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6 兩人共度崇寧生辰
黑髮梳的一分不亂,露出光潔額頭,發內一支細長朱釵隱約可見,一朵金紅色珠花貼着髮髻,隨着她朝前行而微微搖曳顫動,精美絕倫。
哪怕身爲一國之母,她的高貴端莊,大方得體,卻全然不是體現在華服珍寶之上,衆人看到的貞婉皇后,彷彿是在這些時日才走入他們的視線,卻又全然沒有任何陌生之感,似乎只是上蒼偷走了這四年時光,一切都不曾改變。
穆瑾寧似乎有何等要忙碌的事,身邊的瓊音腳程也很快,兩人一道急着走向御膳房。
前日,榮公公急急忙忙趕赴偏殿,深夜秦昊堯體力不支,榮公公不敢怠慢,喊醒了穆槿寧,她直到那個時候,才知曉天{無}{錯}小說.{[}子一直在隱瞞自己。他的傷口原本就不曾痊癒,連日來忙於處理國事,他鮮少到偏殿過夜,一忙起來就更是顧不着自己休息,面色越來越難看,哪怕對榮公公也不曾提及自己的病情。
忙碌了一整夜,直到天亮時候,秦昊堯才退了體熱,從那日開始,穆槿寧每一日都要爲秦昊堯送去藥湯,陪伴天子不遺餘力,任何瑣碎小事都想得極爲周到,熬煮藥湯的事甚至不曾交給身邊的婢女,親力親爲。
秦昊堯回宮已有十日,這兩日見送藥的人是她,再不耐煩也不能將氣宣泄到她的身上,要是換做下人送來,他常常不曾理會。他自然無法拒絕她的良苦用心,反反覆覆的病情瞞不住她,他當然瞭解穆槿寧的性子,她倔強起來原本就很難勸服。不過他顯然低估了穆槿寧的耐心和周全,如今哪怕是一日三頓膳食,何時歇息何時批閱奏摺,她形影不離,處處囑咐叮嚀。
宮裏派了人正在修葺景福宮,去年冬日的一場大雪,壓壞了景福宮角落的一處圍牆,掌事將此事稟明天子,秦昊堯正好想起恢復穆槿寧往日名分之後,總該爲她找好在宮裏的居所。將此事說與穆槿寧,她卻不曾拒絕,笑着點頭答應,四年前她婉拒搬入景福宮,不只是因爲生了重病,更有她自己的心思,現在秦昊堯知曉她已經將深宮當成歸宿,也早已接納自己的皇后身份,他自然心中大喜。
天子命人修建損壞的圍牆,重新粉刷鮮明,庭院中的花草栽種,假山景觀也讓工匠再做更改,打造的更加精緻,增添了幾分江南園林的風格。只因秦昊堯在江南遊玩之時,曾經看出穆槿寧在獅子林中流連忘返的神態,他雖是個霸道專制的男人,但對於心愛的女人,卻也可以很用心。
端來了溫熱藥湯,主僕兩人趕赴天子寢宮,穆槿寧站在門前,宮女爲她推開門,她輕輕邁動一步,自如走入其中。走入內室,停步在圓桌前,瓊音將手中的藥湯放在桌上,便悄悄退下。穆槿寧親自端着藥湯走到秦昊堯的書桌前,她不過走開一盞茶的功夫,秦昊堯卻又吩咐人送來了不少奏章,她微微蹙眉,將藥湯放在桌案一角,柔聲說道。
“皇上,該喝藥了。”
秦昊堯將手中的奏摺一合,揚起俊臉看她,前幾日剃清了上脣上和下顎上的鬍渣,恢復了往日的俊美無儔,再無從沙場迴歸的半點滄桑疲倦,他回到宮裏,精神越養越好,多半都是穆槿寧的功勞。黑眸之內匯入了更多的幽深,他輕鬆地扯脣一笑,不再回絕,將藥湯一口喝下。
他們兩人都瞭解彼此的心思,多年來的相處讓他們越來越默契,秦昊堯清楚穆槿寧的眸光輕輕瞥視過那一堆疊得很高的奏章,看他不顧身子安危,下一句定是又要吩咐他去牀上躺着歇息,他搶在穆槿寧的前頭開口。“宮裏的庫房內又添了不少新的玩意,朕帶你去看看。”
