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心狠
黄氏急了,声音又高又尖利,“上午說的好好的,明日就回去念书,咋又不念了?家裡不用你操心,你甭管家裡的事!”
“你說的轻巧!”宋柏忿忿然,還拍了几下桌子,“我在书院手裡头紧巴巴的,吃個饭都要算计着来,之前哪会這样?既然家裡沒钱,又欠外债,我還读什么书?”
黄氏叹了口气,“娘心裡头清楚,這不是你大哥沒了么,日子過的不能跟以前比了,一家人吃苦两年,等你考中了功名,就熬出头了。”
“我连饭都吃不饱,拿啥考功名?”宋柏嚷道,“這回走你给我多少银子?要是跟上回一样,我就不去了,還不够俩月的饭钱!不胜我去给人摆個摊子代写书信,每天還能挣個仨核桃俩枣的,省的一家人看我就是吃白饭的!”
“你胡說啥!给人写信能挣几個钱?”黄氏也着恼了,辛辛苦苦,一家人勒紧裤腰带就供出来一個能给人代写书信的?靠這個宋老三连他自己都养不活!
宋柏见黄氏真恼了,悻悻然哼了一声,放低了声音,不满的嘟囔道:“你就由着大嫂那糊涂娘们!她哭几声,你就不卖她闺女了,给她男人办事欠的钱,她们母女俩不還,谁還?指望我?就眼下這光景,咱老宋家能供我到考中的时候?”想想這两個月的日子,宋柏委屈不已。
看最疼爱的小儿子委屈,黄氏心疼不已,叹道:“你别急,娘心裡有数,委屈了谁都不能委屈了你。前段時間你大哥刚走,那会儿上卖了冬宝不好看。娘早就想好了,下個月就要收麦子了,今年天儿不行,收成怕是不咋样,到时候叫個牙子過来领了冬宝走吧……不叫陈牙子,他办事不行!”
宋柏动了动嘴皮子,见黄氏早有了计较,想起中午看到的小侄女,這会上他心裡反而有些假惺惺的不忍了,却也沒說什么,不過是個丫头片子,即便是大哥唯一的孩子又如何,又不能传递香火。
黄氏叹了口气,抹了把脸,慢慢說道:“怨不得我心狠,今年這老天邪乎啊,入了夏,天气又湿又冷,麦子长的也不好,老天爷都不让我留孙女了……咱家穷,到时候冬宝进了大户人家,就是当個丫鬟也比在咱家過的好,這也是为了她好,她是秀才闺女哩,身价肯定也高一些……”
全子听的心裡又慌又害怕,一颗心咚咚跳的剧烈,他虽然沒有完全听懂两個人在說什么,可黄氏的意思他听明白了,這黑心老婆娘是要卖了冬宝姐给宋家三叔换粮食吃!他头一個念头就是回家找哥哥,找爹娘,找爷爷拿主意,他们肯定有办法救冬宝姐。
跑出宋家大门的时候,慌裡慌张中,全子踩到了一块烂泥,脚下一滑,正好撞到了拉着油菜进来的宋老头身上,宋老头身强体壮沒事,全子撞的跌到了地上,坐到了泥地裡,弄了一身的泥。
然而全子這会上心裡急慌慌的,顾不上别的,爬起来转身就往外跑,宋老头停下了车子,想问问他有沒有摔到哪,回头就发现全子已经跑不见了,只得摇了摇头,拉着车子进了家门。
正在屋裡和宋柏說话的黄氏听到响动,掀开帘子出来帮宋老头往下卸油菜。两個人几十年的夫妻,宋老头又是沉默寡言的性子,黄氏早习惯了他這种性格,两人从头到尾也沒說上一句话,等卸完了油菜,宋老头又默不吭声的拉着板车去地裡了。
天阴沉的愈发厉害了,远处有雷声隐隐的响起,宋老头心中暗道不好,加快了速度拉着板车几乎是一路小跑往地头赶,到了地头就看到宋二叔翘着二郎腿坐在树下歇气,而李氏還弯着腰在地裡割着油菜。
宋老头是個寡言的人,可不代表他是沒脾气的软蛋,看宋二叔這副德性,气不打一处来,几步走到他跟前,抬腿往宋二叔的屁股上就是一脚,“油菜還沒割完,你歇啥歇?”
