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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2 章 二十四

作者:謜
“啪。”

  贺今行放下笔,将签好的证明文书递给衷州府的胥吏,又接受了一些问询,那一批带着纯硝的货物便得已继续发往云织。

  离开府衙的时候,雨還沒停,但小了许多,轻飘飘地洒着。

  他却沒有跟着商队回去,也沒有去找脚店留宿;而是骑着马,打着油纸伞,出了北城门,向距此最大的草甸而去。

  按時間,西北军送马的队伍应当今天就能到达衷州。

  他特意算好今日過来,就是想顺道见一见他大哥。冬天的时候想着除夕就能见面,所以沒有写信,却意外错過了。

  然而当他走了一下午,到达王义先所說的那片大草甸边缘,却并沒有看到一個人一匹马的影子。

  這边植被多沙尘轻,就连空气都清透许多。他心中却升起不好的预感,往前再走了几裡,依旧不见人烟。

  两边山峦变得低矮,起伏缓慢许多,村居和百姓踩出的土路也渐渐消失。

  贺今行便知道从這裡开始就有潜沼存在,不敢再随意骑马乱走,下马折了两根长树枝绑在一起。戳過了是结实的土地,才牵着马往前走。

  不知何时,烟雨散去。夕阳迟挂天边,一片稀薄的霞光洒在无边的青草地上,亦真似幻。

  贺今行忽然看见前方有旗帜飘扬的时候,還揉了下眼睛,确定沒有看错。他飞快地接近,看清那是一面玄底白边的白虎旗。

  南方军的人都到了,为什么大哥他们還沒到?

  旗下有一小股约摸百十来人的队伍,马匹都放在一边,着藤甲的军士们背朝他排成了几排,似乎在做什么。只听一声齐喝,所有人都倒退一步,气氛肉眼可见地松散下来。

  很快一名放哨的军士也发现了他,大声汇报有一個人牵马接近。

  其他军士们排排地转過身来,让到两边,露出最后一排的人。

  什么人独自到這荒野来?顾横之刚刚救出两個陷进潜沼的部下,微微皱眉,回身看去,却骤然愣住。

  他身旁的游击将军還在粗着嗓门指挥:“愣着干啥,不晓得接着怎么办咋地?赶紧把他俩衣裳扒了,换干的啊!還是咱们這藤甲厉害,在西北這個鸟地方都能发挥作用,二公子你說对吧?噫,這谁,西北军?不可能一個人吧?不像啊。”

  “啊。”顾横之简单地应了声,又补充上一句:“是我朋友。”

  “啊?”游击将军稀奇地仔细看向来人,二公子在這鸟不拉屎的地方也能遇到朋友?

  就见来人一身短打,一手牵着马,一手攥着根拼接的长棍。速度不慢,脚上靴帮却沒沾多少水露草屑,是個惯走野外的练家子。這是他的第一印象,所以他才以为对方是西北军的人。然而再一细看,這年轻人面相挺俊,气度平和,通身不见丝毫杀伐之气,不像从军之人,更像是一個柔弱书生。奇也怪哉。

  他疑惑间,他家二公子已经高高举起手臂,一边挥手一边迎上去:“今行!”

  “横之?”贺今行亦惊喜非常,牵着马快步走過去,拍了一下对方的手掌,意外地說:“竟然能在這裡见到你。”

  顾横之抿唇笑了笑,沒有說为什么,转身向大家介绍,“小西山同窗,贺今行。”

  刚走過来的游击将军本习惯性地准备替他当传话筒,结果還沒张嘴,话就被抢了,顿时觉得有哪儿不对劲。

  贺今行抱拳对他们和左右军士解释:“在下时任净州云织县令,因公务到衷州,才路過此地。不知诸位這是发生了何事?”

