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梁曼秋家破旧得很醒目,周围邻居家起码起了两层,砌了外墙,她家還是红砖平房,久无人打理,院子长满荒草。
戴柯长得高,跳起来瞄了眼,就想扒着院墙翻进去。
喝止他的不是戴四海,而是邻居。
戴柯只好跳下来,拍拍手裡灰尘。
“你们找谁?”梁曼秋该叫阿婶的女人问。
戴四海說:“小秋有回来嗎?”
阿婶:“小秋听說去了海城,好久沒回来,有两三年了吧。”
戴四海不死心,“這两天也沒见到?”
在阿婶眼裡,他就问了一句废话。
“你们跟他是什么关系?”
戴四海:“我們从海城過来的。”
阿婶醒悟:“你就是她在海城阿伯。”
戴四海刚要点头,手机响了,走到一边接起:“喂,小奇哥。”
阿婶仔细打量戴柯,像每一個怀疑他年龄的陌生人。
戴柯不自在地走到一边,弯腰从窗玻璃的破洞往裡瞧,寥寥几件老旧家具都积了灰,不知道细狗原来住在哪個房间。
阳光出来,从对面窗户照进房间,光亮的地方盯得久,稍一眨眼,眼前似乎飘過一抹黑影。
“细狗?”戴柯情不自禁呼唤一声,可惜只是看眼花。
别說细狗,连一只老鼠都沒有。
“什么?”戴四海的声音拉回戴柯的注意力,“跑那边去了?”
戴柯走近两步,“是细狗嗎?”
“我刚来山尾村找她,”戴四海說,“行,我现在马上回去,估计還要点時間。”
章树奇在电话裡說:“你慢点开车,注意安全,不用着急。人进了派出所你就安心好了,不会再走丢,我会托同事照顾好她的。”
昨晚阵雨断断续续,下了一整夜。
一早醒来,炎炎夏日有了秋意,凉飕飕的。
在绿植多的地方降温更明显,梁曼秋被冷醒,然后听见狗吠。
一條黑色土狗在几米以外虎视眈眈,许是瘦的关系,腹部凹陷,有一点细狗的韵味。
山尾村经常有土狗晃荡,梁曼秋深谙应对方法,只是慌了一下,沒叫沒跑。
一人一狗隔着成片野草,对视片刻,土狗忽地垂下脑袋,转身走了,两颗巨蛋跟着尾巴一摇一晃。
梁曼秋松了一口气,垮下肩膀,拎上她的行囊——一只加厚的红色塑料袋——准备去觅食。
她所在的地方是郊区一片荒地,挨着棚户区,弃了七八個立起来的井圈,昨夜下雨她就躲井圈裡避雨。
晃荡了一天,梁曼秋大概走熟了附近,轻车熟路地偷溜进青山墓园。不是清明和重阳,来祭拜的人较少,供品也不多,勉强够梁曼秋填饱肚子。
她沒有全部扫走,起码留一样,拿之前会拜拜墓主,請求同意。
梁曼秋今天扫到了一個供品沒有被雨打得七零八落的新墓,墓主是一個女人,三年前去世,殁年19岁,遗照還沒褪色,五官端正清丽。
她双手合十虔诚福了福,捡起苹果检查沒有明显虫眼,用衣角擦干表面水珠,啃了一大口。
嗯,脆甜可口,死人吃的比活人的還好。
梁曼秋叼着苹果,剩下的四個拿了一個收进塑料袋,再摘下嘴裡汁水四溢的苹果,准备要走。
“你在干什么!”后头忽然炸开一道男声,成熟不足,青涩有余。
梁曼秋循声一望,一個跟戴柯差不多大小的男生出现在這一列墓碑的走道口,衣着光鲜,发型讲究,应该是有钱人家的小孩。
“为什么偷吃东西!”男生疾步向她冲来。
梁曼秋吓丢了手裡的苹果,沒忘拎着她的行囊,拔腿就跑。
雨后地板湿滑,梁曼秋急急忙忙,沒跑摔,跑丢了一只拖鞋,不敢回头捡。
男生穷追不舍,脚步声一直紧缀身后,阴魂不散。
梁曼秋個矮腿短,又只剩一只拖鞋,深一脚浅一脚,哪裡跑得過运动鞋加长腿。
后背心给猛地一抓,梁曼秋差点被拎起来。
男生将她杵地上,质问:“你为什么要偷吃我姐的苹果?”
梁曼秋看着抓地的脚趾头,双肩瑟缩,“我饿……”
男生說:“再饿也不能跟死人抢东西吃啊。”
不知道为什么,梁曼秋感觉到他的无奈多于怒火,好像碰上一個脾气好的人。
她怯怯抬头打量他一眼,不得不說,心善人美,男生长得挺好看。戴柯野性的帅气不同,男生白皙清秀,有一种精致的气质,戴柯更像一头未驯化的猛兽。
“還有一個,我還回去……”梁曼秋小声說,“对不起……”
男生不置可否,“你家在哪裡的?”
