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秦昊堯知冷知熱
宮門之外,一頂深紫色的輕轎由遠及近,漸漸清晰起來,轎伕們踩踏在雪地之中行走,已然腳程放慢許多,哪怕走的很慢,也絕不敢倉促行路而在雪地中出了任何好歹。畢竟這其中坐着的,可是大聖王朝最爲高貴不凡的女子。
小片晶瑩的雪絮,隨着這一行路程,飄落在這頂轎子頂上,浮現出淡淡的白色光影,轎伕們的口鼻之處溢出來濃重的白氣,喘着粗氣在難行的路上行走。直到宮門前的大路上,路程纔好走許多,因爲早已有人將大半條道路掃清了積雪,中央露出原本的灰色路面,轎伕們看已然就要到了目的地,自然就更加賣力了。
瓊音跟在轎子旁,這路上她已經走得繡鞋溼透,小臉也因爲在寒風中趕路而凍得通紅,不緊不慢地跟隨着,不曾落下一步子。
輕轎最終在硃紅色宮門前停了下來,瓊音彎下腰將厚重的門簾撩起來,扶着穆瑾寧從轎內走出來。
而紫鵑早已在門口等候了些許時候,走到穆瑾寧的身邊爲她打傘,避免雪花落在穆瑾寧的身上,這兩日原本就轉冷許多,更別說今日下了半天大雪,如今的空氣彷彿也被凍着了,只要一呼吸,那沁涼的雪花似乎就會落$無$錯$小說..到人的心頭去。
穆瑾寧今日着一襲藏青色宮裝,緞面之中隱約可見銀色花朵圖紋,深沉雅緻的顏色雖然並不過分明豔嬌麗,卻爲她添了更多的貴氣和沉穩肅然,身披白狐皮毛披風,帶着風帽,風帽周遭一圈白絨絨的軟毛,挽着簡約的素髻,唯獨髮髻左側端正插着一支雙鳳鎏金釵。風帽之下的面容姣好,只是此刻她的柳眉輕蹙,肌膚勝雪,輕抿着紅脣,走的很快,偶爾還是有幾片雪花飄進傘內,落在穆瑾寧的肩頭,她卻全然不曾察覺,腳步沒有半分放慢的意思。
“主子,今日您已經很累了,明兒個還要親自去麼?可別太勉強自己,傷着了身子。”瓊音跟在穆瑾寧的身後,蹙着眉頭,關切地詢問,若是平日倒也無妨,穆瑾寧纔剛剛做完月子,本該在宮裏再多休養十天半月,別提宮中的兩位皇子無法徹底放下一整天,即便是穆瑾寧自己的身體,也不見得可以經得起這般宮裏宮外的來回折騰。
“自然要去。”穆瑾寧說的平淡,卻又有着無人可以左右動搖的堅決,她不曾回眸再看瓊音,面色看來愈發凝重。
她今日臨時出宮的時候,還是上午,而如今回來已經是黃昏時分了,約莫一個白日都在宮外郡王府內。趙嬤嬤清晨急急忙忙趕進宮內來稟明緊急的事,這兩日穆峯咳嗽遲遲不見好,昨夜發了很高的體熱,甚至咳出血來,穆瑾寧特意在宮中派了御醫出去爲穆峯看診,只是……消息並不令人輕鬆。
“奴婢不會說話——”瓊音擰着眉頭,望向腳步愈發倉促的那一道身影,幽幽開了口。
“回宮再說。”穆瑾寧自然聽得出瓊音言語之內的歉意,只是如今她焦頭爛額,也顧不得太多了,紅脣邊溢出幾個字,她說的乾脆利落,簡單明瞭。
站在景福宮屋檐之下的秦昊堯已然等待了很久,如今才見到遠處走來主僕三人的身影,紫鵑爲穆瑾寧撐着一把傘,穆瑾寧的臉上沒有任何神情,臉色並不好看,行走在雪地之中,青色宮裝將她襯托的肌膚白皙,紅脣鮮明,她雖然還很年輕,但在世人眼底,眼底有了不平凡的光芒,渾身上下不無上位者的氣勢和威嚴。
“沒想過讓皇上久等了……”
穆瑾寧擡起眉眼,見着屋檐下的男人,身子挺拔,威武英俊,他身着龍袍,身披黑色皮毛披風,脖頸的立領之外也同樣圍着黑色的圍脖。她疾步走上臺階,站在秦昊堯的面前,朝着他深深欠了個身,面色愈發凝重。
“你爹生了急病?”秦昊堯一手扶着穆瑾寧的腰際,兩人一道走入景福宮內,他親自爲穆瑾寧摘下白色風帽,緊緊握住她發涼的雙手,她之所以如此倉促地離開皇宮,定不是一般的小事。
“御醫說每年冬天都會發病,只是這一回格外嚴重,我走的時候爹纔剛醒,不過明後兩日,我還是要出宮去瞧瞧,希望皇上首肯。”穆瑾寧解開身上的白色披風,輕輕抖落些許雪絮,她這纔將披風放在長臺上,不曾坐到秦昊堯的身畔,而是神情專注,柔聲道出這一番肺腑之言。
秦昊堯見穆瑾寧的臉上沒有任何一道笑容,跟平日判若兩人的肅然,黑眸犀利尖銳,他揣摩着此事定是不簡單,人若是老了,難免會有生老病死,此事自然無法避免,該來的時候,誰也躲不掉。
自從穆峯從塞外回來之後,也有七八年時間了,當年就落下了病根,若不是得了晚輩的照料,用了不少珍貴補藥,說不定原本就很難熬下來。雖然一年到頭身子好的時候還能做幾幅畫,但一整個冬日往往連門都出不了。或許陪伴照顧他的衆人都清楚,若沒有這些年的小心照料,若沒有這些年的安逸生活,穆峯早就不在人世了。
幾年前御醫就已經說過,穆峯的病唯有精心調養,卻無法將病根拔出,加上如今的穆峯又快六十歲了,並非正在壯年的男人,哪怕再活不了幾年,也是命中註定。不過所幸的是,他回到王朝的日子不愁喫穿,唯一的女兒也格外孝順她,這三年內穆峯也有了兩個外孫子,對他而言,這輩子再無任何遺憾了。
他絕不會要在這個時候,還讓穆瑾寧心神不寧,勉爲其難地留在皇宮照顧兩個皇子,對穆瑾寧而言,親骨肉當然最重要,但相依爲命的親生父親生了重病,她若不前去照顧穆峯,盡最後的孝道,往後定會終生遺憾的。
秦昊堯的黑眸平和,褪去了原本的寒意,他扯脣一笑,只是這一抹笑容實在有些牽強,他俯下俊長身子,握住她的雙手,拉着她一步步靠近自己的身子。“朕若是連你的這個請求都不答應,豈不是太過絕情?”