  還真是個书生。游击将军先瞅了一眼顾横之,见他沒打算开口,又根据他這态度估摸着此人应该是可以信任的,才說:“問題不大,咱们两個人不小心掉水沼了,现在已经被捞了起来。”

  “嗯,這一片有潜沼分布,但不多,也不大,基本都在低洼处。你们不知道才中招,知道了应该很好防备。”南疆的地形最为复杂,沼泽之类的小块水域比西北多得多,看他们身上能浮水又透气的藤甲就知道,這片藏着潜沼的草甸对他们并不会有多大影响。

  贺今行又问:“那你们接下来的打算是?”

  游击将军又瞅向顾横之,后者微微点头;他心道,您和這位同窗关系這么好的嗎?嘴上同时說:“我們也是在任务途中,但還沒对接上,要去找任务目标。”

  他只說了個大概,顾横之直接道:“我們与西北军约定今日在此交付马匹,但贺长期迟到了。”

  游击将军傻眼了,行军任务的具体內容岂是能轻易告诉不相干的人的?

  但他二公子不可能不知轻重,更不会随意地泄露军机,于是他颇觉古怪地顺着随口說:“西北军那边是步兵,步兵嘛,就是慢得要死。”

  “不可能。”贺今行立即反驳:“我大哥他们行军严密,纪律第一,若非意外,绝无延误可能。”

  看着周遭除了顾横之都不掩惊讶的众军士,他跟着解释:“我大哥就是贺长期。”

  游击将军想到对方也姓“贺”,顿时明白了,“怪不得,你也是贺大帅的子侄,一家人呢。”南北三方边军,统帅互有交情,底下互相看不起。对于南方军的人来說,西北军值得尊重就贺大帅一個人。但贺长期因为在摧山营裡待過,年末大比和顾横之一起助摧山营夺魁,站在這裡的人都是知道的。贺长期是條汉子,那他的兄弟想必也不孬,众军士便对贺今行天然升起些好感。

  贺今行闻言,微微笑了笑,沒有承认也沒有否认。

  這游击将军再看自家二公子眼皮都不带掀一下的模样,显然是早就知道。他琢磨了一下,刨开都是同窗不說,他想到刚一见面,那贺今行說的“竟然在這儿见到你”,是“你”而不是“你们”。也就是說,他知道他们南方军会出现在這裡,只是不知道二公子也来啊!

  那人家都知道的事确实沒什么好瞒的,他咳嗽了两声来掩饰尴尬。但随即又想,和他二公子关系好就是和他们关系好,都是穿一條裤子的兄弟,有什么好尴尬的!但顾及到這是位书生县令,還是尽量斯文道:“那小贺大人是觉得出了什么問題?”

  “能让他们延误的,无外乎天灾人祸。這個時間从大遂滩下来,可能遭遇的大一些的天灾只有凌汛。但不管是什么,我今日在衷州府办事,特意打听了一下,未听只言片语提及哪裡遭了灾。”贺今行隐隐蹙着眉道:“我怀疑他们遭人拦截了。”

  顾横之显然也有此看法,目光从他眉心上扬到天空,下令道:“救援宜早不宜迟。稍作休整,连夜行进。”

  “是!”众军士齐声应道,轮流饮水吃干粮,又喂马刷马。

  游击将军则拿出一张舆图,摊开来,正是脚下的甘中路地形图。但绘制简易,只有大概的山脉河流与城镇。

  顾横之看了片刻,在衷州到苍州的山水脉络之间接连点出好几個位置,“埋伏点。”

  山谷密林河湾,都是适合伏击的地方。

  “苍州卫大营,菅州卫大营。”他又点了点舆图上两個沒有任何标记的地方。

  這张舆图沒有标记,但他家中的山河图上有。而图上的山河、城池、关隘,兵营,皆在他心中。

  贺今行明白他的意思,是将距离两座州卫大营较近的埋伏点排除,那么剩下的就只有两個区域。

  “疲兵易挫。”顾横之的指尖接着从菅州腹地划到衷州腹地。

  兵家常言“疲兵莫用”,用一支疲劳的军队执行军务,效果会大打折扣。但相应地,在地方军队因行军疲惫不堪的时候进行突袭,就很容易打败对方。如果是他拦截西北军的人,一定会選擇在对方行军进程大半人马疲累的时候出手。

  游击将军跟着二公子的思路走,下意识想說那就只剩三個埋伏点了。

  却听身边另一位青年先一步說:“但他们连個报信的人都沒有,多半是被包了饺子,一個也突围不了。按照惯例,白日行进有前哨探路,我相信他们绝不会被包圆,因此,我倾向于对方是夜裡动的手。”

  得,他這废话不說也罢。他又往肚腹裡搜刮了一下,想說那不是只要找到這支西北军夜裡扎营的地方就行。

  又听顾横之开口道:“可知脚程?”

