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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中最盛大的婚礼开始前,唐烟儿应当先去江州城,因聿赍城和青阳山距离太远,她這新人一接就得几個月,所以先去江州城带好人和东西上青阳山,在青阳山成過礼,办過酒席再回聿赍城。当然,青阳山上宴請過了正道群雄,回去聿赍城自然也少不了魔道诛邪的热闹。
然而本该在山上安心准备嫁人的新妇子却也一样飒爽英姿的骑马走在宽阔的官道上,身后几骑护卫远远的坠着,前头两匹马倒是挨得极近。唐烟儿看看又過了五裡地,无奈的对姜黎道:“這样送下去你就要把我送到江州城了。”
“不好么。”姜黎笑道:“正好娶了你回去。”
唐烟儿背着霞光看了姜黎半晌,忽而轻轻地道:“我终是娶了你。姜黎,我一直沒有认真问過……你,愿意嫁给我嗎?”
“你终于想起来了!”姜黎气笑了:“我何时答应過要嫁给你?”
唐烟儿笑着望着她:“是啊,那你愿意嫁给我嗎?”
“自然不愿意!分明都是女子,凭什么我嫁你娶?”
“那……”唐烟儿也不以为意,淡淡道:“你送我去江州城好了,隔天再把我娶回去就是。”
真是個肆意妄为的魔头啊,姜黎笑着叹气:“你還能更任性一点嗎?”
“何妨?你我都是女子,嫁衣却都是直裾,不分嫁娶。不過改個口的事情,又或者你想要对我补一遍六礼也无妨,多等几個月我還是等得的……”
目光不其然的撞进一片温柔神色裡,唐烟儿讪然住口:“我……”
“不是那么急着娶我嗎?怎么又犹豫了?”明明是连撒娇带无赖坑蒙拐骗的想要快点将自己娶回去,偏這档口上竟退了步,姜黎带着调笑的口吻凑近去:“怎么,忽然不想娶我了?想反悔了?”
“不!我只是……只是有点不敢相信,我竟然真的要娶你了。”
前方坦途的尽头,落日的霞光柔柔的散发着光芒,两人并骑而行,身影在身后拉成长长的影子交叠在一处,左边那人影举起手轻轻落在右边人影的头顶上,状似宠溺的揉了揉,而那名满天下的大魔头竟也肯依,乖乖的任她揉弄。
“烟儿,我想嫁给你。”
送尽千裡终有别,好在這人不日就会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杀回来。青阳掌门终于勒马停在道旁,另一骑忽然提速绝尘而去,身后坠着的侍卫和门徒们纷纷跟上,侍卫们追着他们的主上去远了,片刻就消失在视野裡。而青阳派的弟子们却陪着他们的掌门在夕阳中站了很久。
“掌门?”服侍掌门的女弟子出声询问,那白芍一般的女子在落霞中回马,唇边带着一点淡淡的笑意,当真只有美人如花,方才不负這天下。
永和九年六月二十三,姜黎一夜好眠早早醒来,循例去玉衡殿上舞剑,那服侍她的弟子九莲清早起来翻遍了流云居沒能找着掌门。早起的弟子们意外见着今日该嫁人的掌门沒事人一样在玉衡殿屋顶上耍着三才剑法,虽說掌门出嫁了也還是他们掌门,暂时還沒有退位的說法,但是总归是很长一段時間不会回来青阳山了。
而且……而且這些仰慕着掌门成长起来的弟子们心裡头总有一种自家的掌门被人抢了似的感觉。
不知是谁起了头,一群白衣弟子们就在拙剑台上摆开了架势,如同初学三才剑法一般跟着一式一式的比划。姜黎打得极慢,然而慢中有序,行云流转,乍眼一看周身放松不设防备,然而若想攻其不备却又发觉沒有任何破绽。不知不觉开始有更多的弟子加入进来,训练有素的青阳弟子们列出整齐的方阵,這方阵的人数也越来越多,从早起打扫的灰衣弟子,到晨练的青衣,或者准备去演武场的白衣,各個阶层,各個年龄,全都加入到這队列中。
初生的阳光下,声势浩大的人群跟着屋顶上的人一招一式,拙剑台上成百长剑闪出洌冽寒光,而屋顶上的人一柄银剑,白衣飘飘,风姿飒沓。
一套三才剑法耍完,姜黎收势淡淡看了看下头的弟子,沒說什么飘然而去。不知哪個弟子心有所感,忽然反手持剑一掀衣摆大礼拜下,旁的人受他影响也跟着下拜,许是感慨,许是感谢。
谢這年纪轻轻,大不了他们多少年纪的小掌门在危急存亡之刻站出来担起這青阳上下,力挽狂澜。谢這弱质女子数年来穷心尽力打理青阳从不懈怠,换来今日光明可期的未来。谢這悠悠岁月为青阳留下的巍然不动,谢他们還青春年少,有漫长的時間去努力去改变,谢這江山锦绣,天地如旧。
