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春(二) 作者:未知 到海边时,距离电影开场還有一阵。他们停了车,就近找個露天餐馆吃点东西,潮湿的海味被风吹得漫了上来,夜色底下的海岸线灯火闪烁,女人的头发和裙子猎猎飞扬。 時間越晚,雾气越重。吃到一半,伏城拎着钥匙起身:“我回车裡给你拿件外套。” 希遥正跟魏收通电话交代事情,一顿饭吃得叁心二意。听见這话也就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等电话结束,才发觉对面人沒了,又想不起来去了哪儿。 难不成真像他說的上了年纪,马虎又健忘。希遥失笑,索性也不浪费眼力找了,拿起刀叉重新吃两口,又過一会,有人把温暖的布料轻轻覆在她后背上。 她仰起脸,手裡捏的钢叉上還扎着半节甜虾。 伏城两手撑着她椅背,趁她回头的功夫,一個俯身把她的虾叼走:“以前不是不爱吃這個嗎,怎么今天胃口变了?” 好啊,明知道她正想吃,還偏要来抢。希遥盯着他鼓起嚼动的脸颊,挑眉幽幽說:“总吃一种口味,当然容易腻了。” 闻声,伏城动作一顿。听出她言语裡的意味,沉默一会,弯下腰又替她夹一只,毕恭毕敬喂进嘴裡。 希遥威胁得逞,牙齿咬着虾,表情很得意。伏城忍不住笑,双臂一展,从后面把她揽住:“這么善变啊?可别有一天把我也吃腻了。” 希遥還在卖乖,嘴裡讲着“那說不准”。一低头,瞥见他手裡還捏了本书。 深灰色的亚麻书皮,来自說远不远、說近不近的记忆。希遥一时怔住,伏城弓腰把她圈在怀裡,两手捧着书,在她眼底下翻了一翻:“拿外套的时候在储物盒裡看见的。這么多年了,這书一直都放在你车上啊。” 希遥笑笑,放下钢叉,用湿巾擦净了手,把书接過来。 从扉页的裡衬找到两处暗扣,拆了之后再把系住的棉绳解开,翻折两下,不一会那布书皮掉了下来,露出黑色的硬纸书壳。 她的东西都好像被她施了魔法似的,别人怎么绞尽脑汁都拆不开,可到她手裡又都邪门般地听话。 书皮是,首饰盒是,她的浴巾也是。 伏城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动作,一边发出赞叹的“哇”声。希遥被他逗得笑起来,把书皮丢进他怀裡,自己伸出手,指腹触碰书皮上两個微微凹陷的烫金字。 “《浮城》。” 有人在她身后轻声念,声音已不似那很久以前的個暴雨夜,清爽干脆,带着少年气;而是变成了低沉的成熟,让她恍惚间禁不住感叹,原来不知不觉,已经這么多年過去了。 海岸的风声越来越大,伏城微侧身子,替她挡住几分寒意。她静坐在他提供的荫蔽裡,默了一会,說:“這是我初中时候,语文老师规定的暑期读物。” “是嗎,這本?”伏城低头听着,语气惊讶,“這有点超纲了吧。” 他随口說着,抬起手摸了摸她的鬓发。 而希遥却几乎是在听见這话的一瞬间,便记起了她年少的从前,那时這本书摊开在她破旧的书桌上,黄昏的光线斜射在纸页,密密麻麻的方块字割作阴阳两半。 一阵风动,门也动了。阳光下的字体被吞进阴影,她抬起头,看见那個叫伏子熠的男人。 “在看书?”他站在她身边,居高临下地问。 她点一点头。来不及阻止,那双修长的手就伸了過来,封皮被合上,他看了看书名。 “嗯?”大概真是意外,他先是一愣,然后笑问,“看得懂嗎?” 她也笑:“看得懂。” “是嗎?”他挑眉,忽然有了兴趣。扶着桌子弯下腰来,双臂把她禁锢在狭窄的空间裡,“那你說說,最喜歡這书裡哪一句?” 