  “新马钉掌不宜多走,一日大约百裡左右。”贺今行也养過马,大略知道一些。說完看着舆图,用目光划出无形的路线,然后在尾端指出两個地方,“他们近两日应该就在這附近扎营宿夜。”

  顾横之轻轻颔首,目光安静地落在他身上,“先找近的。”

  “這片草甸的大概范围。”贺今行在舆图上画了一個大圈,圈中一條河流蜿蜒横斜,正经過他先前指過的一個宿营地范围。他指尖点上那一点,“歇马要水要草,就是這裡。”

  顾横之对游击将军道:“整装,准备出发。”

  却见对方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盯着他俩,他微微偏头表示不解:“嗯?”

  “沒事儿沒事儿,末将這就传令。”游击将军终于有开口的机会,赶忙說道,仿佛为证明自己還有用处一般,說完就去办。

  而后一边叫人一边心道,大帅看自己经验老道才叫自己一起来,說是路上照看着些。但這一路他能照看個啥?二公子一应判断老辣得不比他差,好在话少些,他還能当個捧哏。现在再加個新来的小贺大人,他接话的余地都沒了。

  還是早点办完事回横海吧。

  不過在此之前,得把那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对他们南方军要的东西动手的孙子给解决了,然后再把那些竟遭宵小暗算的西北土兵嘲笑一番。

  众军士很快整装完毕。先前四散开的十多名军士,抓了好几只旱獭、野獾、野鸡之类的野物回来,用长长的一截绳子绑住它们的身体或爪子。

  贺今行看到两名军士骑上马過来,各牵了几只在手裡,先行起步。才恍然大悟,他们是要用這些野兽探路,避开潜沼。

  野兽本就比他们熟悉地形。几只野兽一起,有一定重量,不会出现野兽能過,人马却陷进去的情况。就算出现問題,两段距离也足够他们反应。

  “走。”顾横之驱马到他旁边。

  “好。”贺今行也翻身上马,拆了拼接的长棍,沒急着扔,顺手插到了背后的马褡子裡。

  斥候开道,众军士在其后沿路快行,无一人发出多余的声音。入夜后,亦只有打先锋的两名斥候才甩燃了火把。

  南方军人马皆是轻装,马匹踏在青草地上,松软的泥土吸收了大部分的声音,近听才有沙沙声。

  贺今行与顾横之并肩而行,既为他大哥与众同袍忧心,注意着前路与两边景象,也观察着這些南方军士们。

  虽然西北与南疆地域天差地别,但任何优秀的地方,都值得学习并借鉴。

  顾横之也注意着他,但并非像他一样正大光明,而是悄无声息地,用眼角余光笼罩着他。

  星斗指引方向,夜风穿梭過肩膀,這一片天地静谧得恰到好处,令他心底也生出像银河一样清浅的欢喜。

  而在他们行进的终点,几十裡外的山坳,被围困了一整日的西北军情况却并不乐观。

  军人的耐性让他们依旧坚守着曲阵,但只要是人,就都由血肉铸成。一個日夜沒有进食已让他们饥肠辘辘,长時間高强度的保持戒备让他们的精神十分疲劳,身体尚未受到伤害,脑子已经突突地发疼。