穆瑾寧側過臉去,望向牀榻上趴着安睡的天宇,眼底也有幾分不捨不忍,回過頭來,柔聲說道。“我走的時候,一定會讓徐嬤嬤跟幾位最手巧的宮女照顧好兩個孩子,我也不想兩頭都不安心。”
“朕知道了,朕抽了空也會來景福宮看看兩位皇子,這幾天你就放心去照顧你爹吧。”
秦昊堯直直望向眼前的嬌美女子,下顎一點,神色溫柔,不假思索就答應了她。
他當然不難看出穆瑾寧的憂心忡忡。
坐在秦昊堯的身畔,她爲他斟了杯茶,腦海裏卻全是御醫說過的話,若是運氣好的話,穆峯還能再活三四年時光,若是運氣不好的話,興許都過不了這個冬天。
“你又分心了……”秦昊堯13看網,一手捉住她右手掌內的茶壺,俊臉一沉,俊眉緊蹙,對失魂落魄的穆瑾寧不無擔心。
話音剛落,穆瑾寧這才從思緒之中抽離出來,只見茶杯中的溫熱茶水已然滿溢而出,溼了矮桌一角。
她以爲她早已看透人世間的生死別離,卻沒想過,再度面臨親人離散的時候,自己卻又如此茫然若失,彷彿又回到了年少時候。
“先喝杯茶水暖暖胃,忙了一整日,你也千萬要記掛着自己的身子。”秦昊堯低聲喟嘆,將這一杯熱茶塞到穆瑾寧的雙手中,眼神沉斂複雜,見着她愈發蒼白的面容,他當然滿心捨不得,只是即便如此,他唯有勸說告慰幾句,而不會用任何理由牽絆阻礙她不去盡這份孝道。上樑正,下樑才能正,穆瑾寧是個溫柔孝順的女子,這樣的女人才能教養出出衆的皇兒。若連這份親情也能背棄不顧的女人,又如何能對着自己的兒子講述禮義廉恥的道理,如何身先士卒?!秦昊堯話鋒一轉,黑眸愈發幽深,看着她垂眸一笑,喝了幾口茶水,纔將茶杯放回矮桌上。“這麼冷的冬日,照顧你爹自然要緊,但也不能讓自己也得病了。”
“皇上賞賜給我的白狐皮這麼暖和,再冷的天我也不覺得了。”穆瑾寧的笑靨安恬,她靜靜凝神望着坐在旁邊的俊美男人,或許時光當真會磨平最初的感情,無論是激烈還是傷害都不復存在,唯有朝夕相處的夫妻感情勝似親人,讓他們兩人最終可以攜手並肩,甘苦同享。她依舊說的溫婉從容,她並非是連一點寒意都無法忍耐的女人,更別提父親危在旦夕,她如何還會只顧慮自己的身體?!
秦昊堯看她雖然依舊強顏歡笑,但顯然更多了幾分心不在焉,正在兩人沉默的時候,宮女們送來了熱氣騰騰的晚膳,穆瑾寧起身來,柔聲喚醒了還在睡着的天宇。孩子一看是孃親回來,自然樂不可支,非要纏着穆瑾寧抱他,她笑着不曾拒絕,抱着她走向圓桌旁,爲天宇夾了些菜色,天宇正在好奇如何用好手中兩根筷子的時候,穆瑾寧看他總是夾不到什麼菜,即便夾着了也會再度掉在空碗之中,她的神色沒有任何不耐,從一旁取來一根銀色湯匙,送到天宇的手邊。
換了好用的湯匙,天宇安分地坐在穆瑾寧的雙膝上,一口一口喫着飯菜,雖然身爲皇子,他不但願意學習新的事情,而且從不過分依賴自己的孃親,彷彿繼承了秦昊堯與生俱來的獨立性情。
:https://www.bie5.cc。:https://m.bie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