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酒钱(上) 作者:未知 殷河回到了自己在圣城的家裡,這個他从小长大的地方。 但是,他觉得自己好像来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這裡的一切现在看起来都是冰冷的,人人对他都畏如蛇蝎,哪怕是在這府邸中仍然還有不少老人是看着他在這裡长大的,但也同样无人敢接近他,除了那個头脑最简单、大概還不通人情世故的荒人奴仆赤熊。 造成這种局面的最大原因当然是殷河在回家那一天裡令人发指的所作所为,那血淋淋、残暴的一幕让绝大多数的殷家人都吓到了,沒有人再敢去接近這個看起来像疯子一样的二少爷,但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同样,也沒有人敢公开去欺负他了。 只是现如今,人人都知道殷家两位主人的意思,特别是主母胡姬,一定是铁了心要把自己的亲儿子殷海推上下一任家主的宝座。而在這個目标实现以前,最大的阻碍当然就是殷家的二少爷,目前甚至可以說是长子的殷河了。 那一天的最后,殷河就在那血腥气四溢的厅堂裡,向父亲问起了大哥的事,而他得到的回答也沒有出乎意料之外:大哥殷洋在率领属下士兵出城追捕荒盗中,被荒盗伏击重伤而死,同行的士兵也几乎全部战死,情况惨烈。 在那之后,家中众人商议,因为殷河在内环之地多年,神山妖力必然已经侵袭肉身,于巫术一道难有成就,而老三殷海看起来天赋上佳,不如就立他为嗣,同时为了避免麻烦,就沒有再通知在内环之地的殷河…… 在說這些话的时候,殷明阳赶走了所有在场的下人奴仆,大概也是自己這個做法终究還是有些不太光彩的吧,而在面对自己這個儿子的时候,他似乎多多少少還是有些不太自然。 那一天,在父子二人单独相处的時間裡,在所有话都說完的时候,殷河也沒有再发怒发狂,他沒有愤怒,也沒有哭泣,他甚至都沒有再多說一句话。 从头到尾,他只是沉默地看着自己面前的這位父亲。 再后来,当天黑下来的时候,他一言不发地离开了那裡,只留下殷明阳一個人独自坐在越来越暗的厅堂中,被阴影所遮盖。 而,殷河回到了自己的家,却发现這裡已经与以前不再一样,甚至不再欢迎他回来。每一天,他醒来行走在這個家裡的时候,感觉到的都是冰冷的敌意。 沒有人会喜歡這种感觉,哪怕是曾在内环之地中经历了很多的殷河。 這一天,他终于有些忍耐不住,去叫了赤熊,两個人一起走出了殷家,准备去圣城中那些繁华无比的街道上闲逛行走。 ※※※ 数年之前的时候,殷河還是這座城池中众人皆知的翩翩少年,花天酒地,放浪形骸,拥有一大群与他同样是贵族身份的世家子弟朋友们,整天在一起胡天胡地,過着纸醉金迷、酒池肉林般的生活。 直到某一天,他突然像是变了一個人似的,骤然惊醒然后离开,前往了那本不该是贵族子弟该去的内环,一去三年,从不出现。 而到了现在這個时候,繁华喧嚣的圣城街头依旧热闹,很多地方的景物包括商铺、酒楼,甚至青楼都好像跟三年前一样沒什么变化,唯一变的人,好像只有他自己。 他站在街头认真地想了想,发现在当年号称半城兄弟的自己果然并沒有如今還能信赖的朋友。殷河有些无奈地笑了起来,然后突然很想喝酒。 他察觉自己从内环之地回来后,似乎特别喜歡喝酒了,不知道這是为什么。 不過管它呢,也不是什么大事。 殷河招呼了跟在身后看起来有些憨厚呆傻的赤熊,准备去找一家有名的酒馆喝酒。在過去的日子裡,他整天干的就是這种吃喝玩乐的勾当,对圣城中的這些场合真是烂熟于胸。 不過很快的,殷河就发现了一個有些尴尬的問題。 他发现,自己身上沒钱。 在内环之地中干活当然是有报酬的,毕竟在那裡做事不但十分危险,還有无所不在的神山妖力会侵袭人的肉身,虽然只要沒修习過巫术就不用害怕反噬焚身的可怕后果,但只要時間呆得久了,总還是有害的。 殷河在内环之地的三年裡,先是在经常与魔兽和各种凶险搏杀厮斗的卫队裡干過,后来受了伤退了下来,就在运送青玉石的队伍中又做了一阵,然后就遇到了黑魔螳。 内环之地裡并沒有类似钱庄的這种商铺,所以殷河所得的钱财都是贴身藏放的。