  最严重的则是孤身与狼群作战之后的贺长期。

  他卸掉了右臂护甲,衣裳也撕掉了。因为整條手臂都肿起来,涨了好几圈,青紫暗红交错,十分骇人。而他一双手,手心手背都皮开肉绽,稀烂一片。

  還好白日裡下了一场時間不短的雨,不至于沒水喝。但也正是這场雨,帮贺长期熬過手臂胸腔的灼烧之后,雨一停,却让他的身体变得更加滚烫。

  贺平又找了個接满雨水的水囊递给他,然后把手贴上他的额头,一下就被烫得缩了回去。和日落时相比,他发烧更加严重了。在初春天寒地冻的夜裡,却像一尊烧得极旺的火炉。

  贺长期一直坐在曲阵中心,升起的几個火堆都离他远远的。他左手接了水囊就送到嘴裡灌,手上那些伤口已经感觉不到痛楚。

  贺平不知该怎么办,急得手足无措。他就是個武夫,治病救人是一点也不会,只能拍脑门儿說:“要不你把胸甲也脱了算了。”

  贺长期仰着脖子灌水,除了喉结耸动,就像一座雕塑。

  “别犟了,脱了甲好散散热气,小心烧成個二傻子。”贺平越說越觉得对,干脆上手帮他脱。

  他挣扎了一下,但因大半個身子都不好动弹,自然是挣不過对方的。

  贺平也顾忌着他身上的伤,怕自己手重,但還沒怎么弄,那一副胸甲就忽然裂开,七零八碎地滚落一地。

  一些甲片上還有爪痕——原来早就被狼爪子抓烂了。

  贺平的眼睛忽然就酸了,使劲眨巴两下,又狠狠吸了下鼻子,才止住。

  懦夫才流马尿,而西北军沒有懦夫。

  贺长期灌完一整囊的水,才感觉嗓子裡的火稍微灭了些。他看到贺平的反应,叹了口气,再张了张嘴,却沒有說话。

  他的嗓子大概烧坏了,說不出话。

  对面的马匪在白日就扎起了帐篷,一副要困死他们,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模样。

  此时忽然起了响动,却是牧野镰从他的大帐篷裡出来了。他那些拜把子兄弟都睡了,沒一個像他這么精神的。

  “小贺将军!你怎么样了?”他声音依旧洪亮,语调游刃有余甚至有些高兴,手搭凉棚试图看清他们這边的景象。

  但因为贺长期身边沒有篝火,坐在一片黑暗中,這么远的距离只靠星光是看不清的,顿时有些讪讪。

  贺平大骂了一句,“贼狗攮的□□脸,要你假惺惺,滚!”

  “怎么是你這老牛皮骂我呢?”牧野镰听了,不高兴地问:“小贺将军人呢!”

  对面却不回话了。他抱着双臂,又眺了两眼,琢磨着贺长期肯定不太好,就转身把秀才叫出来,低声道:“去把我收的那堆药都拿出来。”

  秀才大惊失色:“啊?大王你要救那個当兵的啊?”

  “他要是死了,那老子還围他干什么?”牧野镰看傻子地看着他,见他沒反应過来,一巴掌招呼上去,“不然以后是你替我打仗呢,還是你能让他的尸体像他白天一样勇猛?”

  秀才被打懵了,好一会儿才疯狂点头:“大王高见,打仗肯定得当兵的去,小的明白了,小的這就去。”

  他钻进帐篷裡,很快抱着一大包药瓶药罐出来。

  牧野镰翻来翻去地挑挑拣拣出几瓶,又撕了一大块包袱皮,把這几瓶药包了几层系好。

  秀才忍不住好奇道:“大王您還懂玄黄之术?”

  “什么术?”牧野镰瞥他一眼,转身又去叫小贺将军。

  他挑的药瓶都是看起来就贵的,送人东西可不就得送贵的?至于裡面的药粉,应该都差不多吧?反正他看那些郎中上药也都是随便拿個瓶子倒。

  “小贺将军!我看你這状况不太好啊,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儿,那兄弟我可得难受死了!”牧野镰试着向对面多走了两步,喊道:“兄弟特意给你找了些药来,你先用着,可别嫌弃!不够還有!”

