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余姚孙家
王世懋還是第一次在无长辈陪同下出门远行,所以颇为雀跃,但一路上看景色大同小异不禁心裡烦闷,漫步走上船头正看见钱渊迎风而立,江风吹拂的他宽大的衣袖飘飘浮浮。
定睛看去,面前只比自己大一岁的青年面色坚毅,微微眯起的双眼透出丝丝幽光,王世懋不禁想起昨晚父亲幕僚幸时所交代的那几句话。
“此子洞察人心,心思缜密,料事于前,不可小视。”
就在钱渊拜访张四维的那天早上,他派人送了封信给幸时,直截了当的請求多派拨一艘官场运载货物,而且点明了目的地是宁波。
在兵力還沒调派完全的情况下,幸时怎么可能会拒绝這個要求,更别提同行的還有王世懋。
那天晚上這個消息已经遍传杭州城,幸时开始猜测這個松江秀才或许已经了然于心。
明军中和海商来往的人非常多,但高级将领中和海商往往沒有直接往来,毕竟他们都是对抗倭寇的直接指挥者,而不少中层将领和海商,甚至和倭寇有直接来往,最典型的就是张四维。
当年汪直和明军合力剿灭海盗陈思盼,明军高级将领不方便出面,带兵的将领就是张四维。
巡抚衙门想出奇兵袭击舟山沥港,必须杜绝消息走漏,在這种情况下,和巡抚衙门关系不浅的钱渊挺身而出吸引了外界的注意力,要知道和他同行的還有巡抚的次子王世懋。
有這样一個和倭寇仇深似海的人主动出面,王忬又如何会不愿意呢?
不過王忬和幸时想必心裡也是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的……为什么那個松江秀才做的事正好是我們需要的。
站在船头摆poss的钱渊抖了抖,现在是三月份,那应该是阳历三月底了,怎么還這么冷。
但想想昨天午后去金家拜访所看到的,钱渊就不觉得冷了,那栋宅子虽然只有三进院落,但布局合理,园林面积不大但設置精巧绝伦……
钱渊表示很满意,为此他谢绝了金宏帮他在杭州城挑选宅子,這栋就不错……
“二公子。”钱渊回身行礼,他对于王世懋并无太多了解,后面的计划中也沒什么用得到的地方,不得罪就行。
王世懋回了一礼,转头看看另一艘官船,忍不住问:“钱兄为什么要去宁波?”
钱渊转头盯着河岸边,眯起的眼睛显得细长,随口說:“清明那日只能在城内遥遥拜祭,此去宁波希望能在海边拜祭先父先兄。”
“原来如此。”王世懋点点头,但心裡疑团不解,犹豫片刻后又问:“那艘船上据說是洋糖,钱兄以后就经商为生嗎?”
“当然是以举业为重,两年后秋闱不知能否如意。”钱渊有点心虚,前身的记忆還在,但思维模式都改了,還真不知道能不能登科。
“這次赴余姚一行,家父写了封信给季泉公……”
钱渊忍不住心裡吐槽,這厮事怎么這么多事,王忬也真够不要脸的,這是想让自己把人情耗的干干净净啊!
“当竭尽全力,希望能如中丞大人所愿。”钱渊叹了口气,伸手指向前方,“看,已经到了。”
后世余姚是属于宁波市,但现在归属在绍兴府,两艘官船畅通无阻,沿江而下速度极快,黄昏就抵达余姚。
当晚入住客栈,一行人沐浴更衣后第二天启程前往孙家境,余姚孙家从南宋末年迁居至此,十裡内无他姓相杂,所以乡人称之为“孙家境”。
出门相迎的是孙升的长子孙铤,王世懋和钱渊都以作揖行礼,這位是嘉靖二十八年顺天府乡试解元,是他们的科场前辈。
“人請入内,礼馈請带回。”孙铤是個温文儒雅的君子,轻声解释道:“祖母年初逝世,家父谢绝所有礼馈,身为人子不敢逾规。”
钱渊神色淡然,拱手行礼后向左右点头示意,而王世懋支支吾吾的說:“只是些买帛的钱……”
“那就将帛在灵前焚化。”旁边走過来的年轻人粗声粗气道:“听闻太仓王家也是诗书传家,难道要逼我們背上索贿的名声嗎?”