穆槿寧聞到此處,眉頭舒展開來,見他的面色好了很多,微微一笑,但她卻也不敢掉以輕心。天子的身體是龍體,若沒有強壯的身子,又如何能扛得起整座江山?!他不是在意兒女情長的多情男人,穆槿寧知曉他的心裏,江山社稷的分量最重,哪怕沒有她……他還是秦昊堯,他還是大聖王朝的君王,是一國之君。
他在軍營中也不是頭一回受傷過,又是習武之人,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只要他想活着,就能活下去,病痛……如今根本不會折磨他,忙碌,充實,饜足,順利,病情偶爾反覆不過是一段插曲而已,根本不會毀掉他如今擁有的一切,雖然身爲天子,但他有時候卻比起常人而言更大而化之。穆槿寧回到了原位,他們又有了孩子,他本不想讓穆槿寧過分勞累,忙於照顧他。他更喜歡當她的庇護,爲她擋風遮雨,當然不久之後,他要保護的人,還有他們的親生骨肉。
雖然,他不認爲這宮裏還會有人有這個膽子敢算計穆槿寧腹中二個月出頭的孩子,就在——他將祺貴人賜死之後。
穆槿寧並沒有任何心動,不過想着可以跟他四處走動,也免得他總是在寢宮中批閱奏摺滿身疲憊,爲國事憂心。
榮公公一路跟隨着他們,三人一起來到宮裏的庫房,穆槿寧不知自己是否是頭一回來到這兒,總覺得這個地方很陌生。
“找找有沒有看得上眼的——”秦昊堯拉過她的右手,帶着她緩步繞過擺放整齊的長臺,她順着他的目光望過去,其上一個個古玩珍寶,每一件擺設,彷彿都在熠熠生輝般,光是看着也覺得天下無雙,是千金難買的寶物。
這個偌大的庫房之內,約莫有幾百件古玩,黃金白銀,翡翠珍珠,水晶瑪瑙,珊瑚貓眼,紅藍寶石,每一樣都是精工打造,每一樣都是精美雕琢,她當真覺得宛若走入了藏寶洞一般,整個庫房彷彿散發出來光怪陸離的光耀。她靜靜凝視着,這些擺設在她的眼底,並不只是一筆鉅額財富而已,它們的美麗外殼,或許天生讓人很難拒絕。原本就是很美的東西,而每一個女人,誰都會喜歡完美的東西……
她沒有必須厭惡它們的理由,更沒必要故作清高,彷彿這世上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入她的眼,人有喜惡,本是尋常。她站在長臺前,但將每一樣都看了一遍,甚至曾經輕輕抓起一件翠玉白菜細細看清。這一顆以天然玉石打磨雕刻成翠白相間的水靈白菜,白菜上趴着一隻蟈蟈,栩栩如生,真不知是何等樣的巧手巧思,才能打磨出這一棵翠玉白菜,穆槿寧安安靜靜地打量,興許在民間玉石鋪子上也不乏有這等翠玉白菜,只是能進宮裏庫房的必定是一等一的好東西,質地通透翠綠,紋路清晰,哪怕是白菜葉子上的每一道細紋都很清楚,蟈蟈的翅膀上的圖案那麼細微也看的明白。如今是炎炎夏日,輕手觸碰過一遍,便是滿手涼意。
“榮澤,你仔細記着,把皇后挑中的東西送去偏殿。”
秦昊堯的黑眸僅僅落在穆槿寧的身上,他的薄脣邊有了明朗笑容,朝着身後的榮公公吩咐一句,榮公公精明世故,但凡穆槿寧在那一件古玩擺設前頭停留的時間長些他都銘記於心,將好幾樣擺設的名字記在手邊的簿冊上,穆槿寧正想開口婉拒,卻只聽得秦昊堯一手攬住她的腰際,俊臉靠近她的螓首,低聲道。
“往後景福宮裏總要擺些物什,你儘管挑選一些,也是少不得的。”
穆槿寧偏側過晶瑩小臉看他,在他的眼底不難察覺他的一絲體貼和周全,見秦昊堯這麼說,她也不便再開口拒絕。
“謝皇上賞賜。”
