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立爲太子

作者:薔薇晚
“若不是皇后娘娘連着一整個月每日出宮悉心照料,如此可敬的孝心感動了老天爺,老爺定不會這麼快化險爲夷。舒榒駑襻”

  趙嬤嬤親手給穆瑾寧斟了杯茶,如今已經快靠近年關,穆峯臥牀不起快一個月了,府內的氛圍也格外沉悶死寂,御醫也說此事要看人,更要看天,已經無法將穆老爺的病徹底治癒。直到這兩日穆峯才漸漸好轉起來,能夠勉強坐起來些許時候,他們做的膳食送去了也能夠喫下一半,思緒不再混沌雜亂,偶爾說出來的話也是清晰的,人人都以爲穆老爺開始痊癒了,也終於大鬆了一口氣。對於這些也忙碌的不曾好好歇息的下人而言,當然是個最好的消息。

  穆瑾寧輕點螓首,晶瑩面容上卻沒有太多的喜色,喝了一口清新的茉莉花茶,溫暖了自己的心。

  在她看來,面對此事卻還無法太早高興,人一旦上了年紀,病情反反覆覆,根本沒個準信,哪怕砸下大筆銀兩珍貴藥材,也是欲速則不達的事。她如今沒有任何奢想,誰也無法左右生老病死,只希望穆峯能夠靜心休養就好。穆峯能多活一天,對他們而言也就多一個盡孝的機會。

  誰也無法預知將來會發生的事,到底爹會熬過這個年關熬過這個冬天,看到生生不息春意盎然&無&錯&小說{}.{}.{}的風景,還是如今的好消息也不過是迴光返照的徵兆,他根本無法支撐過如此寒冷沁骨的冬天——

  她不輕易放棄,到了這個地步,她唯有等待,繼續等待下去,唯有盡力,盡了全力,不管最後的結果時好時壞,是喜是憂,她都只能接受。

  除此之外,她也沒有半點法子。

  “娘娘看來容顏憔悴,不如去屋子裏歇息會兒再回宮去吧,這一路上這麼冷……”趙嬤嬤輕輕嘆了口氣,如今宮外的人都在熱鬧置辦年貨等待過兩日就過除夕了,唯獨穆瑾寧還因爲穆峯的疾病,日日都不間斷,每日都出宮探望,有時候是來一兩個時辰,有時候是大半日,有時候甚至是一整天直到黃昏纔回宮,別說在府內了,即便在宮裏也定是無心過年。在趙嬤嬤看來,穆瑾寧因爲長期來回奔波而消瘦了幾分,原本坐月子而養的微微圓潤的面容,此刻也早已消磨成原本精巧下顎的模樣,整個人纖瘦玲瓏,彷彿有些弱不禁風。

  若是繼續熬下去,穆瑾寧說不準也要生病,照顧病人的苦,伴隨着毫無希望的話,更是度日如年。

  “我就不歇息了,待爹醒來,我跟他說幾句話就該回宮去了。”穆瑾寧淡淡一笑,婉言拒絕,對她而言,宮外一個家,宮裏一個家,她雖然分身乏術,卻也不願放棄任何一邊。稚嫩的新生嬰孩需要她的哺育,一歲多的懵懂孩子也需要她的陪伴,而她的親生父親,更需要她照顧,哪怕只是每日來見一面,說幾句貼心的話,看着他喝下藥湯安睡的臉也好。

  “聽說明後兩日就要稍稍轉暖,我打算將天勳也抱出宮來,讓爹見一面,就是生怕他着涼落下病,就無法跟皇上交代,否則,我上回打算就跟天宇一道帶來的。半月前他看了天宇,不是很高興嗎?”穆瑾寧垂着眉眼,望向雙手中捧着的那半杯茉莉花茶,沉默了許久,才輕輕說了句,言語之內不無淡淡的哀傷。二皇子如今纔有兩個半月大,這麼小的孩子本就該再細心照顧段日子,如今還是深冬,她終日奔波勞累自然沒有半句怨言,大人受點累受些苦不值一提,畢竟穆峯是自己的親生父親,但要逼迫如此脆弱的孩子如何能跟着她一道折騰,她矛盾而兩難,卻也不願讓自己的莽撞,造成對自己孩子的傷害。

