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鱼杂火锅(二更)
不是所有人都像耳东陈那么会吃,這鱼杂除了搭伙来吃饭的点来配菜,還有零星几個买回家当下酒菜,一直卖得不怎么好。
不過该准备還是要准备,甄珍给鱼杂码上白酒和白胡椒先腌制起来,要是卖不出去就送些给邻居加個餐。
气温降得快,早晨朴家放在门外的拖把虽然沒冻透,外面一层已经挂上了小冰碴。今天還是個假阴天,太阳隐在云层后不露面,這种天不像晴天干冷,而是带了点南方的湿冷,在户外走动的一会功夫就被冻個透心凉。
湿冷天气热食、汤菜格外好卖,朴家今天的冷面全是热作,甄珍這边鲢鱼和鲫鱼卖得也好,已经翻過一次台,第二波上的客也几乎把大厅的十张桌子坐满了。
宝库欢迎光临已经喊不過来,干脆罢工,跟咕嘟两個坐在刘叔专门给打的安全椅上,啃甄珍做给他俩磨牙的烤鱼片,啃得呲牙瞪眼,像两只睚眦兽。
门又开了,宝库第一時間去看,进来個伯伯,小孩立即转头对着墙上的扬声器喊,“来客人啦。”
心细的刘叔见因为温差关系间隔后厨和前厅的玻璃老出现哈气,甄珍有时看不见前厅来人,抽空给安装了個扬声器,宝库小小看门人很称职,一见有人推门就喊姐姐。
外面的玻璃也有哈气,进来的人沒想到這家饭店人這么满,犹豫着想要退出去。
动作慢了些,甄珍已经第一時間被喊了出来,见来人五十来岁,身上头上落满灰尘,手上灰突突的劳保手套還沒摘,這個時間户外建筑工地进入冬歇期,都停了工。這位应该是接了力工的活,在室内给人砸墙。
上前招呼道:“就您一位嗎?您想吃点啥?”
来人有些不好意思,“我們人有点多,好像坐不下,要不今天就不吃了。”說不吃,還有点舍不得,又补问了一句,“你家鱼杂還有嗎?”
甄珍擦了擦玻璃上的水汽,往门口一望,好嗎,外面或蹲或站能有十二三個人。笑着回道:“鱼杂要多少有多少,足够你们吃。”
两人說话的功夫,屋裡有些顾客已经开始皱眉去瞅這位满身灰尘的力工,有几個衣着光鲜的還抬手捂住面前的砂锅。
一個穿西服打领带的男的叽歪地开始挑毛病,“你家饭店门口应该挂块牌子,力工、掏粪的不得入内,一身灰脏死了,飘鱼汤裡我們還喝不喝了?”
一句话让那位姓孙的力工大哥臊得满脸通红,哪怕這不是這段時間受過的第一次嫌弃,還是有些受不来,摆摆手就要往门口退去。
甄珍沒理会西装男,弯身从吧台取出一掸子递给大哥,“回自己家不也第一時間把身上掸干净才吃饭嗎,您跟工友掸掸。”說完抬眼对屋裡吃饭的人和气道:“来者都是客,大家互相体谅下。”
甄珍沒有高姿态做怜悯状,說什么出大力的不容易,大家多担待之类的话,态度像邻家小妹一样随意亲切,让老孙心裡特别熨帖,接過掸子不忘跟甄珍解释,“砸墙那屋扫帚還沒我們身上干净,我們工友刚還說,要是能吃上,就跟你借個扫帚扫扫灰再进屋,不能给大家带添麻烦。”
就是嗎,你敬我一尺我换你一丈,和和气气吃口热饭不好嗎?