  他說完,用力将手中那一包药抛過去。

  “你别怪我之前反悔啊,我是马匪嘛。马匪不无耻,那還怎么做马匪?是不是?你我日后做了兄弟,你就知道当马匪不容易,咱们得互相理解是不是?”

  贺平看着那包药落在不远处,实在忍不住了,对贺长期說:“這畜牲脑子有病吧?”

  后者沒法儿接他话,他盯着那包药,犹豫好久,跑過去捡了回来。然后打开包袱,药瓶上都沒写名字,就扯了瓶塞一個個地闻。

  他跟贺冬搭档多年,终于体现出了一点好处,至少闻得出常用的几种伤药气味。

  他挑了一瓶止血化瘀的药,凑到贺长期身边,“我给你试试。”

  贺长期挥开他的手臂,好在他瓶子捏得紧,沒有被打落。

  “我也不想用他的东西。”鼻子又开始发酸,贺平忍着說:“但你這手都要保不住了,别犟啊。”

  贺长期摇头,侧身躲开他倒的药,药粉都洒到他破烂的衣裳上。

  “不用了。”他费力地牵动喉咙,声音喑哑犹如石块相磨,“若是這一回走不了,匪徒与废人,我宁愿做废人。”

  贺平听到了,在原地躬着背站了片刻,回头把药瓶丢到包袱裡,卷起包袱又扔了回去,“去你爹的你爹不要!!”

  然后,他走回来背着贺长期坐下,拿手抹了几回眼睛。他白日为了张帐篷让马群躲雨,费了不少力气,也十分疲倦。好一会儿,他才萎顿地說:“大不了就是一死,咱们還能死在一起。這也算牺牲吧?不窝囊。”

  贺长期往后挪了挪,贴上对方的后背,互相依靠。

  最后向所有同袍說:“大家放松休息吧,撑到哪儿算哪儿。”

  所有军士都原地坐下,将身体放松,武器仍然握在手裡。

  贺长期听着盔甲兵器响动了一阵,又归于安静。他的心也变得十分平静,望着夜色深处,视线渐渐模糊。

  贺平說得对,一死而已,這是天底下所有人的归宿。他们身负军人的荣耀而死,十八年后還是一條好汉。

  但他,和他们這么坚持着,還在等什么呢?为什么要等呢?

  三裡之外,先行赶到的两名斥候熄灭了火把,将兽绳挂到马鞍上,结伴摸黑前进。

  距他们二十丈之后的队伍也齐刷刷驻马。

  一刻之后,斥候回来复命:“前方有大规模帐篷呈围状聚集,基本都是小帐,至少八十顶。帐间升有篝火,未见火盆。有两队岗哨,各四人,两队外围巡逻,各十人,皆穿麻衣配土矛。岗哨玩忽职守严重,多在瞌睡。属下猜测是土匪一类。但沒敢进去,不知被围困的是谁,怎么样。”

  众人望向前方。

  今夜无月,沒了引路的火把占住视线,稀薄的星光下,草甸尽头竖有一條重重叠叠的黑影,隐约可见其间有微小的火光闪烁。

  但只要這些人還在就是好事,說明被围困的一方還在抵抗挣扎。

  游击将军說:“還能有谁,肯定是贺长期他们呗。只是,土匪也能把一支正规军困住?這些個西北军,不行啊。”

  顾横之却摇头道:“有大风又有潜沼,扎营必然背靠山坳,以十倍人数夜半围之,插翅难飞。”

  除非提前得到消息,才有把握避开。更何况還赶着一群新马,负累堪比带着一群妇孺。

  他取下牙牌递给斥候,“去衷州卫大营,求援。”

  “应当是附近几個州的响马。”贺今行皱眉,沉思道:“但他们怎么会聚集到一起?几千人马,战斗力再不济,对周边大小县镇来說都是威胁。”

  他很快想起去年冬天的大雪,叹道:“我早该想到,我云织县在秦甘路南部,错金山下,冬天尚且那么大的雪。北域的暴雪只会更加严重,苍州、菅州,业余山内外,不知遭了多大的雪灾。”

  西北尚且如此,宁西路北部,牙山内外,到更加北方的松江路,又是怎样的景象?

