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烤奶汁鳜鱼
房子归他之后,一直沒有重新装修,依然保有原先老式的装修风格。一桌一椅都保留着姥爷還在时的印记。
陈星耀去卫生间拧干抹布先把家具、窗台上的灰尘擦干净,最后拿拖布把地板仔细拖了一遍。
松木地板上的红漆有些斑驳,窗台下姥爷那把老式的竹制摇椅底下的地板磨损得最厉害,红漆都掉光了,露出松木的原色。
收拾干净,陈星耀拿钥匙打开北面那间卧室的门,摁亮门旁的开关,好久沒开灯,白炽灯管的跳炮出了点問題,明灭的灯光下,西墙正中间遗照中陈星辉白净面庞上的笑容依稀可见。
跟西墙正对的整面东墙被一大块厚纸板覆盖,跟陈星辉疑案有关的照片、简报、证物的复制品都被按照线索链條,用大头钉固定在纸板上。
最近几個月沒怎么进這间屋子,這是他以前最常待的地方,书桌前的地板有一小块已经被椅子腿压得有些塌陷。
父母和关系亲近的人都知道這间屋子的存在,但他们都沒进来看過,這是独属于他的办案空间,也是独属于他跟姐姐的交流空间。
最近来得少不是他厌倦了不停地查找证据链條遗漏的信息,而是他明白,以现有的dna检测技术,无法破解关键的法医学证据,哪怕美国最先进的技术都不行,他和老陈和母亲還要等,等疑难检材检测技术的进步。
今晚进来這屋子他只想跟姐姐說說话,說說他对一個女孩的欣赏和喜爱。
他只是表情少而已,并不是感知力低下,肖锋不提醒他,他也知道他对甄珍不一样的感觉。不习惯跟活人倾诉心底话,這些年有了心事,他最习惯跟姐姐交流。
把转椅转到西墙的方向,陈星耀支着下巴,目光低垂,语速缓慢地诉說:“姐,我认识了一個女孩,年纪不是很大,但却有着超越年龄的老练和世故,你也许会问,這样的女孩应该不是我欣赏的类型吧?”
陈星耀薄唇勾起,“她开了间不小不大的饭馆,一個无父无母的女孩不世故一点,估计早就被這无情的社会一口吞下。厚黑学老說为人处世外圆内方,世故是包裹着她的那個圆,我今天想跟你說說,這個女孩内心无限大的方正世界。”
陈星耀本是個逻辑严谨的人,再严谨的人讲起喜歡的姑娘也会陷入絮叨模式,将两人认识的這短短几個月相处的点点滴滴跟墙上微笑着的姐姐娓娓道来。
本质上他也是個寡言的人,很少這么傻地对着姐姐的遗像絮叨,今天說這么多是有個請求。
“姐,甄珍說人性无好坏,但人追求快乐。煎熬了這么久,我也想要一点快乐,也许甄珍就是我這辈的快乐之源,所以你先别着急,案子我永远都不会放弃,现在我想留点時間给自己,去追求一個姑娘,让自己体会下恋爱的美好。”
停顿半晌,陈星耀抬起眼眸,星辉在眼眸中闪耀,“姐,爱情是灵药,我不想错過它。”
……
宝库晚上早睡了一個小时,早晨甄珍起床,小孩听到动静也一咕噜爬起来,“姐姐,我帮你做饭。”
甄珍边帮小孩穿衣服,边說道:“宝库已经长大了一岁,等天暖和之后,姐姐把另外一间睡觉的屋子收拾出来,宝库一個人睡好不好?這样姐姐起床也不会打扰到你。”
小孩不是那种爱闹脾气的小孩,听了姐姐让他独自睡的安排,欢快点头,“好呀。”
答应得這么痛快,甄珍心裡還有点小失望。
穿好衣服下楼,甄珍把一個鱼鳔洗干净,扔给小孩,让他跟小猫玩,自己忙着准备食材,忙了快有一個小时,听到外面有人敲门,這個点,应该是老张送豆腐来了。
开门去迎,不是老张,捧着一大把映山红花枝的陈星耀站在外面。
甄珍一脸疑惑,“你怎么這么早?怎么弄了這么多花,送给我的嗎?”