认识到自己亲爹是真生气了,宋二叔人再混再奸猾,也不敢再說什么了,赶紧拿着镰刀起来下地,哼道:“不是有大嫂在割么……”刚下地,宋二叔就瞧见了空板车,眼珠子一转,笑嘻嘻的跟宋老头商量:“爹,要不我拉车吧,您年纪大了,我来干這活好了。”
宋老头看着两個忙着往车子上搬的小孙女,摆手道:“不用你拉车,你去割油菜,天马上要下雨,割不完地裡的油菜,谁也不准回家。”
别人不知道宋榆什么性子,宋老头知道,要是让宋榆拉车回家送油菜,回去就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拉车回来了,指不定又跑去哪裡闲转偷懒了。
說着话,天上已经开始下起了蒙蒙的细雨,宋二叔无法,也只得下地割了起来。正弯着腰卖力割油菜的李氏感受到了雨丝飘落在自己身上,直起身子看了看天色,不由得叹了口气,這老天不是为难人么,還要下雨。
等到雨淅淅沥沥的下起来时,宋家的油菜已经割的差不多了,宋老头拉着最后一车油菜往家裡赶,冬宝和李氏在后面帮忙推着,宋二叔累的哼哼唧唧,說自己走不动了,让招娣扶着他走了回去。
一行人刚到家,天就黑了個透,闷雷滚滚从乌云上方传来,宋老头把油菜卸到了堂屋,看黄氏已经敲了一部分油菜籽出来,黑瘦的脸上忍不住浮现出了笑容,感叹道:“還好咱家来得及,我瞧着那些地多的人家,怕是得冒雨抢收油菜了。”
大雨一下,已经成熟的油菜籽就会被雨水冲刷到地裡,收成就泡了汤,即便是抢收,也挽回不了损失了。
李氏带着冬宝回了东屋,坐在床沿上歇气,两個人的头发衣裳都被雨水打湿了,冬宝沒换的衣裳,李氏便拿了自己的旧衣裳给冬宝换上,又解散了冬宝的辫子,给她擦头发。這会上,就听到门口有人說道:“嫂子,刚下地回来啊?”
李氏和冬宝抬头一看,說话的人是戴了斗笠過来的秋霞婶子,外头的雨下的愈发大了,雨水顺着她的斗笠往下滴。
“哎,快进来。”李氏招呼道,“外头雨大,你咋過来了?”
秋霞婶子看了眼解散了头发的冬宝,小女孩本来就白净瘦弱,湿漉漉的黑发贴在头皮上,显得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更大了。秋霞婶子勉强朝李氏笑了笑,說道:“嫂子,你等会来我家一趟,有個事儿……”
从堂屋出来上茅房的黄氏瞅见了秋霞婶子站在东屋门口,過来的时候刚好听到秋霞婶子的话,顺口问了一句:“啥事啊?”
黄氏的声音又尖又利,吓了秋霞婶子一跳。
“沒啥事。”秋霞婶子笑道,“去年我赶集买了几张花样子,刚打开看,纸被老鼠啃掉一大块,嫂子针线好,手又巧,便想找嫂子看看能不能描补描补。”
“人家卖花样子的就靠這個吃饭,那哪是容易描补好的?去吧去吧,赶紧回来,马上要做饭了。”黄氏說道,林家日子過的好,秋霞又是個泼辣女人,她自认得给林家三分薄面。
李氏连忙感激的应了一声,让秋霞先回去,她收拾好了就過来。
“娘去你秋霞婶子家,你在家等着娘啊。”李氏說道,外头雨大,她怕冬宝小,淋了雨生病。
冬宝闻言,立刻把头发简单扎了起来,从床上跳了下来,“娘,我跟你一起去。”描花样子什么时候都能描,秋霞婶子又不是自私,爱占便宜的人,這会上下着雨,要沒要紧事,秋霞婶子肯定不会這個时候让李氏冒雨過去。
见女儿执意要跟過去,李氏也无法,去放粮食厨具的西屋找了上回冬宝去地裡送水的破草帽,给冬宝戴上,就去了林家。
两人到的时候,林家一家老小都在堂屋裡坐着。见李氏带着冬宝過来了,林实站起来搬了两個板凳過来,招呼道:“大娘,冬宝,你们坐。”
见林家人一個個神色凝重,李氏心头有种不妙的预感,强撑着笑脸问秋霞婶子,“秋霞,你不是叫我描补花样子的嗎?”
秋霞婶子摇了摇头,看了看站在李氏身边的冬宝,叹了口气,說道:“全子下午去找冬宝玩,你们都不在家,他听到堂屋裡大婶子跟冬宝她三叔說,今年收成不好,等收麦子的时候,就卖了冬宝,卖的钱留给她三叔念书用。”
李氏腿一软,就要往地上倒,林实眼疾手快,站過去扶住了李氏,和冬宝左右一边,扶着李氏坐到了凳子上。
“全子,你,你真听到了?”李氏手脚发软,牙齿打颤,哆嗦着抓着全子的衣襟,问道。
全子郑重的点点头,气的脸蛋鼓鼓的,“听到了,宋三叔說他在学堂吃不饱饭,宋奶奶就說等收麦的时候卖掉冬宝,還要换個人牙子,她嫌陈牙子不好,還說冬宝是秀才闺女,身价能卖的高。”
:https://www.bie5.cc。:https://m.bie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