她垂下眼眸,朝着秦昊堯欠了個身,神情恭順,溫柔清麗,隱約聽聞過她過去生了一場重病,拒絕搬入歷位皇后的住所景福宮內,她想自己定是有不爲人知的顧慮,興許是眼前的秦昊堯都不知曉的祕密。但她早已想清楚了,她既然想保住腹中孩子,天子爲她恢復往日名分何其不易,她更該感恩,守住後位,只有她守住一切,才能讓孩子順當出生,身爲孩子的孃親……這是她的本性。
“過去朕很少送你這些東西,看看還有沒有喜歡的一併收着——”秦昊堯素來慷慨大方,若是穆槿寧喜歡,往年他定會贈與討她的歡心,但對她根本不在意的東西而言,再多再貴重,也無法讓她多看一眼。他這麼開口,俊臉上滿是灑脫笑容。
穆槿寧垂眸輕嘆,她的笑容有些苦澀難辨,她雖然還是穆槿寧,但她卻不過是一個空架子而已,穆槿寧喜歡的,厭惡的,不過是被打碎的滿地玻璃,她根本無從得知。
“我喜歡些什麼,皇上或許比我更清楚,如今硬要我挑選,也當真是難爲我了。”
穆槿寧的這一句,無疑是提醒了秦昊堯常常面對她不然而然就忘卻的,他的心中一片涼意油然而生,彷彿她也不過是在扮演一個他記得的貞婉皇后而已。
“榮公公,這幾件就夠了。”
不曾察覺秦昊堯的眼神有變,她不再流連,轉身對着榮公公吩咐一句,笑容看似清淺,卻又不無骨子裏散發出來的主子氣勢。
穆槿寧溫柔挽住秦昊堯的臂膀,兩人並肩走出皇宮的庫房,她不曾告知秦昊堯的是……她在這些珍玩之上,看不到任何的影子,任何屬於他們之間過去回憶的影子。
它們再美麗,也不過是冰冷的死物而已。
“朕聽聞你前幾天去看了碧軒宮的木槿——”秦昊堯直視前方,身着金色龍袍,身子挺拔高大,雖然在戰場上曬得黑了,但風采依舊,氣宇非凡,看上去還是這世間的無雙人物。
“花都開好了,皇上想去看看?”穆槿寧聞言,望向他的面孔,神色平和,輕聲細語地問了一句。
“你不在宮裏的每一年,朕都去看過,如今你都回來了,朕就不用睹物思人了。”
秦昊堯低聲沉笑,這一番話明明說的隨興,落在穆槿寧的耳畔,卻聽得心中沉悶。他輕描淡寫,一句帶過,能夠擺脫去碧軒宮弔唁已故之人的記憶,他一身輕鬆,他並不是附庸風雅的男人,也沒有那等欣賞美景的閒情逸致。要不是因爲想念她,他也不會在宮裏種上這麼多木槿,只爲了讓她的幽魂有休憩之地,只因他不願相信她會隨風而逝,沒有半點痕跡。
在回憶裏掙扎的人,這樣活着的人,才最痛苦。
“皇上,自從你回宮後我們還未一同在宮裏走走路,散散心呢,我有些話想跟你說……”穆槿寧沉默了許久,走了一會兒才低聲開口,心中的很多情緒都是混雜交織在一起,她苦於無法找到合適的時機,更想等到他徹底養好了身體的傷後再提及此事,只是她更生怕一旦再拖延下去,她就又要面臨一個根本無法挽回的遺憾,錐心之痛。
“正好,朕也有話要對你說。”
秦昊堯止步不前,兩人的腳步最終停留在御花園深處,他扳過來她的身子,雙掌覆在她的肩頭上,緩緩悠悠地壓下俊臉,跟她相視一笑,他們當真是默契之極。
穆槿寧突然心口緊縮,面色一白,雖然迎合着他的笑容,卻一頭霧水,又滿心不安,不知秦昊堯到底要說什麼話。
他定是知道了她要王謝說出張少錦下落的消息了,王謝是他的侍衛,任何事都不會隱瞞自己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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