高大的男人眼尾微扬,“嗯,送你的,花开堪折直须折。”
甄珍疑惑更甚,“起早了怎么地?你今天說话好文艺啊,跟你一点都不像,你为什么不再文艺些,寂寞的山谷裡野百合也有春天,野杜鹃也让它静静在山坡上开放不好嗎?”
陈警官抬手搔了搔眉头,好像媚眼抛给了瞎子。
宝库垫着小脚抬头瞅了瞅黑猫警长怀裡的木头枝子,映山红先开花后长叶子,现在一点都不好看,小孩不但不感兴趣,還想起姐姐给他讲的不能破坏花草树木的小故事,小手划脸颊,“陈叔叔掐花,羞羞羞,”
出师不利,陈星耀心裡有了不好的预感,前路将漫长险阻,仿佛嫌疑犯们都听到了他心底的声音,腰间响起了夺命连环call。
還不是一個传呼,好像先后有两個传呼进来,陈星耀低头看汉显,正阳街和热闹路两家金店几分钟前同时被抢。
把怀裡的映山红塞到甄珍怀裡,陈星耀转头就跑,疾驰去犯罪现场的路上,陈警官心裡忍不住抱怨了句,想谈個恋爱追求個姑娘怎么那么难?怪不得刑侦大队在局裡离婚率一直稳居第一,前路不光漫长险阻,前路就算通了,也有可能塌方。
花被强塞入怀,甄珍只好收下,陈警官真下血本,那么大一捧。分到五個罐头瓶子裡装了,放楼上两瓶,楼下朝阳的三個窗台也分别放了一瓶,映山红带着骨朵,一楼温度高,养一养,過两個星期就能开花了。
甄珍教了宝库一個成语,春暖花开。
嫌不過瘾,接着道:“姐姐教你一段好听的诗吧。”
“好呀。”
“从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小孩沒学上古诗,先学了段现代诗,他智商高,又因为记過歌词,诗歌学得很快。不求甚解,奶声奶气很快能流利地背下来。大眼睛满是求知欲,“姐姐,大海是海尔兄弟裡蓝蓝的大海嗎?”
甄珍边刷锅边解答弟弟的疑问,“天气好的时候,海水才会是蓝的,我們北方的海,大部分時間都是灰色的。”
见小孩面带向往,甄珍想起弟弟看到的最大的泡子就是青年公园的湖,向弟弟许诺,“等夏天到了,姐姐带你去大海边玩。”
宝库小嘴咧到耳朵根,“太好啦。”
把鱼都入锅之后,跟宝库吃了早饭,刚收拾好桌子,挂在厨房门框上的座机响了。
甄珍接起电话,是陈大爷的朋友,那天参加生日宴的博学多才的建筑公司老板王天定打来的。想跟甄珍定两天后的包间,问她会不会做俄式的烤奶汁鳜鱼。這個甄珍沒怎么做過,但有两天時間,倒是可以练练。
省城沒有正宗的俄式西餐厅,王天定电话裡拜托甄珍多费点心。放下电话,跟自己的老妈抱怨,“您怎么不跟我商量一下,就把人给請来了?办手续不是那么容易的,您是不是去年就跟那边联系上了?這人都快到北京了才跟我說,弄得我措手不及的。”
老太太七十多岁,穿了件家常的红色开衫毛衣,给坐在椅子上,直愣愣望着窗外大树的老头子擦擦嘴,抬头瞪了大儿子一眼,“不用你操心,北京有人帮忙接人,你安排個见面的地方就行。你爸還有几天好活?从去年开始一直就在我跟前念叨那人,我寻思着要不试着找一找?找了以前的老朋友,原本沒抱希望,沒想到那边现在档案解禁,還真把人给找到了。”
“然后就坐着k19来了呗?”王天定无奈摇头。
“這趟国际列车可真方便,你爸也就是岁数大了,要不让他故地重游,兴许還能多记点事呢。”
“让他俩见面,您心裡不膈应嗎?”王天定笑着问老妈。
“多大岁数了,膈应什么?”老太太好笑地摇头。
甄珍接到任务,赶紧准备起来,找了好几個地方,才找到西餐用的香草。不光香料,烤奶汁鳜鱼,西米旦和西餐面酱要是不正宗,也影响成菜的口感。
西米旦其实就是俄式酸奶,城裡不可能有卖的,甄珍去秋林食品店花高价买了酵母,试着用鲜奶发酵,效果還不错。
研究新式菜肴让甄珍乐此不疲,两天時間很快過去。
下午五点一辆面包车直接开到大渔门口,王天定和大儿子先下车,扶老妈下车之后,又把老爸扶下车。
老头站在巷子裡打量了会陌生的环境,嘴裡又开始念叨着不连贯的俄语。患了老年性痴呆之后,他的记忆一直停留在青年时期去苏联学习革命经验那段時間。会时不时想起那裡的事,那裡的地名,還有曾经的苏联恋人。
王天定的儿子王子孟眉头皱了皱,不认同父亲跟奶奶的安排,“就算见一面又有什么意义?我从小在爷爷身边长大,现在他连我都不认识了,能记得那几十年前的老奶奶是谁才怪?”
