亲戚们,除了做“生意”之外,他们在梅家原也种田,但此处人稠地狭,虽然风景不错却是穷山瘦水,所以大部分時間還是走江湖。就是這些人互相帮衬着把梅溪拉扯大,梅溪从小就勤快,一旦有空或放假,不是上补习班做习题而是跟着這帮亲戚出门张罗买卖,打個下手或者偶尔做個托什么的,一来二去也了解了很多门手艺活。 在這种环境下长大的会是個什么样的孩子?让人联想起古龙小說《绝代双骄》中,那個恶人谷中培养出来的江小鱼,别看梅溪年纪小也是老江湖了,他绝对有能耐不动声色的把人卖了,被卖者還能笑眯眯帮他数钱。不過梅溪可从来沒干過這种事,有能耐的人未必要干坏事,就像身怀绝技的高手大多不会是杀人狂,梅溪自问還是想做個好人。 他這样一個来历不明的“弃婴”被养大成人,不仅温饱无忧還能考上大学,在梅溪眼裡乡亲们都是好人。但梅溪也不是傻子,长大之后经历的事情多了,也知道亲戚们都在干什么——這一村的好人在外面也是一窝典型的骗子! 這個想法在他的心裡藏了很久,却又不好公然說出来,一度让他感到十分困惑。梅太公人老成精,当然看出来了梅溪心裡在想什么,主动对他把话說开了。梅溪因此才知道原来乡亲们的买卖還各有讲究,可以称为江湖八大门。而這江湖八大门,在古时并非都是如今這种走江湖骗钱的手段,其中各有高深莫测的真本领。 那是在梅溪初中毕业后暑假的一天,刚刚学全了三叔所传的打猴鞭,過两天就要到城裡上高中了。這天下午帮太公砍完柴挑完水收拾好院子,太公招呼道:“梅溪,别忙了,去河边给我舀一大碗河沙来。” 梅溪很奇怪的问:“太爷要沙子干什么?” 梅太公笑的有些神秘:“弄一盘下酒菜,让你陪太爷喝顿酒,就别问了,快去河边舀沙子吧。” 装一碗河沙当下酒菜?梅太公這人做事经常很古怪但从不莫名其妙,他会怎么弄?梅溪心裡也好奇的要命,捧着大海碗一路小跑去河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