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暄番外 1孤獨
遠遠望過去,江南杭州的商賈大戶,張家建在青山腳下,據說是以江南有名的工匠建造而成,並不過分的恢弘富麗堂皇,並不追求奢侈無度,卻因爲位置優越,亭臺水榭獨具風格,這一座院落也就聞名已久。人人都說這山腳下是風水寶地,才能庇佑張家在商場上越來越順利,如今提及杭州最有名的商家,必當是張家首當其衝。
張府之中的下人並不太多,只因張家唯有一名男主人,府內瑣事也就少了許多,如今正是晌午時分,每個下人都忙於各司其職,整個府內都很安靜,正因每個人都知曉,主子正在翻閱張家的賬冊,主子最喜歡安靜,所以他們連說話聲,都是壓低嗓音的。
一抹黃色身影,風風火火地靠近了正屋,直到門前才暗暗放滿了腳步。她探出螓首,見大門正虛掩着,輕輕推開,邁動步伐走了進去,直接走到正中央,見到了主子,她的臉上便有了笑容,那雙圓圓的小鹿般的眼,突如其來地閃閃發光。
“少爺,我燉了一碗枸杞山雞湯,可以補氣提神——”
男主子正坐在桌旁,桌上堆着很高的厚厚實實的賬冊,張家的產業不小,在杭州的米鋪,珠寶鋪,布鋪,客棧,茶館,加起來約莫過十家,更別/無/錯/小說..C提在江北也有五六家,人人都知張家富得流油,當年張少錦剛上商場的時候,很多倚老賣老的商賈大戶根本看不起他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年輕商人,但他只用了三年時間,就穩住了自己在江南江北商場上的一席之地,如今這是第五年了,張家在商場上的地位,更是不容小覷,怪不得不少鉅富之家,都恨不能將自己的千金送到張家,喜結良緣。
商人都是精明世故的,張家的金字招牌,不只是財富的象徵,若是跟張家聯姻,自然更是利於強強聯手,也能跟張家的的家產掛上鉤,往後自己的女兒不但可以享受榮華富貴,就連孃家也能沾上點光,哪怕不再貴族宗室之中,商家也是看重門當戶對。
只是傳聞這張家少爺的左腿有傷,也不知是與生俱來的殘疾,還是後來受傷無法徹底治癒的毛病,但在有人親眼看到過張少錦的模樣之後,那些別有用意的商賈,也不曾徹底打消念頭,比起那一點點的缺憾而言,張少錦三個字,似乎更有分量,更別提這個男人依舊英俊,翩翩風度。
如今翻閱着賬冊的男人,正是杭州最年輕有爲的商賈大戶張少錦,他聽到一陣熟悉之極的腳步聲,擡起眼,望向將手中雞湯端放在桌上的女子。他年過三十五,但看來年輕的很,俊朗的容顏上,始終帶着一抹笑,在商場上也是如此,很講禮數,謙遜有禮,很有飽讀詩書溫文君子的風範,但若是誰在背後耍陰招,得罪了他,那就不好受了。他的眸子內斂且溫和,從外表看來,只是個尋常商人,從他的口中從來沒有任何污言穢語,更鮮少有過勃然大怒的的時候,彷彿不帶任何殺傷力。見過他的人,個個覺得他有些文弱,只有如今那身的寬鬆紫袍,在舉手投足間,偶爾緊貼寬闊的雙肩和臂膀,泄漏隱藏在衣衫下的,其實是個精瘦有力的男人,他也曾經是個俊偉男兒,儒雅氣息卻不像是附庸風雅,腿傷唯有在行走的時候才能看得出來,不過如今沒有柺杖,他只是走的慢些而已,也無人敢嘲笑他走路的姿態。
張少錦瞥視了一眼桌上的雞湯,不難嗅到其滋味香濃,讓人胃口大開。這連日忙碌,疲憊鬆散,若不是這個女子時常送來美味菜餚,他當真會忘掉一日三餐也不稀奇。