  南疆湿热,夏日能热死人,冬日从未见過雪,一众南方军士不太能感同身受。

  “做良民,活不下去,就成了匪。”但顾横之說:“不是良兆。”

  贺今行何尝不知,但此时无力改变,沉默半晌,說:“不知道我大哥他们怎么样了。不能强攻,不如先潜进去侦查情况,再做决定。”

  顾横之答:“可以一试。”

  游击将军正想商讨一下潜伏办法,就看着這两人一起下了马,“二公子,您這是?”

  “我去。”顾横之脱下藤甲,取下长弓,解下□□,将箭囊挂到马背上,只留了一把开山刀。

  他做完准备,顿了一下,看向贺今行。

  后者几乎是瞬间就领会了他的意思,說:“我有匕首,带太多武器反而累赘。”

  顾横之眨了眨眼,忽然笑了一下,而后点头說“好”。

  昏暗的星光中,那浅得只是稍稍牵动嘴唇的笑容一闪而逝,但贺今行恰巧捕捉到了。

  为什么会高兴?他有些不解,心中闪過朦胧的念头。

  但游击将军很快转移了他的注意力,“小贺大人也去?”

  “对。”

  “呃。”游击将军很想问您一個县令,会做這种事嗎?要不還是他来。但他家二公子都沒有反对,看起来還很了解這位书院同窗的样子,便努力按下自己的想法,抱拳道:“行吧,您二位一切小心。”

  顾横之又揣了一支信号弹在身上,說:“你们看信号接应。”

  “末将等随时准备接应!”后者立即肃容道,目送两人融入夜色。

  两人沿着斥候经過的路线快速摸近马匪营地半裡以内,才放慢速度,躬身前行。

  顾横之走在前,拔出□□探路。沿途挡路的高大植株、可能划伤人的野草以及受惊欲伤人的野物,都被斩下刀下。他不爱說话,动手亦悄无声息。

  贺今行攥了根木棍反手横于身后,随时都能补上一棍。但直到两人摸到马匪营地十丈以内,都還沒有需要他动手的地方。

  到這裡就不能再贸然接近,他们寻了处隆起的坡地,蹲伏在坡后先查看情况。

  贺今行迅速地扫過先前斥候所說的那几队岗哨和巡逻,忽然,顾横之伸手過来洒了些粉末在他周围。

  “驱虫蛇。”他低声說。

  虽然他在南疆的时候一般不用,避免留下痕迹被人追踪,但此时此地,不需要考虑這么多。

  “多谢。”贺今行下意识說,說完才小小地讶异了一下。然后点了点距离他们最近的帐篷,“进去借他们一身衣服,假装巡逻,然后到裡面去,怎么样?”

  至于那两個所谓的“岗哨”,太過简陋,就是四個马匪围着火堆守夜而已。甚至因为到半夜了,大多都在打瞌睡。

  而潜沼分布,马匪们肯定已经把這附近摸清了,只要是有扎帐篷的地方,就不需要担心。

  顾横之应了声。

  两人刚刚冒头准备翻過坡顶,就见坡背面猛地冒出個人影来,還正面朝着他们,只有四五丈的距离。

  顾横之瞬间屈臂,准备随时掷出□□,手臂却被及时抓住。

  他看向身旁,贺今行微微摇头,示意他看那個马匪。

  就见那人仿佛根本沒有看到他们一般,解完手提上裤子,就转身向燃着篝火的营地走去。他伸出双手,向前胡乱地摸着,中途還跌了一跤。好在越靠近篝火,行动就越自如,還和守夜的人說话。

  “他有雀蒙眼,黑暗裡和我們面对面都不一定看清。”贺今行轻轻說道,觉得春寒太冷了些,“长年吃不饱,就易患此症。”

  顾横之收回视线,說:“不杀他们,他们会杀其他百姓。”

  贺今行也偏头道:“可這裡就有這么多马匪,几千人,哪裡杀得完?若是天灾人祸不断,日后就会有源源不断的百姓落草做匪,怎么杀?”

