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瞎子
老张站在角落裡,不敢再往前走一步。
钦天监的人,明裡暗裡,内三层外三层,把瞎子阿杜家附近严密布控。
在老张的感应中,钦天监监副许宗训明晃晃地向所有人显示着他的气息与存在,迤迤然坐在瞎子阿杜家的客厅。
如果四面蓬荜,只有一张摇摇晃晃的四方桌,两條凳脚不平的方凳的房间,也能算客厅的话。
瞎子阿杜面色阴沉,全是眼白的眼睛中流露出极其复杂的情绪,坐在许宗训对面,默不作声。
但是从瞎子阿杜粗重的呼吸声,不难判断出,瞎子阿杜此刻的心情颇为激动,而且颇为愤懑。
尽管经過這么多年的打磨,老张這個“明势”的四境绝顶武修,拥有着不下于“无矩”的四境绝顶武修的手段。
“有。”
作为曾经闻名江南的天才少侠,张仲坚无论是修为、手段,還是天资,都是一顶一的好。
這個問題问得有些莫名其妙。
不仅沒有帮到人,反而還害了许多人。
“原来如此!”
而且死在一個先前毫无任何殊异的娼妓手上。”
老张觉得,首当其冲,收到警告的就是自己。
即他,许宗训,在追查的某件事情,牵扯到瞎子阿杜,而且這件事重要到许宗训不惮于突破天地大限,显露真身,动用四境之上境界、修为与手段的程度。
顿了顿,许宗训加重了一些语气:“你好好想想,要如何回答。我可以给你一個承诺,回答让我满意,我可以突破天地大限,显露真身,治好你所受的伤。”
“你问。”
许宗训对瞎子阿杜回了一声,侧头看向一旁垂手而立的老张,“狱卒老张,你沒什么想說的嗎?”
老张平静点头,然后說道,“娼妓九娘杀死郑大,以及离开碧云楼,我都在旁边跟着。妖星的两次变化,我也及时有所察觉,而且都来瞎子這裡问了。有一個問題,如果许监副愿意的话,我想請许监副替我解惑。”
现在,许宗训大大方方地告诉瞎子阿杜,更是左证了老张的看法,证明了传闻非虚。
以瞎子阿杜对许宗训本性的了解,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才让向来惫懒,能出一分力就解决的事,绝不出两分力,能躺着绝不坐着的许宗训,愿意不在乎什么代价不代价,只为从他口中得知两個問題的答案。
许宗训脸上泛起皮笑肉不笑的假笑,抬手热情招呼,然后马上改口,“哦,不对,现在应该是狱卒老张,对吧?”
回头一想,不单单只是做下了這么一件错事,以往自认为的行侠仗义之举,反而桩桩件件都是错事。
一时之间,反差太大,你不敢承认,便借由妖星影响,蒙蔽自己而已。”
仿佛破败的墙壁,下雨天绝对会漏的屋顶,简陋的家具,能看出什么人生道理,或者星象变化。
瞎子阿杜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你许宗训是什么人,我還不清楚?无利不起早!說吧,找我這個废人,到底有什么事?不說的话,那就恕我失礼了。”
“我知道。”
“沒問題。”
這一问,直接问得瞎子阿杜陷入沉默。
修为境界更不会止步于武修四境绝顶的“明势”阶段,早就“悟意”、“我域”、“无矩”,甚至突破天地大限,登临四境之上了。
老张這时插话补充道:“我亲眼目睹了這一幕,那個娼妓确实是在突然之间获得了神异,還嘀咕了一声什么天尊。”
但,“明势”就是“明势”,不是“无矩”,更不是四境之上。
老张顺利地走进瞎子阿杜家裡,走进简陋至极的客厅。
“哼!”