  “娘娘不必太勉強……”趙嬤嬤緩步走到穆瑾寧的身側,神色懇切凝重,她這把年紀已經看過太多人事了,有時候再如何挽留也留不住一個人,一條命,越是不肯放下,就越容易內疚自責。其實身爲長輩的人,根本不願因爲自己而爲難晚輩,事事哪裏有盡善盡美的時候?她突然想起自己當初來到塞外的時候,也曾嫁了人生了一對子女,但丈夫在她還不滿三十歲的時候就生病死了,她已經守了半輩子的活寡了,其實有時候死人無意跟活人作對,很多活人不過是跟自己作對,纔將生死別離看的那麼重。活着受苦受累也不見得是件好事,死去灑脫超脫也不見得就是壞事。

  穆瑾寧緩緩擡起眉眼,望向身邊的趙嬤嬤,眼底的光彩黯然許多,彷彿本身的鋒芒也斂去許多,這段時日她似乎遭遇了從未有過的困境和迷惘,每一日都很累,但卻有不願讓自己鬆懈哪怕一天。

  只聽得趙嬤嬤繼續說道,穆瑾寧的憂心忡忡,滿是心事,明眼人一看就清楚,誰也瞞不住。“老爺已經見過大皇子了,心中歡喜愉悅,說不定正是因此,病情纔開始好轉。娘娘已經爲老爺做了很多事了,老奴也相信老爺雖然不說出口,但心裏是明堂的,他什麼都清楚,什麼都知道……二皇子殿下剛出孃胎不久,哪怕是尋常人家的孩子也不會抱着他出去受冷的,娘娘有這片心意,老爺又哪兒會指責您的不是呢?不如再過些日子,待春暖花開,再將二皇子殿下帶出宮來,見見他的姥爺。”

  是啊……似乎生怕世人嘲笑,穆峯這輩子並不常常開口說話,唯有面對可親的人才會說許多心裏話,世人總看他瘋癲糊塗,誰又能夠說穆峯的心裏其實比任何清醒的人更加清楚呢?!這般想着,她肩膀上的重負,彷彿被擡起幾分,不再壓得她都喘不過氣來。

  她彎脣一笑,笑意卻不達眼底,她血色盡失,緩緩悠悠地道出一聲喟嘆。“眼下也只能這樣了。”

  “娘娘!”門邊的腳步聲愈發倉促,隨着一道焦急的聲音傳來,穆瑾寧跟趙嬤嬤自然不難認出是雪兒的嗓音,她從椅內站起身來,只見雪兒幾乎被門檻絆了一跤,可見她多慌不擇路。

  趙嬤嬤笑着扶起雪兒,揚聲問道。“雪兒,老爺醒了?”

  “娘娘……老爺又咳出血來了,比上次還多……這可怎麼辦好啊?”雪兒急着抓住趙嬤嬤的手臂,從地上爬起身來,腳步踉蹌,將被嚇得死白的圓臉朝向穆瑾寧的方向。

  此話一出,自然石破天驚。

  穆瑾寧心中,突然傳來一道破裂的聲響,彷彿有什麼東西……徹底碎了。

  手中的青瓷茶杯,直直落在地上,摔得粉碎,浸泡開來的淺金色茉莉花,無精打采地躺在碎裂的瓷片中央,芬香四溢的茶水,灑了一地。

  她的身子像是被人重重砍傷了,疼痛從身子任何一個角落肆無忌憚地蔓延開來,痛得她無法繼續呼吸,穆瑾寧站在原地,也顧不得再看腳邊的滿地碎片,雙目一紅,雙手卻不由自主地交握着,指節因爲過分用力而愈發蒼白。