大哥高兴地推门掸灰。
本来就一小插曲,偏那個西装男觉得甄珍沒搭理他,下了他的面子,大声嚷嚷,“不行,這汤我膈应,我不喝了,你给我退钱。”
刚才他要只是抱怨一声,甄珍兴许還能赔個不是,赠盘拌菜啥的。但他越俎代庖說什么人不能入内,嘴脸太過不堪。
前一世皇城根底下长大,那种自认皇亲国戚高人一等,连家裡抱狗的也跟着狗眼看人低的,甄珍见過太多,对這种人向来懒得搭理,還有菜等着做,掏出钱,准备让他赶紧有多远滚多远。
有的顾客看不下去,大家才富裕几天,都是平头百姓,這两年丢了工作的太多,谁家沒几個出苦力的亲戚,老中医邱大夫瞪眼睛,“象狮虎豹,狼狗猫耗,你怎么知道你在别人眼中不是最末尾那只耗子?”西服男被损,气得脸都红了,有几個人低了头。
“您老說得对,這歧视啊真是哪哪都是,城裡的瞧不起农村的,坐办公室的瞧不起出苦力的,开桑塔纳的瞧不起开捷达的,要我說咱全省人都应该检讨检讨,现在经济都被人南方省份赶超了,還愣是瞧不起外省過来搓澡的,穷得兜裡只剩俩钢镚,還笑话人家塑料换碗的。”
這位大哥說话一套一套的,把屋裡人說得一静。
最裡面桌子想起一声轻咳,一高中生模样的男生扶了下眼镜,小声道:“根据门口吹进来的风速,风向,大伯的位置,灰尘落到這位叔叔的汤碗裡的数量极其有限,倒是吧台后面小孩手裡的烤鱼片上会落少量浮灰,但那数量也不会比在外面吃煎饼果子沾的灰多。”
宝库张着小嘴沒听明白,听到烤鱼片低头瞅了瞅手裡被他用牙扯得乱七八糟一缕缕的鱼片,甩起小卷毛,张口就来了段,“太阳光金亮亮,雄鸡唱三唱,花儿醒来了,鸟儿忙梳妆……”
甄珍笑了,家裡再怎么清洁,那股油烟味是除不尽的,早前她告诉小孩,如果别人嫌弃他身上有味,就唱《劳动最光荣》,她家宝库今天会举一反三,看到伯伯身上沾灰了,也能想到劳动最光荣。
那西装男在宝库的歌唱声中,付了饭钱,甩门走了。
门外站着两個高大俊朗的年轻人,听了有一会,矮半個头那個掐灭手裡烟头,对另一個感叹,“咱成天面对黑暗,每当我快支撑不住的时候,想想像裡面這样人性中善良的一面,就觉得還能再坚持坚持。”
另一個闻声转头,“你确定?不是吃肉才让你坚持下来的嗎?”
“陈哥,好不容易抒回情,能不能给点面子。快点,烦人的走了,老子要进去吃肉。”
宝库见来人,热烈欢迎:“黑猫警长叔叔好!”
肖锋瞪大眼看甄珍:“莫欺少年穷!”
這都什么跟什么。
外面那群砸墙的也收拾好进屋,沒那么多空桌,甄珍把大部队安排在空着的包间,把陈星耀两人安排在西装男原先的桌子。
先给人少的点菜,“想吃点啥?”
“鲢鱼和鲫鱼各来一份,两碗米饭。”陈大款依然保持低消费。
“鱼丸還有嗎?上回沒吃够。”肖锋狗鼻子闻着屋裡的鱼香,想起那天吃的鱼丸的美味。
原来是公安局饿狼之一,“沒問題,稍等。”
等甄珍转去包间,肖锋努努嘴,“哥,還是你看人准,瞅着這生意的热乎劲,小姑娘一個月估计能挣咱好几倍工资,肯定比我先买上车。竟然還有人羡慕咱這种吃公家饭的?起早贪黑,风裡来雨裡去,饥一顿饱一顿,坏人抓不着,饭都吃不香。”
肖锋话痨,陈星耀早习惯了,由他一個人叨叨去。
两道炖鱼很快上桌,肖锋先喝了口鲫鱼汤,连眨两下眼,“我艹,我吃饭又香了。”
陈星耀则向鲢鱼进攻,今天炖鲢鱼甄珍又往裡面加了自制的土豆宽粉,酱色的半透明粉條,口感超绝,柔中带刚,顺滑有韧劲,浸了鱼的鲜,又不会太咸,家常又不平常。
甄珍一出手,就知有沒有。
陈星耀回头往后厨看了一眼,上完菜的姐姐忙得不见踪影。吧台后的弟弟跟他对上眼,小孩大眼睛弯弯,笑得特别灿烂,胖手抬起举過耳朵,怪模怪样给他敬了個礼。黑猫警长嗎?陈星耀眸中带笑。