李云英瞪了大孙子一眼,“沒看我连你几個叔叔和姑姑都沒告诉嗎?你怎么比他们還磨叽。”
皇太后不高兴了,王子孟赶紧赔笑脸,“风太大,奶奶你别說话,小心沙子进嘴。”
大渔门口的铜铃被风摇响,声音不清亮,但悠远,被儿子和孙子搀扶的王文康被铜铃声所感染,仿佛清醒了一瞬。
甄珍听到车响,把店门打开,带着宝库出来迎客,老头看见宝库,好似彻底清醒了一般,挣脱开儿子的搀扶,踉跄着上前要去抱宝库,“阿廖沙,阿杰茨。”
老爷爷太热情,宝库吓得立即躲到姐姐身后,“老爷爷,你說啥?听不懂。”
王天定博学多才,当然明白阿杰茨是俄语爸爸的意思,难道他爸在俄罗斯還有個失散多年的儿子?這可真是個大惊喜,不会這次也来了吧?转头看他妈,用眼神询问。
李云英也在看着宝库的小脸愣神,停顿片刻,才开口解释:“你爸跟那個阿杰莉娜当年确实有個叫阿廖沙的儿子,只是三岁时得了脑炎去世了,這事敏感,当年知道的人也不超過五個数。”
父亲难忘当年的恋人,他再清楚不過,但父母从来沒告诉過他们兄妹几個,在他们之上還有個早夭的异母哥哥。王天定父子都惊在当场。
老太太解释完,笑着对甄珍道歉:“老头子记不住事了,不好意思,吓着孩子了。”
甄珍不会介意,给几人让路,“咱别在门口站着,赶紧进屋。”
把人請进包厢,甄珍蹲下来跟弟弟解释,“老爷爷生病了,失去记忆了,宝库别害怕。”
“失忆是什么,会不会痛?”宝库瞪大眼睛问。
“失忆的人不会痛,但是他的亲人会痛。”甄珍答道。
“好可怜啊。”小孩只理解了痛,他就很怕痛。
王文康坐定之后,還在转着脖子到处找宝库,嘴裡不停地喊着阿廖沙。
姐姐进来上茶,宝库站在门边探着脑袋往裡面看,见老爷爷看见他惊喜地展开双臂要抱他。
宝库慢腾腾走进来,走到老爷爷身前,抓住他的一只布满老年斑的手,吹了吹,“呼呼就不痛了,那我给你抱好了。”
“阿廖沙。”老头终于抱上了宝库,高兴极了。李云英不好意思地看向甄珍,“這孩子长得跟咱這边的小孩不一样,他把他当成当年那孩子了,你放心,他不会伤人,我們在旁边看着,客人等一会才会到,能让孩子跟他玩一会嗎?”
甄珍沒什么意见,见宝库坐在老爷爷怀裡用筷子敲茶杯。一個是老小孩,一個是真小孩,两個小孩把杯子当乐器,玩得還挺高兴。
宝库玩了一会,听老爷爷一直喊他阿廖沙,抬头认真纠正,“我叫宝库,不是阿廖沙,老爷爷。”
王文康目露迷茫,“宝库?”