许宗训听完老张的問題,脸色变得十分古怪起来。
若是他有胡子,此刻绝对是吹胡子瞪眼、勃然大怒的模样。
過了许久,瞎子阿杜终于打破了简陋客厅的僵持,闷闷出声。
“白莲教当年想要生造的至高神,一开始并不是‘无生老母’,而是‘无极圣祖’。
不知为何,前不久還一心想死的瞎子阿杜又不想死了。
见瞎子阿杜真有些怒了,许宗训收起玩趣的心,端正态度,沉声說道:“我来,只问你两件事。”
這么多年的沉沦堕落,老张的心气,仿佛真的彻底磨灭了。
几條街之外,站在角落裡,隐藏好自己身形的老张面无表情,心裡实则掀起了滔天波澜。
“你好啊,仲坚少侠。”
老张问道:“瞎子說,我当年误杀公人一事,并非妖星影响,而是有人布局。我想請许监副解惑,真的不是妖星影响嗎?”
他仔细上下打量老张一眼,狐疑问道:“你确定你是张仲坚?”
“啧啧……”
老张当作自己沒有听出许宗训话裡的讽刺,一板一眼地向许宗训叉手见礼。
“见過许监副。”
“所以……”
說到這裡,瞎子阿杜的心情激荡起来,有些啰裡啰唆,词不达意,索性缓了一下,然后說道:“我经過详细观测与推算,发现我当年强行观测出来的‘吉’,是错的。老监正沒错,是‘平’!”
脸上的笑容迅速收敛起来,许宗训点了点头,眼中露出浓浓的失望。
许宗训随意点头,“但我不在乎。”
老张垂手而立,默不作声,也不因为许宗训的失望与态度变化,心境而有所波动。
许宗训上下打量瞎子阿杜一眼,似乎重新认识了瞎子阿杜一样,语气奇怪說道,“你变了。你真的变了。以前的你不這样的。”
老张如遭雷殛,下意识后退一步。
“你到底想干什么?”
老张之前就比较偏向于這则传闻是真实的說法。
但這并不足以令老张心裡掀起滔天波澜。
许宗训好笑似地瞥了一眼察觉不妙,立即缩头的瞎子阿杜,嘴角含笑:“你說,能答应的,我绝对答应。”
瞎子阿杜接着說道:“我多年来,混迹市井,守在郑大身边,只为找出郑大与妖星的天机联系到底是什么。郑大身死之时,妖星闪烁,随后隐沒。過了沒几天,妖星彻底失去踪迹,肉眼再难发现。我……”
如果不是遭遇了那番变故,以致于心性受到很大影响,沉沦堕落,张仲坚不会变成现在的攘奸卫天牢狱卒老张。
這么多年来蛰伏于攘奸卫天牢狱族,混迹沉沦堕落,蒙上厚厚灰尘的心,隐有重回明净纯澈状态的趋势。
斟酌了一下措辞,瞎子阿杜說道:“你问的两件事,我把我知道的全部告诉你,但我也不需要你治好我的伤,我要换一個條件。”
“嗯。”
老张本就想到了這個可能,或者說早就想到了這個可能,只是一直不敢不愿面对而已。
下意识站稳脚跟以后,老张眼中闪過一丝明悟,口中喃喃自语起来。
低头看了看自己藏身的角落与阴影,老张无奈苦笑,“我早就暴露了?”
前些天,我夜观星象,突有所感,郑大身上与妖星有所联系的天机即将应验,便夤夜去找了老张,让他安排一個变故,把郑大赶出天牢。
瞎子阿杜又用满是眼白的双眼瞪了一下。
越是如此,瞎子阿杜越是不敢轻易答应许宗训的條件。
武道,讲究的就是勇猛精进。
想要重现当年的少侠张仲坚?
這是在警告所有暗中瞎子阿杜的人,你们如果不想被误伤乃至于误杀,那就离远一点。
许宗训也沒有出声,老神在在地坐着,甚至饶有趣味地打量瞎子阿杜家的客厅。
许宗训点到为止,不再去点化老张,而是重新看向瞎子阿杜,郑重问道:“你知道‘无极圣祖’這個名号嗎?”
知道,還是不知道,這是個問題。
闻言,瞎子阿杜用满是眼白的双眼狠狠瞪了许宗训一下,沒好气說道,“快点,有事說事,别耽误我出去摆摊赚钱。”
简化一下這個問題,就是:你确定你是你自己?
如果一個人连自己都看不清,那他如何看清自己要走或者正在走的路?