  然後,她走出外屋,頭也不回的離去,直直奔走向穆峯的屋子,纖細的雙肩,因爲那過於熟悉的人名,變得僵硬如石。起先,她腦中一片空白,還不能確定,究竟是聽見了什麼。然後,雪兒說的那些話,一句又一句,像是在耳畔縈繞不去,在她腦海中不斷重複了又重複、重複了又重複,永遠不肯消散,甚至越來越響亮,越來越急促,越來越慌亂……穆瑾寧疼痛不已的閉上了眼,那每一個字,都像釘子般,深深釘入她的心頭,深藍色宮裝之下的白色繡鞋越走越快,她疾步轉過一個轉角,咬牙走入那一間大門虛掩着的屋子。

  “娘娘,大夫已經在來的路上了——”還未走入內室,外堂的婢女面色同樣蒼白,急急忙忙朝着穆瑾寧行禮,雪兒姐方纔急急忙忙去稟明皇后娘娘,沒想過皇后娘娘來的這麼快。

  瞅着宮女手中浸透了一塊染血帕子的血水,穆瑾寧的眉頭更重,她轉向另一方,冷聲道。“瓊音,你趕緊去宮裏一趟,請御醫過來。”

  見瓊音點頭正欲離開,穆瑾寧突地一把拉過她的衣袖,神色沉重不堪,低聲囑咐。如今來的更快的便是常常爲穆峯看病的馮大夫,但請瓊音再找一個御醫來,更爲穩妥。“騎馬去,這樣更快些。”

  “奴婢這就去。”

  瓊音看得出此事的緊要,不敢有絲毫怠慢,話音剛落,已然大步跑出了這個屋子。

  從自己的腰際取出一塊簇新的白色絲絹,穆瑾寧走近穆峯的牀邊,看他難過地咳嗽,但手邊擺放着的幾塊帕子都已經染上鮮血,他萬分躊躇,她伸手輕輕拍着穆峯的後背,爲他撫順氣息,以絲帕爲他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嘴角的血污,哪怕鮮血沾染上她的指節,她也彷彿沒有看到一樣神態自然,似乎眼底就只有穆峯一個人而已。

  “寧兒,寧……兒……”他的口中還有未曾清掉的血污,說話出來每一個字都像是咬字不清的模糊,難以聽清楚。只是眼前的景象越來越模糊,他只能靠着隱約的光景,揣摩着這麼溫柔這麼耐心的女子,是自己的女兒。

  “爹,我是寧兒,你如今身子一定很難過,就別再說話了。”穆瑾寧從婢女手中接過一杯溫熱的清水,婢女端着金盆彎腰站在另一側,她將清水送到穆峯的口中,她在他耳畔低聲引導,看着他很慢很慢地漱了一口水,最終將口中血污吐出。她噙着溫柔的笑容,處亂不驚,聲音輕柔,字字清晰。“大夫馬上就要到了,你很快就會好的,千萬別擔心,也不能胡思亂想。”

  她眼前的這個男人,再過兩年就要六十歲了,她如何也無法否認,穆峯在這一年內,已經顯露了老態……他的雙目不再清澈明亮,他的聲音不再溫厚,甚至他如今已經瘦得判若兩人了。

  她突地眼底一片濡溼,滿心酸楚,她到了如今的地步,沒有任何可怕的東西,卻也無法撼動命運給她的無奈和苦痛。一個月的陪伴,一個月的奔波,一個月的勞累,都算不了什麼,她從未像是此刻這般慌亂懼怕,膽怯發抖。

  穆瑾寧甚至已經無法分清楚,到底發抖是自己華服之下的身子,還是自己迷失了過去失去了自己的麻木不仁的心。

  看着穆峯咬牙費盡力氣朝着她擠出一個勉強至極的笑容,哪怕他已經再也無法說出話來,她能夠聽到的也只是穆峯喉嚨口沙啞破碎的氣音,她搶在穆峯的前頭說話,不讓他再有開口耗費體力的機會,只是話一說出口,便破裂開來,她從未如此語無倫次,甚至自己都不知自己在說些什麼,想說些什麼,她當真混亂的來不及想到任何應對的法子。“爹對我這麼好……我知道,爹這輩子最疼女兒了,不管得了什麼好東西,都只想着女兒一個人,爹想要我嫁一個好男人,但這世上跟爹一樣的男人,跟爹一樣愛孃的男人,就只有一個……爹這麼喜歡女兒的話,寧兒給您添個跟我很相像的外孫女好不好?下回待木槿花開了,我們一家子去看娘好不好……”