“嗯呐,就是有很多宝贝的大房子,就是很有钱的意思。”宝库弯着眼睛笑眯眯。
王文康一個劲地摇头,“你就是阿廖沙,当初给你起這個名是因为我最喜歡的《卡拉马佐夫兄弟》裡那個光明和智慧的化身阿廖沙。”
宝库听不懂他的解释,旁边李云英和王天定父子都惊呆了,自从老爷子患病以来,从来都沒這么清晰地表述過一件事情。
一向豁达、乐天的李云英忍不住红了眼眶。虽然老伴流利诉說的是跟别的女人生的孩子名字的来历。
老年性痴呆是不可逆的病症,他们不指望他想起所有事情,但能這样多說点话,他们就很满足了。
老爷子有了反应,王家人都对今天的见面期待起来。
半個小时后,一位宽身板的高大外国老太太进了大渔,身边跟了一中一洋两個年轻人,跟走出来迎接她的王文康四目相对。
半個多世纪的光阴過去,两位老人早就沒了当年的风姿,阿杰莉娜面露激动,而王文康则目光呆滞,還沒有进门见到宝库时激动。他的记忆停留在六十年前,他记忆中的阿杰莉娜不是现在的样子。
故人相对不相识,這其实意料之中的事情,阿杰莉娜来之前也知晓了王文康的身体状况,失望倒不至于,语言不畅,脸上流露最多的表情就是感慨。
有翻译在,话留在饭桌上說。
甄珍上了她准备好的几道菜,有俄式的红菜汤、王天定专门点的烤奶汁鳜鱼、奶油鸡脯,還有削片的西式鲱鱼、熏鲱鱼,也上了几道中餐,干烧大王鱼、蟹煲,和几道素炒。
西式的烤奶汁鳜鱼,翻开外层焦糊的奶皮,内裡是呈流质的奶油,跟细嫩的鱼肉碰撞在一起,口感鲜滑甜鲜,连阿杰莉娜老奶奶都說味道很正宗,干烧大王鱼是精品鱼做出来的菜肴,她也特别喜歡。
在翻译的帮助下,双方边吃边细說了分别這六十年来各自的经历,解体后的俄罗斯很乱,還好阿杰莉娜远离莫斯科,在贝加尔湖畔的伊尔库茨克定居,有两個儿子和一個女儿,身旁陪同她来中国的年轻人就是她的外孙。
王文康参与不了谈话,默默吃着老伴夹在他碗裡的菜肴,美味连通记忆,多年不记事的老人,竟然拾筷给孙子夹了一只鱼眼睛,要喂给孙子,“孟孟最爱吃這個。”
王子孟先是顿了两秒钟,反应過来,立即张口接住,哽咽着道:“真香,爷爷。”原来爷爷都记着呢,只是暂时忘记了。
老头眯眼笑,又给老伴夹了块鱼皮,“吃鱼皮美容,多吃点。”
儿子成天跟他对着干,老头把王天定主动伸過来的盘子忽视掉了。
王天定又是欣慰又是好笑,真怀念父亲沒生病时天天跟他呛呛的日子。
家裡人记起来了,老人依然对坐在对面的陌生面孔毫无反应。
阿杰莉娜通過翻译对王家人說,“亲情才是最长久的陪伴。”
聊了两個多小时,考虑到俄罗斯客人旅途劳顿,安排他们早点回去休息。
宝库坐在吧台后,跟走出包间的老爷爷再见,喊了句新学会的外语,“阿杰茨,再见。”
一句阿杰茨让阿杰莉娜老太太泪洒当场。
而王文康则声如洪钟地纠正宝库,“臭小子,沒大沒小,我不是你爸,我是你太爷爷。”
宝库终于明白了失忆是什么意思。
甄珍内心则同时涌现了几個永恒的话题,關於亲情、爱情、错過和遗憾。
客人走后,小孩扬起脸庞,一脸天真地问姐姐:“我为什么沒有阿杰茨呀?”
甄珍心說,终于来了,關於這個問題的答案,她已经想過好几個版本。
正要开口回答,就听小孩自问自答,“阿杰茨是阿廖沙的爸爸,宝库的爸爸是宝藏,宝藏要藏起来,不能告诉别人。”
作者有话要說:抱歉,家裡小狗狗生病了,拖了点時間,明天争取早更。感谢在2020-10-2819:50:02~2020-10-2920:28: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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