尽管多年不见,许宗训必然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一個人的本性是很难改变的。
瞎子阿杜当作自己感应不到许宗训的情绪,正色說道:“我想见老监正一面,請你通传一声。”
這两件事情,许宗训只是来求证一下,并不是瞎子阿杜不說,他就不清楚。
闹半天,還不是要问事情?
那之前的僵持算什么?
浪费時間么?
许宗训浑然不理瞎子阿杜的情绪,自顾自說道:“第一,前攘奸卫天牢狱卒郑大无故失踪,疑似已死一事,你怎么看;第二,你对已经彻底隐沒不见的妖星,又有哪些新的发现或者判断。”
许宗训在說這番话时,沒有任何遮掩,只要有心人,都能用一定手段听得一清二楚。
老张你当年误杀公人一事,原因颇多,但最大的一個原因,還是你太過迷信自己拥有的武力,太過迷信自己的理念,总是认为自己可以凭腰间三尺刃,荡一切不平事。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许宗训脸上笑意盎然,随口回道。
什么叫你确实你是张仲坚?
瞎子阿杜沒有任何失落的情绪,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径直說道:
“我在多年以前,就收到天机启示,发现前天牢狱卒郑大会与妖星扯上联系。一個腌臜之人,如何能与妖星扯上联系呢?
我心怀疑惑,于是搬到這裡,成为郑大的邻居,一直观察着郑大,希望找出一些东西来。
“就是来看看你,不想干什么。”
“嗯?”
瞎子阿杜颇有些诧异,心裡有些疑惑。
一路上,钦天监的明岗暗哨,仿佛看不见老张這個人一样。
对瞎子阿杜给出的說法,也挺满意。
许宗训一口答应下来,“正好老监正可能也想见你一面。”
“我以前還不瞎呢!”
后续发生的事情,就是郑大在被赶出天牢的当夜,无故失踪。
许宗训见状,想了想,索性直接点透:
“有句话叫,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
许宗训如此回道。
沉默许久,瞎子阿杜嘴唇嗫喏几下,长长地叹了口气,怅然說道:
“好,我知道了。”
沒說一定回答,也沒說一定不回答老张的問題。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這时,坐在许宗训对面,脸色阴晴不定好一会儿的瞎子阿杜出声說道:“许宗训,我所受的伤,不是四境之上就能随意治好的,得付出极大的代价。”
大雍王朝中一直有传闻,钦天监的两位监副,一個许宗训,一個李天罡,都有四境之上的境界,所以一個惫懒,一個狂傲。
似乎老张沒有因为许宗训先前的讽刺而生气,而愤怒,是一件极其让他不开心的事。
如果连過去的自己都不敢面对,连犯下的過错都不敢正视,谈何勇猛精进?
尽管瞎子阿杜說的话很碎,而且有些用词实在太過凌乱,但是许宗训仍旧明白了瞎子阿杜想要表达的意思。
摇头笑了几下,老张索性也不躲藏了,从暗处现身,光明正大地向着瞎子阿杜家裡走去。
這番话直接让瞎子阿杜陷入沉默,陷入纠结。
终于,你因自己的迷信做下了错事,猛地惊醒。
但是老张听在耳中,就像先前听到许宗训毫不遮掩地說他愿意突破天地大限,显露四境之上的真身一般,心裡掀起滔天波澜。
說是失踪,实则我們都清楚,郑大已经死得不能再死。
关键在于,许宗训明着是在给瞎子阿杜一個承诺,但实际是在告诉那些藏于暗中,关注瞎子阿杜的所有人传达一個信号。
后来,白莲教真正的圣女,曾经是金山寺法海祖师镇压的那條白蛇的侍女,不知何故,将已经祭祀到一半的‘无极圣祖’位格偷走,白莲教后来才转而生造‘无生老母’這尊至高神祇。
随着喃喃自语,老张的眼神越来越清明,身上的气质越来越清澈。
“有屁就放!”
這件事,天底下只有少数几個人知道,‘无极圣祖’這個名号,自然也只有少数几個人知道。
许宗训,你是如何知道的?
有人顶着‘无极圣祖’的名号出来搞事,搞到你头上了?”
许宗训沒有回答瞎子阿杜的問題,只是深深地看着瞎子阿杜,沉声說道:
“果然,白莲教造神的仪轨,是从你這裡得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