  顾横之静静地看着对方。這往往表示着他的不认同,但還有少数时候,表示他在等待。

  贺今行亦注视着他的眼眸,在夜色裡只见幽深一片。于是他仰头望星河,“我知道谋人钱财害人性命的匪徒该杀,但面对這样的人,心中总有些愧疚与不安。横之,怎么才能问心无愧,十全十美呢?”

  短暂的寂静過后,顾横之說:“招安?让他们有饭吃?有正经活路?”

  他猛地低头,头顶那片星河便一起倾倒,落进能承接它们的幽深裡。

  但顾横之坦承:“我不懂怎么做。”

  “我只会打仗,杀人。”

  他将□□送回鞘中,說:“如果不用杀人,也很好。”

  贺今行听见刀柄撞上刀鞘很细小的一声清响,沉静下来:“你說得对,那很好。”

  两人待放哨的那四人又重新打起瞌睡,才继续猫着接近,趁巡逻队過去之后的空当,轻而易举潜进了预定的那座帐篷。

  对着他们這個方向的守夜马匪抱着矛棍闭着眼打瞌睡,根本沒察觉。

  贺今行曾经潜进過稷州卫大营,那已然不堪称为军营。而眼前的马匪营地与其相比,更是远远不如。更加证明這就是一支才将拼凑起的队伍。

  农民拿上一支土矛,跟着大的响马走,旗子一扯,就也成了马匪。

  顾横之探身进帐看了看,很快退出来向贺今行摇头。

  一顶八人的小帐裡起码睡了两倍的人,衣裳都穿在身上,要不惊动所有人扒衣裳有些困难。

  贺今行进来才发现,篝火只有最外面最裡面才有。因为在下過一场雨的草甸上,柴火是很难找的,而他们根本沒有携带辎重的概念。外面的篝火是为了巡逻守夜照亮界限,裡面的是头领们的特权。中间的重重帐篷则漆黑一片,呼噜声此起彼伏。

  他迅速调整策略,做了两個手势。

  两人便不再打算乔装,直接避着,飞快地穿行過一顶顶破旧的帐篷。

  還未到达最大的那顶帐篷,就听见有人扯开嗓子喊话。

  “小贺将军!”牧野镰看着自己被扔回来的那包伤药,很是伤心,“兄弟我对你可是一片真心!你为什么就不肯接受呢?”

  他在帐篷前那块空地上踱步道:“我沒做马匪之前,也打听過你们西北军的待遇。一年就六两饷银,還经常拖欠不发,這都算了;但规矩還定得那么死,做個官兵什么势力都仗不到,一天天苦哈哈地混日子。你說這有什么好待的?”

  被他问到的秀才连连点头,拱手哈腰附和:“大王說得是,大王高见。”

  牧野镰挥开他,继续喊:“只要你们加入我們,顿顿好酒好肉,女人也可以随便找!看上哪個不用你动手,兄弟我一定帮你抢回来!更不用遵守什么破规矩,你我兄弟說的话就是规矩!”

  对面山坳依旧沒有回音,但沒关系,人的意志力是比不過身体欲望的。

  “小贺将军不动心,旁边那個老牛皮呢?后头的几十位弟兄呢?大家都是有本事的人,何必窝在一個小小的仙慈关?何必看哪些脑满肥肠的东西脸色?你们看那些大官,那些富翁,他们有什么本事?大家都要冻死饿死的时候,他们還能胡吃海塞玩女人住大宅子养一大群仆人,咱们凭什么不可以?那什么有种……”他舔了下嘴唇,想不起来就直接說:“大家都有种!”

  “对!”他指天震声道:“他们做得,咱们也做得!”

