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上交
见李氏服软,黄氏心裡大为畅快,觉得自己三五不时的敲打是有成效的,哼了一声,撇嘴道:“我老了,心裡可還敞亮的很!不怕死了下地狱被小鬼切成两截,就想干啥干啥去,俺们老宋家不留你!”
黄氏嘴上說的冷艳痛快,一双精明的眼睛却死死的盯着李氏,不错過她任何一個动作。
“娘,孩子们都在。”李氏强忍着眼泪,低声說道,“我還有冬宝……”就是为了冬宝,她也不会撇下唯一的骨血再嫁人的。再說了,冬宝也大了,黄氏是個混不吝的,說话粗俗不讲究,当着孩子的面說這些,也不嫌难听。
冬宝放在桌下的手握紧了李氏的手,另一只手裡捏着李氏从嘴裡省下来的半個窝头。前生的她虽然因为母亲偏心对生活有诸多不满,可到了這裡,她才发现,相比较起黄氏的尖酸刻薄和无理取闹,她前生的母亲沒饿過她沒冻過她沒虐待過她,也沒有搜刮她的东西,比起這辈子,她的前生真是在天堂裡度過的。
从来的那刻起,她就明白,她应该是回不去那個世界了,那個世界的她应该已经不在人世了,如果想好好的活下去,珍惜這個来之不易的重活一生的机会,她只能暂时忍下黄氏,忍下二房一家的欺辱。
天晓得她多想把桌子一把掀了,泼黄氏和二房一人一脸稀饭!
這会上,院子裡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一道尚显稚嫩的童音在院子裡响了起来,“宋奶奶,我娘叫我来還皮箩筐了。”
二婶子看了眼黄氏,连忙放下手裡的窝头迎了出去,笑道:“哟,全子,你咋這会上来還皮箩筐了,吃饭了沒?搁婶子家吃点吧。”
全子的笑声在屋裡头听的清楚,“不吃了,我在家刚吃過,吃的可饱了。给,二婶,這是我娘叫我還過来的皮箩筐。”
不一会,宋二婶就进来了,手裡拿着一個一尺见方的圆形皮箩筐,冬宝看了一眼,其实就是一面筛子,筛面用的,塔沟集的人管這個叫皮箩筐。皮箩筐在秀才爹還在世的时候宋家用的挺勤,筛他每個月领回家的细面给大毛二毛蒸白面馍擀面條吃,如今基本沒有用武之地了。
“唉,這皮箩筐我看還是送给全子家算了。”二婶装模作样的叹道,对大毛二毛說道:“以后啊,就沒有白面吃了。”
本来黄氏還想再骂李氏几句的,被全子一打岔,只得放過了李氏,刚又听宋二婶說的阴阳怪气,想起死去的大儿子,一股邪火直冲脑门,怒气冲冲的敲着手裡的筷子骂宋二婶:“吃你的饭,窝头都堵不住你的嘴!俺老宋家就這家底儿,想吃白面走别家去!”
宋二婶悻悻然嘟囔了几句坐下来吃饭,瞧老太婆那德性,早知道宋家這么穷,她当初才不会嫁进来,要不是看宋家老大是個秀才,說不定還能当官,她也不会嫁给宋榆的,還不是想将来宋家老大考中了,当了官,她娘家也能跟着沾光,要知道就是秀才也是十裡八乡难得一個的。
老太婆還一心想着老三能考上秀才举人,苦了谁都不能苦了宋家老三,一家人勒紧裤腰带供养宋家老三念书,呸,宋二婶心裡鄙夷脸上却不敢显露出来,就宋家老三那眼睛长到头顶上的德性,便是他日后发达了,怕也沾不到他的光。
吃過饭后李氏端着盆子和碗进了灶房洗碗,冬宝帮忙拿了筷子跟了进去,锅裡早已放了半锅水,灶膛柴火的余温已经将水加热了不少,不那么冰凉刺骨了。
李氏心裡难受,鼻子眼睛通红,强忍着眼泪,冬宝瞧的心裡也难受,以她一個十岁的沒地位的女孩子的身份,她真的想不出有什么法子来对付黄氏這种毫无亲情又霸道不讲理的农村老太太。
這会上灶房的墙壁上突然响起了三下敲击声,冬宝心裡一动,立刻跑了出去。
“冬宝姐,你到我家来!”全子压低的声音在墙头响起。
冬宝循声望去,借着依稀的光线看到全子趴在了墙头,墙头上新冒出来的野草在晚风的吹拂下,调皮的拂過了他圆润的脸蛋。
“嗯。”冬宝轻声应了一声,往堂屋看了眼,为了省油,宋家晚上沒什么大事一般是不点灯的,這会上黄氏应该和宋老头在堂屋裡坐着,二婶一家回了西厢房,沒人看着,冬宝立刻拔腿跑了出来。
林家的大门并沒有关,庄户人家乡裡乡亲都熟的很,沒有进门敲门的习惯,冬宝直接走了进去,林实带着全子站在院子裡等着她。见林实干净的蓝布短襦的肩膀上還有两只灰土脚印,冬宝便猜到刚才全子是站在他的肩膀上才趴到墙头上的。
“冬宝姐,咱们出去玩。”见她来了,全子连忙拉着她往外走,還不忘回头对堂屋喊了一声,“爹,娘,我們出去玩会儿。”
秋霞婶子拉长了的声音从堂屋传了過来,“早点回来,别耽误睡觉!”