但是在那件事情发生以后,他在昏迷中被救出,一路送到了圣城,一路上昏迷不醒迷迷糊糊的,最后又被当作嫌疑人扣留软禁了一阵子,在這中间,他的全身衣物都被人换過了。 其实不换也不行,那一身衣服早就被鲜血浸透发臭了,只能扔掉。但問題是,在這中间他身上所有的财物,也同样不翼而飞了。悲剧的是,他還根本无法去追讨回来,因为這一路上发生的事情太多,经手的人也太多,完全沒办法查到那些钱财的下落。 在回到殷家以后,以他的身份,其实是可以向家裡要钱的,但是在這几天裡,并沒有任何一個人跟他提起過這件事,人人对他唯恐避之不及,就连送饭的都是战战兢兢放下就走,生怕多留一刻說不定就会被這位看起来走火入魔的疯子少爷打成一個血人。 后来,殷河了解到了,如今在殷家裡掌管银钱的是胡姬。 所以现在的殷河,变成了一個彻头彻尾的穷光蛋。 這個問題很要命啊,让人十分头疼,就眼下来說,就有一個特别大的坎過不去,沒钱买酒喝啊。 殷河在束手无策寻思一阵子后,目光落到了身边的赤熊身上,然后,他把這個大個子拉到一旁,笑呵呵对赤熊道:“赤熊,身上有钱么,拿出来我們一起去买酒喝?” 赤熊看着殷河,瞪大了他那两只比常人大很多的巨眼,然后慢吞吞地道:“不……能……喝!” “我知道,我知道,”殷河干咳几声,道,“以前我娘在世的时候,呃,還有我大哥在的时候,都說不让你喝酒的,這個我知道。不過现在不一样了啊,如今只有我一個人……了。” 不知为何,原本還笑着說话的殷河在說到這裡时,突然声音顿了一下,默然片刻后才叹了口气,又伸手拍了拍赤熊的肩膀,道:“反正以后你就听我的吧,我跟他们不一样,我让你喝。” 赤熊有些奇怪地看着他,然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道:“好……” 殷河笑了一下,道:“不過要买酒就要有钱啊,我现在手头紧沒钱,你在家裡干了這么多年,一定存了不少钱吧?拿一点出来,我們买酒喝嘛。” 赤熊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道:“沒……钱……” 殷河怔了一下,若不是他从小跟赤熊在一起许多年了,对他了解极深,知道他不会說谎,不然真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他這句话。所以,他有些奇怪地对赤熊问道:“不应该吧你,在家裡干了這么多年,你也沒什么花钱的地方,总该存下一点吧?” 赤熊摊开手,還是那种缓慢的声调:“沒……给……” 殷河脸色忽然冷了下来,拉住赤熊追问了好一会,在赤熊那古怪且缓慢的說话方式中,他连蒙带猜的总算是大概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在他离开家进入内环之地后不久,父亲殷明阳就将家中的钱财大权交给了胡姬掌管,胡姬从此在殷家得势。当然了,那时候的她也只敢对下人们颐指气使,对殷家长子的殷洋還是不敢怎么样的。 不過這样一来,身为殷家下人之一的赤熊日子便不好過了,他是殷河過世的娘亲带過来的人,又是個有些痴傻的荒人,胡姬包括殷家的许多下人都看他不顺眼,从此便有了许多刁难,其中便包括想方设法地不发例钱了。 其实从刚才与赤熊的对话裡,殷河還能隐隐猜到一些更過分的事情,赤熊身材魁梧犹如巨人,虽有些痴傻却力大无穷,饭量同样也是数倍于常人。胡姬对此非常不满,不但扣下他的例钱,還常常克扣饭食。 昔日,大哥殷洋還在家中的时候,对赤熊還多有照顾,那时候胡姬也不敢太過放肆,但半年前殷洋出了意外過世后,赤熊在家裡便常常饥一顿饱一顿的了,這日子确实過得有些难受。 弄明白了事情原委,了解了這些年的经過,殷河安静地站在這阳光明媚的街头,良久沒有言语。 身边不远处就是人来人往热闹的街,但是他却觉得有些透入骨髓般的寒意。 他抬头看了看天,只见晴空万裡,像是一颗清澈的蓝色宝石,干干净净,似乎沒有半点瑕疵污点。 就像此刻他身边的這座繁华巨城。 他的手慢慢握紧,他冷冷地笑了一下,過了一会,他忽然啐了一口,然后骂道:“妈.的!装什么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