細細打量着這個女子,素來覺得她熟悉,熟悉的原因是隻要他留在江南的張家,別說朝夕相對,一天可以看到她三五回也很尋常。今兒個她着素雅的嫩黃色坎肩,裏面着淺黃的棉衣,紫色長裙,似乎每回見着她,她都是喜愛穿這些個明亮的衣衫,不管一年四季,她總是像一隻活潑嬌豔的彩蝶,飛到這兒,飛到那兒,彷彿不管何時,都不會覺得疲倦。而她的長相,一眼就能看出是江南女子的柔美精緻,雖然稱不上傾國傾城,但每個人見着,都會覺得她長得討喜順眼,圓圓亮亮的眼眸,彎彎的娥眉,粉嫩豐潤的雙脣,看上去特別水靈嬌俏,加上她裝扮明麗,挽着雙髻,常常會有人誤以爲她纔是豆蔻年華的女孩。
“好,放着吧。”張少錦揚脣一笑,淡淡睇着這個長相可愛的姑娘,依舊很平靜,彷彿他沒有任何生氣的時候,唯獨認識他的人知曉,若是他的臉上沒有任何笑容,便是他有脾氣的時候。
“少爺,湯要趁熱喝,不然就結凍了……。”站在張少錦面前的女子,她個子嬌小纖弱,總是掛着燦爛笑靨的娃娃臉,她在廚房中忙碌了大半日,又因爲往來走動,原本白皙的臉色,如今覆着些許緋紅,看來更是可愛至極。她揚聲提醒,率性直接,彷彿在她身上擔負着的,還有更重的責任。
“好,謝謝,小姜,你去忙吧。”張少錦口頭上答應了一句,卻還不曾伸出手去端着那一碗雞湯,他手邊的這一頁賬冊還未看完,話音未落,再度低下頭去細細查看,免得其中出了任何紕漏,讓張家的生意遭受損失。
耳畔傳來女孩遲疑的嗓音,被稱爲“小姜”的黃衣姑娘依舊站在原地,望着埋頭審視對賬的俊朗男人,彷彿不曾聽到主子要她離開的那句吩咐,懵懂而猶豫,想將庭院裏的動靜,告訴眼前的主子聽。“額,少爺,你每天都看十來本賬冊,不覺得累嗎?庭院裏的梅花都開了,好香呢——”
“小姜?”張少錦不曾擡頭,他依舊打着手下的金算盤,算珠的聲音清脆響亮,對了一行賬,才察覺到身旁還有一人的說話聲,他眉頭微蹙,淡淡喚着她的名字。
“嗯,少爺,我在呢。”聞到此處,黃衣姑娘頓時喜笑顏開,認認真真地應了一聲,彷彿蓄勢待發,只要主子的一句囑咐,她就會撒開腳丫去爲主子做事。
“恰巧我也很想看看梅花,你去庭院折一支來,放在梅瓶之中。”想了想,張少錦當真派遣她爲自己將一片冬景帶入屋子,不過,並不是以她希望他出門去賞花的方式。
“好,可是少爺,還是去庭院看看梅花比較好看哎。”聞言,不無失落,嬌俏的臉上,漸漸崩落了笑容。她輕輕嘆了口氣,自從她進了張家之後,發覺主子格外忙碌,一年十二個月,在江北待三個月,江南待至多半年而已,更多的時候,就是在各地巡視商鋪,行蹤不定。
這個女子,若他沒記錯,是張府內新來的廚娘,雖然她很年輕,但做菜的手藝卻很符合他的喜好,他並不挑剔衣食起居的任何方面,不過自從有了她,他當真是喫着了不少美味佳餚。他拒絕人的口氣,依舊很委婉,不過對賬是個精細活,本不應該常常分心。“小姜,廚房還有很多事要做吧,你留我一人在這兒就行了。”
“喔,好吧,少爺你要是餓了,讓人跟我說一聲就好。”黃衣姑娘這才點了點頭,每次到主子的身邊,她很想跟他多說幾句話,但最終他的忙碌,讓她也不忍心再叨擾他。
每當這陣腳步要離開這個屋子的時候,似乎就像是掛上了兩個鉛塊那麼沉重,而每回到這個屋子來的腳步聲,卻像是麻雀一般輕盈雀躍,差別,實在是迥異。
張少錦的眉頭更重了一些,每回她都會準時到自己身邊,換着花樣給自己送來不同的膳食,不只是味道美妙而已,食材也是看得出來用了很多心思,或許他總是三言兩語就對她下了逐客令,也會讓她意興闌珊吧。這般想着,不免有些自責,他擡起俊朗的面孔,常常奔走在大聖王朝的每一寸皇土之上,肌膚曬得黝黑,也更添了幾分成熟男人的魅力,他看着那個轉身的倩影,突地覺得這一道離去的背影看來有些落寞。
