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旖旎在内
她的目光下移,看了看他的左手。
接着,他被請进专梯,去了vip休息室。
梁德旖這才知道,她忙活布置了一下午的休息室,是为他准备的。
现场主管招呼,“帮把手,把霍先生送的金属花篮摆在显眼的位置,明日开展时,务必要到场媒体第一眼看到它。”
梁德旖闻声看去,工人正在拆卸木箱,木片落下,长枝探出一角。
标志性的金属扭花一出,梁德旖便知是哪位当代著名艺术家的作品。這個花篮,要价不菲。
花篮中插了张卡片,上面有字,笔力遒劲。
“霍之冕敬上”
除此外,别无他话。
现场主管妥帖地收好了卡片,說明天裱好才能拿出来。
而梁德旖却在回想刚刚的一幕。她知道,霍之冕根本沒有把她看进眼底。毕竟,谁会真切地去看一個工作人员?
可她却反复无声地默念着他的名字。
唇形微嘬,舌贴上颚,唇瓣轻抿。
霍之冕。
经年缱绻终于有了递送之名。
布展是老师的嘱托,梁德旖时时记着老师的面子,工作认真,从不叫苦,永远留到最晚。
她做完最后检查,和保安道别。
走到门口,一场雨又浇了下来。
路灯把雨丝染黄,如菲菲香雪。她呆看一阵。不想,引擎声浪搅碎了這一片溶溶之景。
再侧头,一把黑伞从白车裡绽开。
长伞挪至上方,零星的灯火如萤虫浮游,照得来人的脸不甚分明。
這么晚了,谁会来?
一辆疾驰而過的车亮着远光灯,将他的身形整個儿照亮了。
春风過境,夹着雨丝扫到了她的脖颈。
梁德旖觉得自己心如擂鼓,冷热交替。
霍之冕走到她的面前,收了长柄伞。
他的手在她的面前一晃而過,梁德旖脱口而出,“你的戒指呢?”
說完,梁德旖自觉失言,懊恼不已。她一手掩住了嘴唇,视线下移,不甚自在地盯着那把黑伞。
伞柄是动物,一只红眼睛的兔子。
霍之冕却自然接下话头,“就是来找戒指的。”
他的神态如常,完全沒有因为她的话而感到奇怪。他像是天生受尽瞩目,并不在意别人窥视他的一举一动。
意识到這一点后,梁德旖放下心来。
梁德旖带路。她走在前面,回头看他,“我先带你去保安处登记,需要我陪你找嗎?”
他答,不用,谢谢。
然后沉默,只余脚步声。
梁德旖的脊背绷得笔直,走得忐忑,生怕自己被发僵的双脚绊倒。
她和保安交代时,连语速都变慢,调子拉得绵长,一如春雨纤柔。
霍之冕微眯了下眼。
保安将vip休息室的钥匙交出,梁德旖引着霍之冕走到电梯处。电梯门打开,她先进去按了楼层,出来时轻挡电梯门,“霍先生請。”
他颔首示意,因她的动作,他多看了一眼。
梁德旖和保安在电梯口候着。保安瞥了眼门的方向,“小梁,這雨怕是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你带伞了嗎?”
她下意识摸了摸背着的布袋子。
电梯门在這时打开了。
“沒带,要冒雨回家了。”梁德旖說。
“你這画筒不能淋雨啊,我去保安室找找,看看有沒有伞。”
說着话,保安作势准备去办公室。霍之冕走出电梯,递出钥匙,還给保安。
梁德旖看到他左手小指戴上了戒指。
那枚戒指是黄金打造,戒面呈长椭圆,上有雕刻的图案。不用细看,她也知道戒面上是一只呈奔跑状的兔子。
当年梁德旖加上他的q/q,问数学题之余,還问了一句,你为什么要在小拇指上戴戒指啊,是为了表示你是单身嗎?
霍之冕发了個笑脸,小姑娘懂挺多,但不是。
那是什么意思,梁德旖追问。
家裡传下来的,沒啥意思。他是這么說的。
后来她见過一次和霍之冕类似的戒指,是在博物馆。
“梁德旖,是嗎?”霍之冕问。
她错愕抬头,眼神裡透着不可置信。
他怎么会知道她的名字,总不会想起来她是谁了吧?