全子笑嘻嘻的吐了吐舌头,拉着冬宝就往外跑,林实微笑着跟在了两人后面。
等走到了村头无人处,全子从怀裡掏出了一個布包,塞到了冬宝手裡。
布包入手温软,散发着一股好闻的葱油香气,冬宝咽了咽口水,不用打开,她也猜得到裡面是一大块葱油饼。
“我不要。”冬宝說道,“刚在家吃過晚饭了,全子你留着吃吧。”林家也不是有钱人家,偶尔烙一次葱油饼也是根据人数来烙的,一人一块,這一块饼子省下来给她,全子就吃不到了,她哪能吃。
全子红了脸,好在天色昏暗,也看不到他的红脸,全子对冬宝摆手道:“不是我的饼子,是哥哥的,他省下来沒吃。”他忍不住馋,早就把自己的那张饼子吃光了,要是早知道宋家的老妖婆子不让冬宝姐吃饭,他怎么也得忍住馋,至少得留半张饼子给冬宝姐啊!
冬宝惊讶的看向了一旁一直未做声的林实,此刻弯月升了起来,安静的村裡时不时传来几声狗叫,夜风轻轻的吹着,村头大榆树還未发芽,黑压压的枝桠切割着照下来的月光,朦胧的月光下农家俊秀少年的笑容温暖和煦。
“大实哥,這饼子還是你吃吧。”冬宝把布包递给了林实,“我刚在家吃過饭了。”在小姑娘的记忆裡,她平时受林家好处够多了,不能再占人家便宜了。
未等林实开口,全子急了,抢在哥哥前面把装了葱油饼的布包推了回去,嘟着嘴瞪着眼說道:“冬宝姐,你别跟我們客气啦,刚我們都听到了,那老……”全子下意识的就想說老妖婆,接到哥哥瞪過来警告的视线,立刻把嘴裡的话咽了下去,挠头笑道:“宋奶奶不让你吃饱,吃不饱饭,晚上睡觉肚子会咕咕叫,睡不着,可难受了。”
看着還沒她高的小男孩一板一眼的劝她,冬宝鼻子酸酸的,手裡的温热的葱油饼也不知道该推出去還是收下来。
林实忍不住上前,伸手轻轻揉了揉冬宝的头,“吃吧,我們家還有。”在他看来,冬宝比招娣懂事乖巧,更是甩了大毛二毛好几條街,怎么宋奶奶就舍得对冬宝這么狠心,才回来第一天,饭都不让吃了,光靠他们兄弟两個偷偷摸摸的接济也不是长久之计,以后可怎么办?他已经大了,被村裡人知道,說不定会有闲话传出来,对冬宝不好,想到這裡,林实看向冬宝的眼神怜惜中夹杂了他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冬宝确实饿了,饭菜沒什么油水,本来就填不饱肚子,大实哥和全子都不是外人。她咽了咽口水,打开了布包,有她两個巴掌大的葱油饼的香气一下子散发了出来,冬宝把葱油饼掰成了两半,笑道:“我們一起吃。”
說着,递给了林实一半,又将手裡的一半撕成了两半,其中一半给了全子。這饼子本来是林实的,理应他吃最大的才对。
见冬宝坚持,林实也不再說什么,一個半大孩子领着两個孩子坐在村口的石头上,吃完了饼子,乘着月色回了家。
過后很多年,林全都记得那個和哥哥跟冬宝姐分饼子吃的夜晚,尽管這些年他家一年比一年家大业大,走南闯北好东西他也吃了不少,然而却沒有东西比那晚上的葱油饼更让他觉得香了。
等到了家,林实两兄弟沒想到秋霞婶子站在堂屋门口等着他们,一下子就愣住了,心虚不已的低头跑进了屋裡。
“這两個娃子,当我不知道他们干了什么事!”临睡时秋霞婶子跟林福笑道,“咱家两個孩子都是心善的,這是好事,我能挡着他们不成?還得偷摸着瞒着我!”
林福听了秋霞婶子說了晚上的事,感慨道:“宋老头窝囊了一辈子,由着這個糊涂婆娘瞎闹腾,尽干些叫村裡人戳脊梁骨的事!手心手背都是肉,秀才活着的时候对她多孝敬,這死了還沒俩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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