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裴振衣当然也沒有来找她。
倒也不是有意晾着他,宝颐并不认为他们间的关系到了需要欲擒故纵的地步,只是觉得和冰块打交道太痛苦了,光是忍着不揍他就已花光所有力气。
她需要接近热情似火的少年,来治愈被冻伤的脆弱少女芳心。
她命杏花儿翻出近日收的一大摞請帖,随手点了一张:“今天去這個。”
杏花儿拾起来一看:“姑娘,這是淮南侯世子办的文会,可你不是最讨厌文文墨墨的嗎?”
“去,”宝颐揉着眉心:“总比在家裡跟那木头大眼瞪小眼的好。”
她上了府中马车,一路招摇去了淮南侯府。
宝颐许久不出门,此番突然抛头露面,不知惊掉了多少人的下巴,自她下马车后,小郎君们的眼珠子几乎黏在她身上无法移开。
還是桃花儿觉得不妥,给她扣了個帷帽,這才遮去了众多狂热的视线。
她对杵在门口迎客的淮南侯世子点头:“齐家哥哥安。”
后者激动得几乎背過气去:“唐五妹妹竟有心来为阿兄捧场,阿兄始料未及,未免怠慢,不如先落座,待会儿……”
“不必了,“宝颐巧笑倩兮,美目中波光流转:“我是来看望哥哥们的,听闻今日有诗会,不如带我去瞧瞧?”
“好……好,五妹妹,這边!”
宝颐一面享受,一面觉得沒兴致,经不起撩拨的男人最是无趣,不過勾勾手指就自己滚了過来,害她一身手段毫无用武之地。
在男人堆裡,宝颐终于久违地感受到了众星捧月的快乐。
她今日认真地打扮了一番,大红石榴裙,点了时下最流行的妆容,把自己捯饬得那叫一個国色天香,风姿绰约,衬得满院桃花黯然失色。
小郎君们无不被美色冲昏头脑,争相奉上自己所著诗词,只求博得美人一句嘉奖。
宝颐稳坐美人靠上,以扇掩面,慢悠悠勾唇一笑:“我可不是什么诗都收的哦,我向来只喜歡最好的,不知是哪位公子摘得魁首,可将他的诗赠与我收藏?”
她這一句话比什么彩头都管用,原本平和友善的诗会霎時間飘满腥风血雨,宝颐好整以暇,边享受着男孩子们为她文场厮杀,边与淮南侯家的姑娘聊天。
面上不动声色,实则心裡笑开了花儿。
淮南侯姑娘好奇问道:“坊间风闻三皇子对你有意,但你因有了可心的少年郎,于是回绝了他,可是真的?”
宝颐一听,心裡顿时门儿清,定是她爹娘散布出去的消息。
看来他们是真的不愿自己嫁皇家。
她随口应了淮南侯姑娘:“……正是,宝颐蒲柳之姿,人亦粗陋不堪,怎堪为皇子妃呢?這是折煞我了。”
淮南侯姑娘是個单纯的性子,一听便急了:“凭姐姐這神仙品貌,何必自轻?”
宝颐不语,轻摇团扇,扇面上的云海如雪浪翻涌。
淮南侯姑娘指给她看:“宝颐姐姐,你瞧杜公子一直在瞧你,呀,张公子也是,我哥哥也看過来了……”
宝颐满意地嗯了一声,小团扇摇得更欢。
痴迷向往,殷勤温柔,這才是正常男人见她该有的反应嘛。
她一定是疯了,才和自己家前院那根木头死磕。
這三天裡,她马不停蹄地赴了三场宴,玩得乐不思蜀。
有一场姜湛也在,欲寻她攀谈,可宝颐生他的气,直接回绝了,還摔了两個冷淡的脸子给他。
相熟的朋友笑与她言,說满帝都敢给姜世子甩脸色的,也只有她一人了。
宝颐心裡不悦,嘴上却漫不经心道:“有些人只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罢了,外表君子端方,其实早就被旁人染指上了,我平生最不稀罕别人用過的东西,光是无意看到,都觉得污了眼睛。”
最后一句特地吊高了嗓子,确保一字不差地传入姜湛耳中。
众人皆惊:“此话怎讲?姜世子可是有了旁人?”
宝颐淡淡道:“姜世子身份贵重,有也便有了,且是他们公府的家事,我一個外人怎好置喙?”
她眼角余光所及之处,姜湛听后,面色微沉,提步走来,像是想說些什么。
她挺直了腰,倨傲地侧過头。
心中打定主意,除非姜湛在众人面前诚心认错,祈求原谅,要不然休想挽回她。
谁料,這时突然来了個小厮,在姜湛耳边說了句话。
姜湛皱眉,踟蹰半刻后,终究還是随之而去。
小厮送走姜湛,回转過来向她传话:“烦請五姑娘先去西厢吃茶,稍等上片刻,我家世子很快就会回来。”
“不必了。”
宝颐娇美芙蓉面上布满寒霜:“我倒也沒心思等一個守不住自己的人。”
那小厮陪笑道:“姑娘這是哪裡话,我們世子也是有苦衷的不是?那老太太塞来的人,总要给三分薄面啊。”
宝颐哼了一声:“他有苦衷,显得我却无理取闹了,有什么话让他当面与我解释,這般遮遮掩掩,当真又扭捏又难看。”
小厮笑容微僵。
她尤不解气,不轻不重添了句:“堂堂公府世子,還不如我家借住的寒门子弟磊落。”
一席话說罢,转身就走,留小厮在原地发愁。
宝颐骂了人,出了气,心情终于略好了一些。
侧头沉思半晌,她径直去了公府自植的桃林,挑了一株开得正好的桃花,掰下枝子,随手扔给了桃花儿。
桃花儿喜不自胜:“姑娘這是送我的?”
