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呼喚
大玄皇朝，灤州，黑山。
卯時初，緊急籌辦的祭祀儀式在日出之時開始。
在黑山土地公紫竹道人的幫助下，李靈素以土行法術和木行法術搭建起來的祭神高臺四周，圍繞着近十萬百姓。
這些百姓不說人人臉色疲憊，至少一大半都精神不佳，還有一部分人身上染着血，帶着傷。
時間實在太緊了。
前天夜裏至昨天凌晨，天尊消滅蟠踞在灤州多年的黑山鬼王。
這惡人或許是自有逞兇的本事，或許是做了人奸，投靠了妖魔鬼怪，人仗狗勢，不當人子。
天尊沒有回覆。
其中邏輯關係，三言兩語很難掰扯清楚。
縣衙、大戶、小門小戶，紛紛動作起來，情況與丹陰、桃山、浮黎、紫竹四縣沒什麼區別。
“殺光蔣家人！”
相反，李靈素做了非常妥善的安排，在與紫竹道人、三癡道人、燕赤霄、李儉仁、龔梓臻交流之後。
在今天清晨舉行祭祀儀式不是李靈素一拍腦袋就做出的決定。
青川縣的情況就是勢力最大、實力最強的蔣氏，仗着供奉了一頭愛喫人心的狗妖，肆意妄爲，無惡不作，害怕太乙雷聲應化天尊的信仰進駐青川縣以後，清算他們。
天尊分撥給籙生們與從神們的兵馬齊聲誦唸：
“太乙雷聲應化天尊。”
高臺呈圓形丘狀，四層高，各層圓臺設有十二陛。
蔣氏家主不敢想，自己如果落在了這些百姓手裏，會迎來怎樣悽慘的下場。
這個福德不會太過厚重，沒有活死人、肉白骨那麼誇張。
生死存亡危機就在眼前。
蔣氏家主慘淡一笑，“我們往哪跑？怎麼跑？”
組織完縣衙、大戶，動員完信衆與百姓，籙生也會隨行上路，且在隨行途中，給信衆與百姓加持法術，提高趕路速度。
定下了祭祀天尊的時間，李靈素更沒有對信衆與百姓的交通置之不理，不聞不問。
憑藉“傳籙壇”與籙生們所受法籙的聯繫，李靈素開始通過抵達各地的籙生，調動一切可以調動的力量，確保所有想要來黑山參加祭祀儀式的信衆與百姓，能夠及時且安全地抵達。
“可是不跑，堵在這裏，又能如何呢？”
可是有了第二個、第三個以後，就不一樣了。
今天清晨就要舉行祭祀天尊的儀式。
一邊衝，一邊喊，這人在衝到斷臂漢子身邊後，手往底下一抄，把斷臂漢子拉起身，然後用力揮舞高舉的鋤頭，脖頸間青筋暴起，扯開嗓子嘶吼，“跟我衝啊，殺光蔣家人！”
登臨高臺頂端，李靈素先踩禹步，環繞一圈，隨後朝向天尊神廟的方向，振臂一揮，朗聲誦道：“太乙雷聲應化天尊。”
“蔣家人怕了！殺光蔣家人！殺光蔣家人！”
如此，很是經過了一番波折，黑山山腳下的祭神高臺四周，才聚集起了近十萬百姓。
“跑？”
但是現在，就算仍舊有人不相信，也成了少數派。
以往，或許還有很多人不相信，或者不敢相信。
不過賜下的福德越是如此剋制，越能證明這位神祇是一位善神、正神。
往沸騰的油鍋裏滴一滴水會引發怎樣的後果？
青川縣眼下的局勢就是沸騰的油鍋，蔣二的這句話與這句話裏透出的信息就是那滴水。
總之，雲龍府境內以及幾個靠近雲龍府的其他府縣的百姓們，不約而同涌向了黑山。
圍繞祭神高臺的近十萬百姓緊跟着齊聲誦唸：
其中四個縣進展十分順利，籙生一到，傳檄而定。
中年漢子繼續跪着禱唸，一遍又一遍。
這一聲喊也讓蔣二呆若木雞，讓蔣氏家主惡狠狠地轉頭瞪向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弟弟。
五縣之中餘下的那個縣倒也不是沒人生出主動投奔太乙雷聲應化天尊的想法，甚至都已經付諸了實踐，只是被阻攔下來罷了。
祭祀一位善神、正神的祭祀儀式上，會發生什麼呢？
可時辰已至，旭日即將東昇，李靈素不敢耽誤吉時，按時開始了祭神儀式。
“大哥，其它四個縣都投了。”
這麼些年來，不是沒有敢於反抗蔣氏的青川縣百姓。