梁德旖只觉得自己的喉咙又腻又痒,心脏悬在空中,怎么都沒個着落。
大概是她的表情太過于诧异,霍之冕笑,唇角微翘,眼型却沒变。
不是真的笑,又是那种客套的敷衍。他指了指她胸口的工作牌。
她顺着霍之冕的手指方向看去,低头见到工作牌上写着自己的名字。
梁德旖笑出声,长睫轻颤,在她的眼下投出了一小方阴影。
应该是不知道的,她失落地想。
霍之冕突然出声,“回家嗎,我送你。”
是问句,但语气肯定。
她愣住。
霍之冕却先迈出了脚步,他像是笃定她会跟上,甚至沒有回头多看她一眼。
雨還在下,霍之冕撑伞,梁德旖卸下肩上的画筒,走进了他的伞裡。
她還懵懂,不敢相信真的是他主动开口。也不敢相信,两人居然再度相逢。
脚步轻了又轻,生怕惊醒了夜来幽梦。
倾盖覆首,自成一片小世界。雨幕在外,旖旎在内。
她的心思,也全然跟着雨一般潺潺作响。
不停不歇。
行走间,两人贴得很近,衣料簌簌。些微动静透過血脉,流到了她的心脏,刺刺麻麻的痒。
她将怀裡的画筒,又搂紧了些。
跑车空间狭小,梁德旖四下看去,决定将画筒安放在后排。
后排搭了件风衣。她的眼皮微垂,心下千回百转。
她将画筒置于不起眼的角落,又将风衣放到了触手可及的位置。
转身扣安全带时,霍之冕看了過来。
他的脸半匿在夜色裡,眼型因笑意出现了改变,“下车别忘了。”
“当然。”
虽然梁德旖這么說着,但一簇小小的火苗驱赶着羞恼直冲头顶。他的笑意明了,梁德旖知道,他的确看穿了她的小心思。
一如当年,她横刀立马,找他要q/q号。
霍之冕驱车十五公裡,将她送到家。
车上,梁德旖除了指路,就是在偷看他。
霍之冕的发型变了。以前的他還有刘海,现在整個儿将额头露了出来。此外,他的脸上沒添皱纹,眼神未见苍老。
依旧是人群中的焦点。
倏尔五年。
梁德旖握着横在胸前的安全带,神思恍惚,好像什么都沒变。
但明明什么都不一样了。
到了小区门口,霍之冕先下了车。
他撑伞,拉开车门。
梁德旖下车时,只记得看眼前人,沒注意到脚下的路肩。她沒深沒浅地踢了上去,重心不稳,眼看要栽倒。
好在霍之冕扶了一把。
她借着霍之冕的手稳住身形。而脖子上挂着一颗鎏金拉丝小元宝摇摇摆摆,一如神魂不定的梁德旖。
他的手指修长,沾了点儿雨水,微微的潮。
這种感觉贴在她的手腕上,便忘不掉了。
這一绊,倒是把霍之冕原本的话绊住了。
要說什么来着?只记得那颗在莹白锁骨间摇曳的小元宝了。
他将伞递给梁德旖,“路上小心。”
梁德旖接過伞柄,神色怔愣,“那你呢?”
“不需要。”
霍之冕冒雨上车,雨丝拢在了他的眉梢额角。
车门合上。车灯亮起,像是火柴划過,一抹猩红突然迸开。
梁德旖也不在乎他是否看得见,她举手挥了挥,“路上小心。”
当车灯幻成的霓虹完全消失在路的尽头,梁德旖拉开布袋,裡面躺着一把小巧的遮阳伞。
她的唇角翘得老高。
等梁德旖回到家中,摸出钥匙准备开门,她短促地啊了一声。
她的画筒,真真切切,被他们遗忘在车裡了。
那夜,她又回到了高一暑假。
霍之冕俯身写下那串字母,梁德旖低头去看,dihtziydnhtwzbdiidb
他沒走多远,她边追边喊,“我知道答案了,我知道答案!”
得意,又喧嚣。
醒来后,梁德旖清晰地记得那個梦。
梦裡的她,真像個傻子。
真不好意思。
梁德旖原以为隔日开展能再见霍之冕。可谁知,直到她毕业,两人都沒再见。
梁德旖曾辗转向策展方打听過,对方倒也沒瞧不起她,只是說霍先生有事出国了,联系不上。
那個画筒,也成了悬案。
画筒装着一幅她画的山水图,被爷爷赞過有几分气韵。她原是拿去重新装裱,谁知就這样遗落了。
算有遗策,是命运在冷笑。
霍之冕的那把伞被她放在房间裡,每次进出,都能和那只红眼睛的兔子对视一番。
那双眼是天然宝石制成,凝视时,带了几分剔透和了然。
一如物件的主人,总能看穿她的心思。
好几次,她都想从q/q上找他。
可每每打开对话框,看到他2009年1月最后发的那句,“高考加油,考到京城請你吃饭”。
她鼓起的勇气又被那行字扎破,嘶嘶地吹响退堂的讯号。
梁德旖曾在網上对霍之冕說過太多次,她一定会考去京城。
后来她参加京城高校的美术校考。去考试的路上,她乘坐的出租车被抢车道的公交车撞了,右手脱臼,肿到握不住笔。
她不服输,一鼓作气想要凭文化分冲到京城。
最后,梁德旖考上了本省最好的美院。
所有人都在恭喜她,可她特别难過。
她不敢告诉霍之冕這個消息。
就算她說了再多的誓言、付出了再多努力,可這一刻,她還是那個在飞机上解不出简单数学题的笨蛋。
她数次打开对话框,手指落在键盘上,最后還是挪开了。
她实在沒有勇气承认,她不够努力,也不够运气,所以失约了。
日复一日的耽误,梁德旖再也沒有再和min說過话。
可沒想到,他也沒有出现過。
难道,min也遇到了无法开口的事?
于是,两人失去了联络。
想去京城,也是過去的事了。
毕业后,梁德旖跟着爷爷去老年大学教国画。
每日生活平凡而徒劳,她提前进入老年期,了无生气。
爷爷是老年大学的社交之星。待了一周,梁德旖被各路长辈拉着手问长问短,說是要给她介绍男友。
细细的,琐碎的,具体的條件将异性打散重装,一一安插在“過日子”的模板裡,完全失了人味。
梁德旖听来索然至极。
一日上完课,梁德旖接到了老师的电话。老师问她,目前有什么打算,想不想去京城的画廊做画家经纪。
听到“京城”二字,梁德旖怔了一下。
曾经的雄心壮志伙同红眼睛的兔子一并滑入舞池,不安与骚动,在心底跳起了华尔兹。
老师說,那次她参与布展,策划展览的画廊主看到梁德旖的表现,觉得不错。目前见习画家经纪有空缺,想问问她的意愿。
梁德旖站在走廊上接电话,眼看一位奶奶走了過来。看架势,又是来派发男友。
她才二十岁,不想要過日子。
她想要爱情。
而這一次,梁德旖不是沒有選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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