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霍水仙
方糖笑她,破纸巾弄成了金价,又是浸染法,又是過塑选画框。不如买真花。
梁德旖将选好的榫卯窄边实木相框靠边一摆,用胶带将郁金香贴在画框玻璃靠左上角的位置。方糖便不笑了。
原是一片纸花,经她妙手一摆,竟成了艺术。
不過想想也应当。平日裡,梁德旖最会挑画框、摆氛围、弄典史。有些画经她的手,滞销货变成了高价。
她从不居功,旁人說到這上头,她也绕开话题。
聪明,不着痕迹。
“怎么样?”梁德旖還在问。
方糖叹到,“你說說,你应该是個艺术家,为什么要做画家经纪?”
梁德旖的指尖点在郁金香上,刚要出声,前台来找,“元宝儿,有位秦先生来找。”
左手指尖捏成一簇,是要人收一收的意思。梁德旖說:“夸得太過,我要骄傲了啊。”
說完,便欢喜地跑掉了。
梁德旖来到会客室,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起身,“梁德旖小姐?”
他面容清俊,戴着无框眼镜,有书卷气。
“秦先生嗎?”
“我是秦律。”
她试探,“云梦人,学法?”[1]
秦律眨眼,敛下惊讶。他笑,“梁小姐博学。”
梁德旖摆手,“爱卖弄罢了。你宽厚,给我面子。”
一番开场,原本的疏离消弭。秦律拿出了三式合同,递给梁德旖。
梁德旖接過,一式是画作赠与协议,一式是租房协议,一式是租金免除协议。
泾渭分明的铅字砸在梁德旖的眼底,生生将她从窃喜中拖了出来。這些條理清晰的协议一字一句地告诫她,霍之冕的帮助,不過是以物换物的交易。
看,连价格都算得分明。
梁德旖撇了下嘴,她原也沒认定是自己做戏高明,還幻想是霍之冕自己愿意上钩。
沒想到,事情的走向迈上了阳关大道,沒半点儿解读的冗余。
本该是高兴的,可梁德旖签字画押后,笑容都透出了惆怅。
秦律收好合同,又拿出了两张卡片递给她,“這张是住处的门禁卡,這张是酒店房卡。”
沒有解释,秦律离开了。
门禁卡她明白,酒店房卡?
梁德旖想要多想,可顺着霍之冕的逻辑理解,应该是空房久未住人,需要打扫。酒店房间只是供她過渡之用。
除此外,别无他意。
虽然理智缜密,可感情总会左右用事。
万一呢?
抱着那么点儿不可告人的想法,下班后,梁德旖拖着行李箱来到了酒店。
管家带她去了行政楼层。
大门打开,盛京尽收眼底。危楼百尺,手可摘星。梁德旖不知自己是身在银河,還是落在灯火裡。
只不過,高枕亭台,唯她一人。
瞻望弗及,实劳我心。[2]
就不该想什么万一。
梁德旖收拾了一番心情,拿出笔记本电脑准备加班。
窗景太好,她又不甘浪费。思来想去,她下楼拎了一瓶啤酒,一包薯片。
自斟自饮,顺便加班。這样也算不错了。
她抠开拉环,哧的一声,伴随门铃一同响起。梁德旖的心如同啤酒,泛出了一层绵密的气泡,咕哝不停。
门铃响了第二声。
梁德旖将啤酒罐收入冰箱,鞋都沒穿,赤脚走到门口。
她调整了呼吸,故作平静拉开大门。
陌生的漂亮女人站在了门外。贵重衣料,保守剪裁,戴一只杀手锏似的独粒头钻戒,披夜而来。[3]
“霍之冕呢?”女人问。
凭直觉,梁德旖知道眼前人不是霍之冕的女友。
于是,梁德旖往门后看了一眼。女人急匆匆走入,如阅兵般将整個房间巡视一遍。
梁德旖安然穿好了鞋,拿出啤酒,坐回窗边。
她抿了口酒,气泡消散,微微的苦。梁德旖意识到,自己和闯入的女人沒什么不同。见惯這种场面和招式,难怪霍之冕对她的演技沒有回应。
检阅完毕的女人坐到梁德旖面前,“他什么时候回来?”
梁德旖放下罐子,打开电脑,“沒說。”
她偷看女人,对方好像是第一次做這样的事。一鼓作气敲门;沒找到人,再而衰;不知他何时返,三而竭。
现在的女人,是折了的旌旗,落魄。
“我等他回来!”女人說。
最后的残响。
梁德旖打开了ppt,“請自便。”
梁德旖调试画面和文字,偷看到女人拿出手机,反复拨打一個号码。透過窗景的反光,她隐约看到备注——“霍水仙”。
水仙美少年那耳喀索斯被众神爱慕,却心无所属。一日,他临水照镜,从此贪恋水中的倒影。
忍了又忍,梁德旖還是笑出声,居然有些贴切。
女人眼眶发红,狠狠剜了眼梁德旖,“你以为你会有好下场?我不過是你的前兆。”
一句话脱口,女人打开了话匣子。她也不管梁德旖是不是合适的倾吐对象,一切和盘托出。
两人因家长安排见面,见過两次,霍之冕给她留下深刻印象。她想再约他,他却婉拒了。
女人想问個明白,多番追缠。霍之冕避而不见。
所以才有了今天這一幕。
“我哪裡不好,我为什么不行?”女人冲梁德旖问。
梁德旖抿唇,她要是能答上来就好了。
毕竟,女人還能约见他几次。
她呢,处心积虑的偶遇,還要看老天是否垂怜。
“你手机给我。”女人說。
還沒等梁德旖反应過来,女人直接抢走了她的手机。
女人拨出了一串号码,神情叵测。梁德旖盯着手机,心跳被微小的长声拉成了一條细细的线。
他知不知道這是她的号码,他会不会接?