不待中年漢子做出應對，青煙散了開來，化成一塊光幕。
這些犧牲真靈之中，有一個國字臉、濃眉大眼、嘴角時時微抿的中年漢子在誦唸過後，忽地發現眼前多了一小縷青煙。
擡刀指了指被堵在隘口前的黎民百姓，指了指仍在哀嚎不肯死去的漢子，蔣氏家主冷冷說道，“弟啊，別看他們現在溫馴的像是一頭羊，任我們宰割。可一旦我們暴露出虛弱，這些羊一定會紅了眼，把我們蔣家人剝皮抽筋、挖骨吸髓，殺得乾乾淨淨！只要我們敢跑，牛家一定會亡！”
在李靈素、籙生、信衆、百姓、從神們都看不見的地方，已經燒渡完成、正在燒渡之中的犧牲真靈也在齊聲誦唸：
緊接着，口號聲震天響起，百姓們羣情激憤起來。
四縣的大戶們也在籙生的號召下，捐錢捐糧，在四縣前往黑山的路上，臨時建造大棚，供信衆與百姓歇腳、充飢、解渴。
牛家主顧不得那麼許多了，當即點齊家丁和打手，把青川縣城封了，把青川縣去往黑山的大路給堵了。
眉頭緊緊皺起，蔣二的語氣加重，也提高了音量。
李靈素瞭解情況過後，先讓籙生們救治百姓，又緊急抽調了兩組籙生與燕赤霄過去幫忙。
這一次，李靈素搭建的祭神高臺，仿造了“傳籙壇”的格局。
現在狗妖不知道跑哪去了，獨獨留下蔣氏一大家子在青川縣。
而在前來黑山的路上，還有更多的百姓正在往這邊趕。
那些離黑山距離近的地方還好，不用特別趕。
百姓總是愛盲從。
這也是正常到不能再正常的事。
李靈素身着羽衣，手執法劍，在一百四十四名籙生的簇擁下，從午陛登上四層的祭神高臺。
天尊是位善神、正神的說法其實早有流傳。
越是如此不客氣，那些縣令、縣丞、衙役與大戶們就越是安心。
“九娘！”
每次鎮壓結束，蔣氏都要狠狠殺上一批刺頭。
雲龍府境內，但凡聽聞了神使要在黑山腳下舉辦祭祀儀式消息的信衆或百姓，必然不顧一切，攜老扶幼，齊齊趕往黑山。
“誰想過去，就要像他那樣，喫老子一刀！”
“太乙雷聲應化天尊。”
百密終有一疏。
可能僅僅只是解了多年的頭疼腦熱，可能僅僅只是讓流血的傷口癒合，可能僅僅只是讓困擾自己的夢魘消失……
這組籙生的組長不敢耽擱，趕緊通過法籙聯繫上神使。
與他們客氣，他們反而還會害怕遭到神使的事後清算呢。
昨天上午，神使率領籙生、四縣縣衙、四縣城隍陰司與四縣百姓，“趕”走了妖魔鬼怪。
這一聲喊，直接讓原本有些騷亂的隘口前方瞬間安靜得針落可聞。
也不知是中年漢子的禱唸起了作用，還是有其它原因。
一百四十四名籙生，包括李儉仁，被李靈素像撒芝麻一樣撒了出去，撒到整個雲龍府境內。
聚集在隘口前的百姓當中，不知是誰反應過來，嚷了一嗓子：“蔣家人要跑！蔣家人怕了！”
丹陰、桃山、浮黎、紫竹四縣的衙役被率先發動起來，護持信衆與百姓趕路。
離得遠些的信衆與百姓，就算拼命趕路都不一定趕得上。
李靈素派來青川縣的一組十二名籙生抵達的時候，看到的正是一片血泊，以及站在血泊中，或哭或喊，或笑或叫，宛如瘋魔的殘餘百姓。
幾個呼吸過後，百姓中又有人鼓譟起來：“蔣家人怕了！蔣家人怕了！”
當一個人喊一句話，或許沒人響應。
光幕重新凝聚成更小的一縷青煙，消失不見。
一百四十四名籙生分成十二組，散步在十二陛之下，沒有登上圓臺。
展現在光幕裏的，正是九娘這麼些年來對父親的思念，以及這麼些年來遭受苦難的縮影。
李靈素不拒絕，甚至毫不客氣地接受了四縣縣令、縣丞、衙役與大戶們的投獻。
但也離不開明事理、識時務的人指引方向，主持事務。
因而這句話不止是蔣氏家主聽到了，不止是守在隘口上的蔣家人、家丁與打手聽到了，堵在隘口前不敢前進的百姓也聽到了。
爲了鞏固自己的統治，蔣氏家主唆使自家供奉的狗妖，平了縣衙，滅了城隍陰司。
蔣氏的家主聯繫不上供奉的狗妖，又眼見全縣百姓躁動起來，要去黑山參加祭祀儀式，信仰太乙雷聲應化天尊，頓時急眼了。