“小姜——”
“少爺是不是改主意要去看梅花了?”黃衣姑娘肩膀一僵,喜出望外,驀地回過頭來,笑靨燦爛,滿目期盼。
她眼底的希望和企盼,像是無數個星辰,將她的那雙圓圓的眸子,襯托的格外亮眼,宛若長相無辜之極的小貓兒小狗兒,讓人實在於心不忍再度讓她失望。
“我只是想說,雞湯很好喝。”張少錦手中的碗,依舊停靠在脣邊,他方纔抿了一口,朝着她笑了笑,笑容依舊溫和文雅,完全不像是外人描述的商人精明狡猾形象。
雖然不是她所期盼的事兒,但能夠得到主子的稱讚,她還是很歡喜,雖然只有自己才清楚原因爲何,但哪怕只要張少錦一點頭,一微笑,她就會覺得再忙碌,也是無比甜蜜美好的事兒。“廚房還有一小鍋呢,少爺要是喜歡,待會兒我再送一盅來。”
“再說吧。”張少錦微微點頭,比起姑娘的熱情而言,他更像是一碗溫水,對任何人都是如此的平靜溫和,卻沒有任何的熱度,他這樣爲人處世的法子,在商場上不必跟那些不入流的商人狼狽爲奸,同流合污,卻也鮮少會得罪人。但這也是他被外界傳的越來越神祕的原因,他或許是一個成功的商人,卻並不喜歡拋頭露面的應酬,他選擇上的商戶,都是爲人正直的,不法商販根本無法跟他合作交易,這已經是不成文的規定。
“少爺,那我先走了。”看張少錦實在無暇顧及她,她也唯有打消了心中的希冀,失望地走開。
待這個姑娘離開,張少錦審覈完這一頁的賬目,將這一碗雞湯喝的一乾二淨,站起身來,伸展了身子,這才走向外堂,突地停下了腳步。
窗前的長臺上,放置着一隻白色狹長梅瓶,一支白梅宛若是用白雪做成的,乾淨的沒有任何一點雜色,是這個世上最清淨的顏色。
是他方纔隨口說起的,但她卻認真去做,彷彿她向來如此,從不違逆主子的命令。
不過,他甚至不知她何時再回來的,方纔定是算賬算的太專心,不過她當真是個乖巧聽話的下人,哪一日她不出現自己的面前,他定會懷疑她是否生了病,不知不覺,他已經很習慣這個纏人的丫頭伺候他左右了。
他細細回想,這個女子的全名,叫做——張少錦的眉頭深深皺着,他居然不知道這個姑娘的名字,但聽管家叫她小姜,他也就這麼喊了。
打開了外堂的大門,他望向庭院之中,才發覺他所好奇的那位黃衣姑娘,依舊站在長廊上,她踮起腳尖,費力地將長廊上的積雪掃清,不知到底是因爲沒有太多力氣,還是因爲手中的掃帚實在不順手,她的動作格外笨拙,一小灘積雪而已,她硬是掃了好久也掃不動,讓人很難將那個廚藝一絕看來伶俐能幹的丫頭聯繫到一塊去。
“你叫什麼名字?”張少錦幾步走到她的身後,淡淡問了句。
“小姜。”姑娘狐疑地轉過頭來,張家每個人都會親切地喚她一聲小姜,張少錦也是如此,爲何又如此健忘?看來,定是看賬冊的時間太長,她往後要多去市場買些核桃回來給主子補腦纔行。
話音未落,手中的掃帚已然被張少錦接了過去,他不遺餘力地將那一堆積雪掃到最角落,他當然不會責怪小姜做事不利索,她本不是他的貼身丫鬟,除了過問主子的一日三餐之外,她不必做這些散碎的粗活。
“我問的是你的名字——”張少錦將掃帚依靠在圓柱上,他的臉上依舊還有一抹笑容,不知爲何,她卻突地心中一熱。
他是張家的主人,他居然看她沒力氣掃雪而將這個活兒接到自己手裏做了,而且,他方纔是在問自己的真名呢!她身子一震,只因這一切來得太突然太倉促太意外,根本不知該如何迴應,卻又生怕錯過這麼好的機會,她轉念一想,脫口而出:“姜小芹。”