這时,女人突然出声,“之冕哥,你的手机是不是有問題啊?我打了好多次电话,你都沒接到?”
女人的說辞让梁德旖打心眼裡佩服。她一时竟无法归类,這该是阴阳怪气,還是话术高明。
不過更让她意外的是,霍之冕竟然接了电话。
竟然。
她一手搭在胸前,内心深处,有一丝可耻的欣喜就這样冒出来了。
女人沒讲一会儿,把手机递给了梁德旖。她還愣着,电话那头的霍之冕先出声,“梁德旖?”
“是我。”
梁德旖甚至怀疑心跳声是否盖過了她的說话声。
“今天的事,不好意思。”
经听筒晕染,他的声音越发澄澈,玉石轻撞,声声入耳。梁德旖觉得耳膜痒得撩人。
她抿唇,想到女人的话,又不甘心。
“我差這四個字儿嗎?”
梁德旖学他的京腔,绵软的声音多了几分力度,扑扑脆。
电话那头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接着,她听到了霍之冕的声音,“明早七点,御金台大堂见。接你住进去。”
梁德旖瞥到女人探究的眼神,强行压下几欲上翘的唇角。她拖长音调,“可是,乔迁新喜,不该有花嗎?”
這次不是停顿,电话直接被挂断了。
好吧,得寸进尺失败。
梁德旖還在感慨,女人伸手抢過手机。女人操作一番,将手机扔在了沙发上。她又看梁德旖,“他不会喜歡任何人。所以,我做了件顶好的事,不用谢我。”
女人离开。
等女人走后,梁德旖拿起手机。她点开了通讯记录——
果不其然,霍之冕的电话号码被刪除了。
很难說女人到底是什么心理,但她察觉了梁德旖的心思。
不過,霍之冕沒有对她避而不见。
她還有明天。
可躺在床上,梁德旖远沒有那么理智。惊喜和忐忑交织,让她有些不安。
梁德旖尝试入睡,最后還是和天花板看对了眼。她干脆翻身起床,打开电脑。
凌晨四点,梁德旖赶完工作,将ppt投送到邴明月的邮箱。
上好闹钟后,她终于入睡了。
早上七点十五,梁德旖看了第无数遍手表。
霍之冕沒有出现。
等人,总是蠢。
大堂的保安从六点五十就盯着她看,虎视眈眈。
說不失望肯定是假的。可梁德旖在心裡已经为霍之冕找好了无数借口。有沒有他接,她都是要住进去的。
梁德旖从包裡拿门禁卡。
沒有联系方式,但她记得合同上的地址。
梁德旖抵达五十四楼,找到了那间房。
怪不得沒有大门钥匙,這道门是密碼锁。
她原想敲门,左手指节弯曲,却看到了大门上的花纹。再凑近,居然是一行字母。
“inhocsignovinces”
霍之冕从不做无意义的举动,不出意外,密碼锁的谜面就是它。
梁德旖略一思索,收回了敲门的左手。她拿出手机,在網页搜索栏中输入這行字母。
頁面跳转,這是拉丁文,意为“凭此标记,汝将获胜”。
梁德旖从随身的布袋裡拿出纸笔,以墙为桌,演算起来。
不多时,她得出了有七位数的答案。
可一般密碼锁都是四位或六位密碼,七位算什么?
min曾和她說過,密碼学,是隐藏信息的涵义。
而破解,则是在全盘考虑后,抓到了对方思考的逻辑。
梁德旖左手握拳,抵在唇边,眼神落在那行拉丁文上。
“凭此标记”,标记到底指的是什么?
忽而转念,梁德旖想起了两人曾经在q/q上的聊天。
她曾问過,他为什么叫min。他答,想做区间裡的最小数,不要被人注意。
這么耀眼的人,不想被人注意?
這话古怪,梁德旖一直记着。倏然之间,她想到了答案。
她一手点在门锁上,蓝色幽光亮起。
赌一把。
数字依次落下,按到最后一個,梁德旖手指微颤。
她坚定地按了下去。
滴声過后,绿灯亮。
活像一缕生机。
早上的失落轻而易举的消褪,梁德旖下压门把,推开大门。
沙发后有道人影站了起来,往门口走来。
霍之冕带着隔夜的倦意,套头衫也带着新印的折痕,看样子,是睡着了。
是眼裡的讶意,叫他醒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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