王世懋登时满脸通红,孙铤皱眉瞥了眼年轻人,轻声解释道:“這是我二弟孙鑨。”
钱渊咳嗽一声作揖行礼,手足无措的王世懋赶紧跟上,這位孙鑨也是嘉靖二十八年顺天府乡试中举,而且還位列五魁首之一,与其兄长孙铤一时瑜亮。
孙家可真够牛的,三代出了两個进士,两個举人,一個武状元。
其实钱渊并不清楚,余姚孙家三代出了八個进士,一個状元,一個榜眼,两個解元,四位尚书,简直牛上天了。
面前的孙家越是兴旺,钱渊心裡越是不满,這样的人情居然就這么随随便便用掉了,要不是无法反抗,真想啐那位浙江巡抚一脸!
将随从和礼物留在门外,钱渊和王世懋在孙铤的带领下入了灵堂,焚香行礼叩拜,孙堪的独子孙钰跪拜回礼,這位也是個进士,不過是個武进士。
掌总的孙铤匆匆离去,留下孙鑨叙话,王世懋沒多久就提出想见孙升一面。
“家父有病在身。”孙鑨面无表情的拒绝,转身却笑着向钱渊行礼,“当日苏州码头還要多谢。”
“只是随口一言。”钱渊嘴角抽搐了下,“等下還請文中兄指路,钱某想拜祭太夫人。”
真是鲜明对比啊,钱渊真想感谢王世懋,沒有绿叶,如何衬托出红花。
孙鑨立即点头应下,“就在城外不远处,午饭后让人指引。”
看王世懋挤眉弄眼的,钱渊咳嗽两声接着說:“中丞大人有封信,還望文中兄转交。”
孙鑨恢复面无表情的神态,从王世懋手裡接過信,阴阳怪气的說:“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瞥了眼又满脸通红的王世懋,钱渊叹息着继续說:“一封回信。”
孙鑨一愣,转头看看脚步往回缩的王世懋,再看看也面无表情的钱渊,片刻后一声不吭转身离去。
……
“王民应当年好大名声,难道以为我孙季泉是那种人嗎?”
书房裡,连连丧亲已经颇有老态的孙升丢下信纸,冷哼一声,“那钱家子如何?”
“端谨守礼,也老练的很,還提出要去祖母坟前拜祭。”孙鑨顿了顿继续說:“我看他自己不太想来這一趟,也不是……”
“我明白。”孙升微微点头,“想必是王民应逼他来的。”
“他父兄去年丧于倭寇之手,孤身一人在杭州经商,巡抚衙门想拿捏他太简单了。”孙鑨不屑的撇撇嘴,“王民应此人好大喜功,有担当之心,却无担当之能。”
“也不容易啊……我是說那钱渊也不容易啊。”孙升靠在椅背上叹了口气,“凡事只看心……”
孙鑨等了半响才试探问:“那回信?”
“你代笔吧。”孙升缓缓說:“你亲自带钱家子去一趟城外墓地。”
孙鑨立即研墨持笔一挥而就,给父亲過目后出了后院,将书信交于喜出望外的王世懋。
“你可以回杭州了。”孙鑨不客气的对王世懋說:“钱……他還要留几日。”
沒等王世懋回复,孙鑨就转头道:“都有了功名,還沒取字嗎?”
“沒有。”钱渊干笑几声,“要不文中兄替我取個?”
“這可不敢,家父才够资格。”
“這下轮到我不敢了。”钱渊连连摆手,转身对王世懋說:“少美,幸师爷曾提過,你拜祭之后立即启程回杭州,我還要往宁波一行,就此分手吧。”
一旁的孙鑨赞许的暗暗点头,能得吏部右侍郎赐字,换成其他人還不顺杆往上爬,這個钱家子還真有几分赤子之心。
将王世懋送出门外的钱渊却在心裡想,也不知道這份人情是不是耗光了,自己心不甘情不愿的……孙家人也不是傻子吧。
在钱渊的思维模式中,顺杆往上爬是理所应当的,但要提防一旦失手会不会坠下深渊,這时候往上爬真不是個好選擇。
总而言之,要考虑成本、收益以及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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