痛苦哀嚎過後，中年漢子跪了下去，五體投地，誠懇禱唸：“信衆邱大疤瘌懇請天尊賜福，救救信衆可憐的女兒。”
中年漢子的臉龐滿是痛苦，哀嚎了一聲。
古老相傳，靈驗的善神、正神如果滿意這次祭祀儀式，必然會賜下福德。
四縣信衆與雲龍府的百姓從得到消息，到抵達黑山，多的只有十個時辰時間，少的更只有不到六個時辰時間。
人羣之中，地下捂着斷臂的漢子的兄弟，猛地一咬牙，從屁股後面抽出磨得鋥亮的鋤頭，紅着眼睛，嗷嗷叫着衝了出去。
又不知是誰，響應了這人的口號。
牛家主膀大腰圓，滿臉橫肉，眼神兇惡，領着幾個兄弟親自把守青川縣去向黑山的隘口，揮舞大砍刀，指着一個正捂着斷臂處痛苦打滾哀嚎的莊稼漢，狠狠叫囂。
那些家底不夠豐實的普通百姓，如果願意奉獻，李靈素也不會拒絕，只是讓籙生勸一勸，量力而行即可。
雲龍府餘下的五個縣，李靈素沒有忽略，按照丹陰、桃山、浮黎、紫竹四縣的規格，同樣派遣了籙生。
“我在賭！”
然而經過這一戰，不說整個灤州，至少在雲龍府境內，太乙雷聲應化天尊的名號已經徹底立了起來。
久而久之，蔣氏的兇殘已經烙印進了青川縣餘下的百姓們心裏。
蔣氏家主眼角抽了抽，咬牙切齒吐出一句話，“我在賭那位天尊真的像傳聞中那樣愛護百姓，賭對了，我們牛家能活，至少不絕後。”
絕大多數的人渴求着、希冀着，天尊真的是一位善神、正神，且更願意相信天尊是一位善神、正神。
蔣氏家主很滿意自己的威懾力，卻也很提心吊膽。
見到蔣氏家主這副兇惡的面貌，這種毫無人性，殺人不眨眼的作風，聚集在隘口這裏，拖家帶口，想要投奔太乙雷聲應化天尊的溫馴百姓們，被嚇得紛紛後退好幾步。
然而蔣氏仗着自家供奉的狗妖，總是能平了青川縣百姓們掀起的反抗牛家的浪潮。
“可大哥你能拿什麼威脅那位天尊呢？拿我們手裏的刀，拿這些百姓？我們還是跑吧！”
平康坊，一曲。
這只是青川縣內部的危機，還沒算上那位勞什子天尊與祂手下呢。
青川縣百姓，哪家哪戶沒和蔣家人結下死仇？
本有些猶疑的百姓壓抑在心裏的仇恨被點燃，哪還會猶疑？
隘口前瞬間大亂。
能夠徵集的騾馬、大車、小車，全部徵集起來，供老弱病殘孕代步。
特別是縣令、縣丞、衙役與大戶們，爭着搶着要出人出力、出錢出糧。
畢竟能在亂世之中安穩生存下來，或許其中有運氣的成分。
憑藉着往日的兇名，殺人不眨眼的狠厲，蔣氏能鎮得住一時，鎮不住一世啊。
九州世界。
一個丹陰縣，能夠出一個丹江水神、一個不省心的前任城隍，出一頭鼠妖；
一個紫竹縣可以有三癡道人與莫祐稟的謀算；
其它縣就是王道樂土？
妖魔亂世之下，哪有所謂王道樂土？哪有所謂安居樂業？
有的只會是惡妖、惡神與惡人。
如此持續了大半個時辰，以蔣家人全部死光，百姓們傷亡更加慘重爲結局。
“太乙雷聲應化天尊。”
人被殺就會死。
只要有一個蔣氏族人被眼前這些看似溫馴如羊，實則被逼到絕境以後敢捅翻天的黎民百姓殺死，蔣氏就會迎來徹底覆滅的一天。
蔣二無法理解自家大哥的舉動與想法，不知道這麼做的意義是什麼。
被蔣氏家主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二弟走了過來，語氣焦急說道，“我們該怎麼辦，大哥？要我說，我們跑吧。黑山鬼王死了，狗爺爺跑得沒影，我們更擋不住那位天尊的啊。現在跑，或許還能活下一兩個，不至於讓我們蔣氏絕後啊！”
九娘笑意吟吟送走了軟趴趴的金公子，坐進浴桶裏，擦洗身子。
恍惚間，九娘彷彿聽到了父親充滿痛苦、自責與憐惜的呼喊。
也聽到了一位神祇的名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