  “寧兒……我剛剛夢到……淑雅了……”

  穆峯緊緊抓住穆瑾寧的指節,他的雙目渾濁一片,方纔的心裏自然是歡喜的,他雖然沒有任何力氣,臥病不起,但耳朵還是好使的,女兒的這些話落在他的耳畔,不知爲何比起平日裏更加清楚,每一個字,都像是刻在他的心上一樣。有時候……他常常無法聽懂別人說的話,唯獨女兒說的話,他似乎每回都瞭解,甚至只消她一個眼神,一個神態,他都能做出相應的迴應,他知曉自己的不同,卻又痛恨自己的不同,連累了女兒很多年,但他如今,更想念自己的妻子那淑雅。或許是看到女兒已經嫁了人,也有了自己的孩子,他篤定他們會更加幸福,更加順利,更加圓滿。

  而他的力氣……就像是他的壽命一樣……一點一滴地被時光,狠心地從身體裏面抽離出來,他活着好累,也很痛苦,哪怕是千年人蔘,對他也起不來太大的作用。

  他彷彿又想起了自己妻子剛剛生下女兒的那一日,妻子爲自己女兒起名的那一日,他方纔喝了藥湯,昏昏沉沉地睡了好久好久,好久不曾在夢裏見到淑雅了,他急着跟自己的女兒分享這麼好的事。

  唯獨這一句話,落在穆瑾寧的耳邊,卻令她的雙目,不禁淌出清淚,她粉脣微啓,卻根本說不出話來,如鯁在喉。

  一道強光,射進人的眼底,當下有一瞬,根本看不清楚前方模糊光影。他笑了笑,彷彿看得到一個想念了幾十年的倩影,緩步從屋外朝着自己走來,他想起那些日子,新婚時候,他被人拉着帶着走入新房,有人教着他掀開新娘子的紅色喜帕的時候,那張端莊秀麗的面龐,從今往後就刻在了他的骨頭上。他知道,那****,他是新郎官,而她是新娘子,他的新娘子。那個女人說的任何話,都格外的好聽,偶爾他輕狂起來,發起性子來,也着實令人頭疼,整個郡王府的人都拿他沒辦法,但他唯獨聽她的話。她溫柔聰敏,很有耐心,每一件他不懂的事,都願意耗費很長的時間去教導他,她喜歡花草,這個喜好也影響了他,讓他暴躁很難平靜下來的性子,漸漸好轉許多。他甚至願意安靜地蹲在她的身邊,陪着她一道將庭院中的空地鋤草翻開,灑下花種,然後……。

  “如今我們只剩下等待了。”女人的溫和嗓音,宛若春風拂面,她的嗓音之內,隱約聽得出安靜的笑:“夫君,種花就要有耐心,沒有耐心,是看不到花開的……我們播種的是花,也是來年春天的希望。就像是我們一樣……”

  “淑雅最喜歡的花是木槿花,我知道,我知道!”他焦急地回答,自從娶了妻子之後,他的全部心思都在妻子身上,他急於瞭解妻子,勝過瞭解這世上任何事。

  淡淡的笑聲從空中傳來,她實在是有些無奈,不過卻有不見半分不耐,繼續說下去。“夫君,我不是在說花的事兒了,我說的是我們也有了新的希望——”

  “希望是什麼?”他當真是犯了懵,很多話,很多事,他當真是一知半解的。但別人的話,他可以裝傻充愣不去追問,只是妻子的話,他很想徹底明白是何等的意思。

  “我們就要有孩子了,夫君……”有人在他的耳畔低低地說,彷彿在那一刻,她當真把“希望”,播種在他的心裏,他聽到了希望即將開花的聲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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