甄珍在后厨忙得飞起,但也开心,终于能把积压的鱼杂销出去了。问了這些人的口味,甄珍手起刀落,刀速快出残影,鱼杂切好,分類摆在盘子裡,找出两個方形大汤锅,后厨鱼骨熬的高汤一直沒断,扔几個大枣进去就是上好的火锅汤底,天寒又格外多加些姜进去。
另外一锅放辣油、花椒,辣椒、花椒也祛湿寒,麻辣锅同样不可少。
调好汤底,调蘸水,甄大厨就是速度保证,十分钟不到十几個人的饭食全部齐活。
包厢裡的力工见他们每人两块五的消费,還能吃上火锅,都有些惊了。
這顿午饭比预想的好太多。他们接活的這家雇主除了工钱每人每天還补助两块钱伙食费。本来想把饭钱省下来,自己带午饭,但大空场的改造现场,连個热饭的地方都沒有。买個馒头垫垫吧,挥大锤的活,纯拼体力,不吃点高蛋白,胳膊一点力气都沒有。
在建设路挨冻那么多天,好不容易接到這個改造花鸟鱼虫市场的大活,人雇主不傻,补助你午饭钱就是让你吃饱了别耽误干活。
正犯愁呢,听一個住在附近的工友說,杏花巷這家有鱼杂卖,鱼杂蛋白高,還便宜,他们拿补助的钱再搭点,能吃顿高营养的,所以就過来了,虽然发生点不愉快的小插曲,但老板人厚道,還给安排大包间坐。
老孙不好意思,“我們消费這么低,你做火锅不赔嗎?”
甄珍含笑道:“我干买卖的,還能让自己亏着嗎?咱不說這個,烫鱼杂有讲究,来,我教教你们。這几样你们入锅数十個数就往外捞,鱼籽還有這几样可以煮得久一些,塘鱼内脏带腥免不了,蘸水我特意调的,记得蘸啊。大白菜不值几個钱,你们觉得腻,就涮点菜心吃。外间吧台旁有热茶,米饭五毛管够,你们先吃,我给你们盛饭去。”
“哎,你忙你的。”
甄珍走后,屋裡人立即动筷子,干了一上午活,都有些饿了,按照甄珍教的吃法,选自己中意的部位下锅煮,第一次這样吃鱼杂,沒想到火锅现煮的鱼杂,又滑、又嫩、又鲜,小老板调配的蘸水不知加了什么,烫好的鱼杂放裡面一滚,腥味去了七七八八。
吃了一会,大家都脑门冒汗,体力补足,身体从裡到外都舒坦极了。
甄珍又端了大托盘进来,除了大盆米饭,還有两道凉菜,大盘冒尖的凉拌鱼皮和鱼鳞冻,一位两鬓染霜的大伯看到鱼鳞冻露出兴奋表情,“我最爱吃這個。火锅就够好的,怎么還有凉菜?”
“鱼杂、鱼杂,沒有鱼皮和鱼鳞怎么算全套?”甄珍把东西摆上桌,去窗边把窗户缝开大一些,屋裡人多,又烧着炭,得注意通风,“不打扰大家吃饭了,有需要随时叫我。”上好餐合上门,动作轻巧得像燕子似的,又转去前厅收拾桌子。
凉拌鱼皮和鱼鳞冻不因为廉价,味道失去水准,因为胶质高,口感超乎想象得好,鱼皮酸辣爽口,鱼冻韧弹细腻,花這么少的钱,坐包间,吃這么好的食物。屋裡沒人說话,都默默地咀嚼着嘴裡的食物。
甄珍不知道,其实這些人都是一個厂子的,双鬓染霜喜歡吃鱼鳞冻的伯伯曾经是最好的车工,车零件零误差,這样的技术工人全国都沒几個,老孙曾经是车间主任,领导的车间年年超额完成任务,在座的還有一些,曾经都是厂裡的技术骨干。
老孙神情复杂,打破包间裡的沉默,“快一年沒下饭店了,人啊還是应该多下饭店。”
“怎么感觉把失掉的面子裡子都吃回来了呢?”說话這人年龄最小,脸上笑容半是自嘲半是感慨。
生姜、花椒不光祛除寒气,连心头因为失落而生的悲凉都被温暖了,工友几個吃好出门向甄珍道谢。
大气爽朗的小老板笑回,“叔叔、伯伯、大哥,人有說闲话的自由,有反驳說闲话的自由,人更有下饭店的自由,吃好了你们再来。”
站在一旁等着结账的陈星耀目光在甄珍脸上定格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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