宝颐捏她的脸:“美得你。”
坐上马车,悠悠晃荡回府,宝颐打着哈欠,指挥前院小厮们把收来的礼物堆去库房裡。
此时留守的杏花儿来报:今日裴振衣来敲了春霖院的门。
“谁?”宝颐以为自己听错了。
“裴公子。”杏花儿很平静。
這一惊非同小可,宝颐的哈欠都忘了打完,小嘴张成一只圆润的鸭蛋型。
“他来干什么?”
杏花儿道:“他送来了一沓文章,說是姑娘吩咐他写的。”
“一沓?”
厚厚一叠稿纸被送到了宝颐手上,纸上字体已经竭力模仿女孩秀丽的风格,但细观顿笔处,仍能感受到原有的书写习惯,铁画银钩,苍劲有力。
宝颐目瞪口呆,半天才憋出一句:“我的天爷呀。”
桃花儿忍不住在旁感叹:“姑娘,您若是把這份功课交给先生,她定要感动到抹泪的,打从桃花儿来您身边起,您写過的字儿加起来都還沒有這個多。”
“全是他写的?”宝颐不信,把文稿翻得哗哗作响:“不对啊,他不是在乡下进的学嗎?怎么可能做得出這样的文章?莫非他在骗我?”
听宝颐猜得越发离谱,杏花儿叹道:“姑娘多虑了,世上好书院不止侯府,世上的好先生也不止咱们族学的几位先生,川蜀之地与世隔绝,卧虎藏龙,說不定人家有机缘在身,无意拜去了高人门下呢?”
宝颐一想,觉得她說的不无道理。
只是心中有点气闷。
——输给李令姿這等才女也就罢了,连個乡下小土狗的功课都比她强,难道自己真的不学无术至此?
不行,不能让他看扁了。
她招呼桃花儿:“我给你的桃花枝子呢?”
“在這儿。”桃花儿老实答道。
“前日诗会,有個姓石的才子送了首诗给我,写的什么桃啊月啊相思,你還记得嗎?”
桃花儿不识字,把那日收来的诗笺给杏花儿看,两颗脑袋凑在一起研究半天,杏花儿抽出一张薛涛笺来:“……春深轻薄衣。桃花无语伴相思。阴阴月上时。”
“就是這個!”宝颐喜道:“你把這诗用我的字誊抄一遍,署我的名,和這枝桃花一块儿送去裴振衣院裡。”
“可這是石才子所作……”杏花儿犹豫。
“何必拘泥?天下文章一大抄,抄来抄去有提高嘛。”
宝颐丝毫不以为耻,歪理张口就来:“诗词這东西如水一样,如果不让它们流动起来,便是失了活力了,我這叫物尽其用。”
杏花儿闭嘴不语。
她果然不能指望自家姑娘拥有良心這东西。
在宝颐逃学的這几日裡,汝阳和李令姿一直在规规矩矩上课。
只是两人来进学的动机大相径庭,李令姿来接近裴振衣,汝阳乃是应了宝颐的請求,帮她留意此二人的动向。
汝阳为此一肚子怨气:“唐宝颐,你像话嗎!自己出去逍遥,留我一個人对着一屋子阴阳怪气的烦人精,最离谱的就是李令姿,她究竟有沒有长脑子,竟然有胆子刺我功课不济,我看她是舒服日子過腻歪了!”
宝颐道:“她又不单单对你這样,帝都功课差的姑娘,谁沒挨過她的暗讽?”
“不過自我上次把她从池子裡捞出后,她倒是对我友善多了。”宝颐道:“不如你下次也捞她一回,换個耳边清净。”
“果真是西北来的乡下人,上不得台面。”汝阳冷笑。
宝颐给她递茶:“汝阳你這就有点不像话了,你家的江山還靠她家男丁守着呢,让上几分也无妨。”
汝阳睨她一眼:“怎么,你可算把她中意的那個少年弄到手了?对她如此宽宏大量。”
宝颐笑出两個小酒窝:“暂时還沒有,不過快了。”
汝阳恶狠狠道:“你可要快些,再不让她吃個瘪,我早晚气死在你家族学裡。”
宝颐立刻奉上她刚刚起草的信件:“正巧我打算先晾他一晾,去山寺裡住上几日,你瞧瞧,途中给他寄去這封信件怎么样呢?够不够深情?”
……卿卿亲启,美人迈兮音尘绝,隔千裡兮共明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汝阳不過看了两行,整张脸就拧成了一朵菊花:“不行,我看不得這等酸不溜秋的东西,眼睛疼。”
“這每一字都是气死李令姿的炮弹,”宝颐认真道:“我看了好多话本子才写出来的,就像是每個西瓜最中间那一勺挖进一個碗裡——全是精华。”
汝阳把信件一扔,揉着额心:“唐宝颐,老娘沒见過像你這么蠢的姑娘,你平时拿来对付别的男人的手段熟练得很,怎么到他這儿就乱来一气?”
宝颐委屈巴巴:“我有什么办法?对付别的男人的法子对他都沒用,只能另辟蹊径了。”
汝阳道:“你也不想想,你写得再好,好得過李令姿嗎?人家是名动天下的才女,你呢?”
“我……我是名动天下的美女。”她不认输。
等等……美女。
宝颐突然悟了。
对啊。
她那么漂亮,用得着搞這些迂回婉转的情调嗎?直接上去□□不就完事儿了?
抱着汝阳的脸蛋猛亲一口,宝颐眉开眼笑:“汝阳,你可真聪明极了,我怎么会有你這样又美又聪慧的好朋友,太荣幸了!”
汝阳牙酸,推开她娇媚的小脸蛋:“你少拿对付男人的這一套对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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