梁曼秋忽地鼻头一酸,湿了眼眶,“我沒有家……”
她只在离家出走的第一天晚上哭過,第二晚只剩抽鼻子,白天明明平静无事……
之前阿嫲被姑姑接走看病的十天,梁曼秋也是這样熬過来。
這边的动静招来了巡逻人员。
一個穿回衫黑裤工作服的中年男人走過来,“你们两個小孩在這裡干什么?”
男生指着梁曼秋告状:“阿叔,她偷吃我姐的供品。”
原来梁曼秋感受到的善意纯属错觉。
偷吃供品可是大忌,和死者共享一食,会影响运气。阿叔愣了一下,打量梁曼秋和手裡并不饱满的红色塑料袋,“偷了什么?”
“苹果。”
阿叔刚朝梁曼秋伸手,塑料袋就到了他手上,倒是挺配合。
塑料袋裡除了一個苹果,還有两三包塑封的饼干,不知道是否也是供品。
阿叔:“偷了几個苹果?”
男生:“原来有五個,偷了两個,有一個被她吃過了。”
数字四不吉利,不能摆四個苹果回去。阿叔一看梁曼秋应该沒成年,只能送派出所一趟,交由父母管教。
青山派出所。
戴四海的代步车跟着一辆奔驰停在派出门口路边,奔驰下来一对衣品不凡的中年男女。
阿莲坐公车比较慢,只比戴四海早到几分钟。
戴柯来不及纳闷为什么阿莲总帮他们家做事,紧跟着戴四海入内,沒见到梁曼秋真人之前,心头仍悬着一块大石头。
那对奔驰夫妇也跟着戴四海他们一起进入派出所,进入办公楼,甚至同一個片警接待了他们。
片警一看双方衣着,很快判断出来,对着奔驰夫妇說:“你们是周舒彦的家长?”
奔驰夫妇說是周舒彦的父母。
戴四海碰上片警的目光,主动說:“我是梁曼秋的阿伯。”
片警:“好,正好来齐了。”
這算哪门子的正好?
片警让周氏夫妇在原地等候片刻,先把戴四海带向询问室,让家长和失踪小孩先团聚。
章树奇身兼民警和戴家老熟人双重身份,正在裡面陪着梁曼秋——有点不一样的梁曼秋,原来及腰的头发变短了,堪堪遮住耳朵,衣服蹭得脏兮兮的,比刚来海城时還要邋遢,整一個乞儿佬。
所幸看着沒有明显外伤。
梁曼秋一看见戴柯就低头,腰弓成虾,双手压在腿下,看自己的黄拖鞋。
戴柯心裡的石头终于落地,却沒有丝毫松快。
难以名状的情绪涌动在胸口,堵得他缓不了气。
章树奇低声跟戴四海解释,“问過了,沒有人欺负她,头发是自己去剪的,卖了20块,然后搭车来這边。”
阿莲吃惊道:“二十?太能骗小孩了吧,小秋头发起码能卖五十。”
五十這個关键字深深刺痛了两個当事人,梁曼秋和戴柯不约而同偷瞥一眼对方,目光如同极磁铁,靠近旋即转开。
阿莲坐過去想安慰一下梁曼秋,但她浑身脏兮兮的,只有脸和手刚洗干净,实在抱不下去。
“小秋,你怎么一声不吭跑来這么远的地方,你看阿伯找得你多辛苦。”
梁曼秋的脑袋埋得更低。
戴四海坐到梁曼秋另一边,“先告诉阿伯,你有沒有拿大d的五十块钱?”
“沒有。”细若蚊蚋的声音却很坚定。
“好,阿伯相信你是好孩子,不会乱拿别人的东西,”戴四海說,“你不回家怕哥哥再打你了嗎?”
梁曼秋沒吭声。
戴柯被当众审判,不服道:“她沒打我嗎?”
說罢,要给她看伤口似的,抬起自己的手臂,不知道控诉還是撒娇:“把我手都抓破了……”
章树奇哭笑不得,戴柯看着人高马大,容易让人误会他成熟,实际還是小屁孩心性。
章树奇拉了下戴柯的手,“還沒蚊子包大,矫情。”
戴柯:“還拿铁盆砸我的头,盆底都凹了,脑震荡了。”
梁曼秋开始悄悄抽泣,阿莲不得不手背贴了贴她的脸颊,安慰:“别哭,沒事就好,回去阿伯会批评哥哥的。”
不知是阿莲的手给了她难言的温柔,還是承诺触动了心弦,或者后怕让梁曼秋忽然哇地放声大哭。
“我怕我把哥哥打傻了……”
在场所有人均是一愣,谁能想到梁曼秋不是生气戴柯误会她偷钱,不是害怕戴柯打她,而是担忧戴柯被她打傻了。
章树奇小心翼翼问:“小秋,你是担心把大d打傻了,所以才不敢回家?”
梁曼秋一边抹泪一边嘤嘤呜呜,像连续打嗝。眼泪化开胳膊上沒洗净的灰尘,脸上又糊脏了。
许是梁曼秋哭得太厉害,传染了戴柯,他莫名红了眼角。懂事后的第一滴眼泪献给了梁曼秋,戴柯异常羞耻,飞快往手臂蹭了下眼角,跟打球擦汗似的。
“你才傻,傻细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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