  情绪激昂,声音回荡不止。

  贺长期還沒有反应,最先忍不住的却是后面的一名弓箭手。

  “□□脸放狗屁!凭你也敢骑到我們仙慈关头上!”那弓箭手“唰”地站起来,张弓就是一箭,射向牧野镰。

  “這么激动?”牧野镰惊得张大了嘴,向旁边一跳,躲過這一箭,然后背着手摇头:“不行不行,力道速度都不太够啊。”

  话音刚落,一轮箭雨就射了過来!

  這回不好躲了,他毫不犹豫地转身跑向帐篷,途中伸长手臂一夹,把秀才也夹进了帐篷裡。

  两人躲到帐篷深处,牧野镰還不忘鼓足气大喊:“射吧射吧!看你们這几轮箭矢射完還能射出什么东西来!”

  他這帐篷用了三层牛皮夹棉花,专门做来四处火并用的,平日裡只有他自己才能用。箭矢打在篷布上面“砰砰砰”的,虽然不会破,但也让他十分心疼。

  “狗日下的,突然动手,不讲理!”他骂骂咧咧地转身,打算先上床躺会儿。

  却见床裡面的篷布骤然被刺入一截刀尖,而后向下一划到底,再左右几刀,他的帐篷就被削出個大洞。

  “日!”牧野镰只觉心在滴血。

  下一息,一個人影闪进来,不由分說出掌往他身上招呼,一拳一掌全打在他要害上。

  他措手不及,左支右绌,只能矮身抱团遮住要害。

  “你能在這裡口出狂言,只是因为仙慈关的大军不会和你计较。”贺今行直接一脚踹在他交叠的双臂上,将他踹得四仰八叉。

  “你!”牧野镰才张口,一只带着泥的靴子踩到他心口,踩得他胸腔一震、头晕眼花。同时锋利的匕首就带着寒气架到了他脖子上,又立即给他吓清醒了:“有话好說!”

  顾横之收了刀,跟着进来,撞上试图从破洞逃跑的秀才,一掌便把人劈晕了。

  贺今行抓着牧野镰的领子把人提起来,顾横之四下一看,帐篷裡正好挂着一卷粗绳子,当即取来把這人五花大绑。

  “两位兄弟!有话好說别动手!”牧野镰一边扭动挣扎一边快速叫道:“你们打哪儿来啊?干嘛的?有什么事不能大白天好好說的?”

  他手脚都被绑住了,贺今行将他扔到地上。他用肩膀蹭着地挺起上半身,不屈不挠:“你们功夫這么好,想要什么跟兄弟說啊,兄弟我還能不给嗎?何必這么凶残唔唔唔……”

  顾横之撕了张篷布,塞住他的嘴巴,帐篷裡立即安静了。

  贺今行慢慢平复呼吸,看向帐顶,“等箭雨停下。”

  八轮速射,箭囊清空。

  弓箭手们纷纷把弓和箭囊一扔,抽出兼弩刀,“将军,我們杀出去吧!”

  所有军士都纷纷起立,握住了武器。

  “小贺将军。”贺平从下握住青年的手臂。

  贺长期借着对方的搀扶站起来,左手接過一名□□手递来的□□。

  他向前一步,挽了個枪花。

  還等什么呢?

  马不要了,命也不要了。

  “杀!”

  他一抖□□,领军阵前,像在仙慈关的无数次操练一样,率先冲锋。

  刀盾兵们却不约而同地抢到他前面,竖起盾牌;贺平和□□手们分列在他两侧;□□手们则殿在他身后。

  他彻底融进了队伍裡。

  激烈的声势惊醒了马匪营地,马匪们慌忙地从帐篷裡出来,。

  贺长期扫开两名马匪,冲到主帐前。门帘却从裡挑开,露出一张他十分熟悉的脸。gonЪoΓ

  他蓦地睁圆了眼睛,□□“哐啷”落地。

  “大哥!”

  贺今行接住倒向自己的身躯。

  无尽的昏迷過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節內容,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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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個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還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沒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過,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問題是,這不是他!,閱讀最新章節內容無廣告免費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時間了。

  而现在,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這個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問題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個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還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還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過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這究竟是個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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