她的指尖抚過书页,一页一页,哗啦啦像窗外绿叶声。最终,在某一段停下—— “天塌下来众头顶着。這句话最彻底的意思是,如果一块儿死,死有什么可怕的?……” 那时她垂着眼,一字一句地念。声音冰冷又安静,连些许的感情都听不出来。 “……同时是,如果我死了,而别人侥幸活下去……”她忽地掀起眼皮,笑着望了他一眼,“……那么公正又体现在哪裡呢?” 她读完了,很长一段時間,她望着伏子熠,房间裡只有钟表声。后来他问:“你很喜歡這本书?” 她答:“這本书很有意思。” 城市断裂,载着人们远离大陆。罪恶在這座浮城上肆意生长,伪善的面孔一副副剥落——有人感叹人性,有人讽笑荒诞,可希遥不一样。 她慢慢合上书,把它双手抱在胸前,像個乖女孩的模样。 “要是真有這么座城,我真想上去看看。让它带我离开這裡,飘到海上去。”她笑眼弯弯,眼裡似乎是少见的憧憬,“就是一定不要再带别人了。我要它上面,只有我一個……” 一座只属于她一個人的浮城,那曾经是她幼稚又渴切的愿望。 带她离开所有的人、所有的事,一切一切都不要靠近,那些暗黑的過往、肮脏的人心,她一眼都不想再见,碰都不要碰。 …… 倏地一片白,海滩上亮起夺目的光。沙滩影院即将开幕,人群在欢呼,希遥在那喧笑声裡醒過神来。 “我們過去吧。”伏城牵起她手。觉出有点凉,又低下头看她:“怎么了,想什么呢?” “沒事,”希遥摇了摇头,随手把书给他,“你帮我包一下吧。” “這我哪会?”伏城傻眼,一手拿着书,一手拎着布书皮,翻来覆去看了半天,“你自己拆的,现在让我包,這合理嗎?” 她耍无赖,指着远处的小摊:“我要去买菠萝吃,沒空。” “……” 伏城扁着嘴,看着她胜利转身。忽然一個念头袭击脑海,他激灵一下,赶上前拽住她:“你想吃酸的?” 希遥一愣,眨两下眼。明白過来,笑着推他胸膛:“想哪去了,你想得倒美。” “哦。”伏城陪着她笑,拿笑容掩盖那一丢丢失望。手裡抓着她不放,又忽然說:“对了,我想把外婆的墓迁到旬安去。” “为什么?” “她本来就是旬安人,当年是远嫁到這裡来的,现在迁回去挺好。”他說,“挑個日子,我去办,今后咱们去看她也方便。” 希遥听完,沒什么意见:“那好啊,你想好了就行。” 看他說完了,她转身要走。 “哎,還有……” 希遥步子顿住。又回头,眼神很无奈:“我就是想去买個菠萝。有什么事不能回来再說?” “我這次有好好挑片子。”视野裡那人置若罔闻,拉着她手郑重說,“是好结局。” “嗤”地一声,希遥被他几次叁番的无厘头惹笑。使劲抽出手来,锤了他一拳:“知道了知道了,啰嗦!” 她在夜色裡踩着沙子远去,洁白的裙子像一片纤瘦的月光。 伏城拿着书,望着她飘忽的背影,拿起手机,找秘书联络迁墓的事情。 他在想,既然這裡赠予程秀兰的只有悲伤的回忆,那么不如放下這些,就此走开。 就像他已经决心带希遥远离過去的一切,有些地方再不回来,有些人再不相见。 他立在风裡,目光追随着暗夜裡的白影,打完那通电话。挂断的时候,希遥正一手捏着一支菠萝過来,走到一半忽然弓腰,大概是菠萝的汁水滴在了裙子上,害得她懊悔心疼。 伏城笑出声,从桌上抽几张纸巾迎過去。 向她一步步走近时,他在心裡默念,从今往后,他们全都是好日子。 (番外完) 原┊创┇书┊刊:wоо⒙νiρ﹝Wσó⒙νiρ﹞woo18.v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