九莲在玉衡殿边上候着,见着了這一幕,她沒有多說一直默默的等着掌门下来。然而掌门還沒下来,来了另一個人,那是在玉衡殿任殿判的任巧。她穿一身简单的白衣,乍一看似乎就和一個普通的白衣弟子一般,姜黎走来时见她也惊讶:“巧儿……”
任巧落落大方朝她一笑,九莲不曾想過惯来稳重干练的任殿判竟然還会露出這样少女一般的表情,咧着嘴好似撒娇一般对姜黎行礼道:“掌门,今天让我来伺候你吧。”
最后一次了,姜黎不甚在意的点点头允许了。任巧便抢上前去接過她的剑,一路跟着她回去流云居,像以前一样跟前跟后,喋喋不休:“今日你要出嫁的啊掌门,怎么什么也沒收拾,虽說别的都已经给你准备好了,总得带点自己惯用的东西去吧。啊呀掌门,這什么时辰了你還沒吃饭?這可不行,我听說结婚可累人了,不吃饭怎么撑得住,我去给你蒸碗虾仁儿蛋羹……”
她忙前忙后不知道累一样,姜黎忽然问:“巧儿,很久不曾问過你了,近来還好嗎?”
“好……”任巧忽然被打断,好像忽然间也记起了不好意思一般低头含糊道。
“那……做事都顺利嗎?习惯嗎?”
“都好……什么都好……”任巧說,忽而抬起头:“若我不习惯,定然是不习惯這青阳山上看不到你了,掌门。”言罢脸一红,眼裡竟浮起雾气来。姜黎惊了一跳:“還像個孩子呢。不過巧儿如今很厉害了,我都知道。我走以后這青阳山就要靠你们了,若是有事裁决不下也别怕,随时来信问我,就是往后我辞了掌门之位,也总還是会帮你们的。”
“掌门!”
姜黎看她瘪嘴,忙笑道:“可别哭了哟,如今新来的小弟子们眼中,你可是威严的师姐,无所不能的殿判呢!”
“掌门……掌门……”任巧喊了她好几声,终究觉得有些话不吐不快,就算任性,也想要她知道:“掌门不能不走嗎?掌门为什么非要嫁给她……嫁给那個人?”
“因为我想要嫁给她啊。”
“别人……别人不行嗎?”像是抱着最后的希望,即使得到了那样不假思索的答案也不肯死心,任巧仍是执着的问:“就算有别的很优秀的人,会对你很好,比那個人還好十倍百倍,也不行嗎?”
姜黎失笑:“巧儿啊,這世上不会再有人比她对我更好了。你明白嗎?”
“因为在很久很久以前,她就一直对我那么好。也许有人能补偿我的以后,但是沒有人再能追回我的過去了。我知道,你明白的。”她温柔的說:“因为我的心中只能看到那一個人,所以再有多优秀的人,我也都看不到了。”
任巧点了点头,挂在睫毛上那滴泪终于還是落下来:“掌门,我会努力,更努力的。你走之后,我会好好的,尽职尽责,让青阳派变得更好。今年来的新弟子都很有天分,我会好好教导他们,教给他们青阳派的风骨,我会和晁白李蔚然他们一起,和青阳山的所有人一起,好好的守护青阳派,所以……”
她吸了吸鼻子,哽咽着继续說:“所以……掌门你放心吧。你只管去,想去哪裡都可以,你只要记着青阳山上我們都挂念着你,你要……要過得幸福!”
话落之时,白衣拂面,姜黎翩然而至伸出双手,轻轻将她拥入怀中。任巧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抱着姜黎:“掌门!掌门……我舍不得你……”
“好了巧儿乖……”好一阵安慰,任巧才平静下来,姜黎看着任巧强撑起若无其事的模样,又有些伤感又有些好笑。
這些孩子,都是她眼看着一点一点成长起来的。虽然也比她小不了多少,但是那感觉就像是看着自己家裡的弟弟妹妹一点点长大一样,他们成长的每個瞬间她都能记得。在青阳山上时的天真单纯,无忧无虑,,从青阳山出发去扬州时的兴奋和忐忑,在扬州受到不公正的待遇时的愤怒和沮丧,遇到敌人时的紧张和团结,他们的沒一点变化她都看在眼裡。
而今,他们都走出了她的羽翼,开始往着更加广阔的天地走去。
她仿佛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从回枫阁后的枫树林走出来,一步一步走到這天高地广的江湖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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