“你的名字真豐富。”張少錦聞到此處,扯脣一笑,莞爾的神態,依舊看來迷人可靠。這個女子的名兒,或許是他想破腦袋也想不到的特別。話鋒一轉,他望向漲紅了臉的小姜,低聲道。“又有姜,又有芹,怪不得你的手藝這麼絕。”
“我爹以前是酒樓的廚子,他跟我娘說,姜可以調味,芹菜也有獨特的味道,一個濃重可以去腥,一個清新可以爽口,而且啊……這兩樣東西,都是對身體很有益的……對了對了,薑茶暖胃,驅走身體裏的寒氣,你不是很喜歡我做的薑茶嗎?還有還有,水芹炒牛肉,上回我給你做了,你也說很喜歡啊……”娃娃臉的小姜姑娘聞言,多話的像是一隻麻雀,那雙圓圓的眼眸,更是閃閃發光,豐盈的粉脣一開一合,宛若不打算關上一樣。
張少錦神色不變,泰然處之,不過心裏自然傳來些許複雜的情緒。看她一旦話匣子打開了,就像是一股海浪朝着自己迎面撲來一般,彷彿若是他不打斷她,她要纏着自己說上一天****,永不停息。
是他的錯覺嗎?
她好像很期盼他詢問她的名字,不,或許是詢問有關她的一切,像是她在張家,已經憋了好多日,如今才能得到傾訴的良機。
這不是變着法子要說他似乎原本就很喜歡姜和芹,原本就跟她自己有着不解之緣?!
“小姜,你沒必要將家裏的所有事都跟我講。”張少錦看她終於說完了,才這樣笑道,他當真是有教養的男人,哪怕小姜多話,他也不曾打斷她的話,而是安靜耐心地聽完了。不過,趁着這個空檔,他當真要提醒小姜一句,否則,他當真懷疑小姜要將祖宗八代經營的行當,都來跟自己報備一遍。
“少爺,我只是太高興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急忙捂住自己的嘴兒,她爹常常數落自己,說她就是麻雀轉世沒有半點定性,還說這世上沒有男人喜歡多嘴多舌的女人,可是她平日裏都做的很好,忍耐住想跟他傾訴的衝動,不過方纔她居然又原形畢露,這下子可怎麼是好,是不是往後主子都會覺得自己很討厭,再也不跟她搭話了?!
“高興什麼?”張少錦發覺這個姑娘的話,他當真很難理解,雲裏霧裏,令人費解。
不過,她說的話當然很有趣,臉上的神情也格外生動,或許是連這幾日翻看賬冊百無聊賴,此刻他才願意跟她多說幾句解解悶。
她的臉上滿是失望神色,令她純真的娃娃臉上,擡着晶燦燦的圓眸子看他,更多了幾分無辜神態:“我到張家已經有兩年了,你才問起我的名字。”雖然聽他小姜小姜的使喚她,她也會覺得這個名字從他口中說出來的時候,格外悅耳動聽,甚至覺得這個名字是獨一無二的。不過或許是女兒家的心思太細膩複雜,她還是希望他知道自己的名字,知道她的一切。
張少錦有半響怔然,張家少說也有十個下人,他又不是一年到頭都在江南的府邸,身爲主子自然不會知曉府中每一個下人的名字,這……。難道很令人傷心嗎?!
至少,他還記得她是小姜,而不是小王小李小梅小孫啊。
可爲何,他覺得她好像對此很傷心,也等候了自己好久好久?!聽她說她到張家已經兩年,爲何突然有了少婦苦守空房的苦澀滋味?!好像他這個當主子的,讓她這個小廚娘失望透頂?!
論及整個杭州的商賈之家,他對待下人一向是寬容的,爲何聽了小姜的話,他覺得自己身上的罪名重的像是幾座大山一樣,而且百口莫辯,也很難推卸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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