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混战
苏锦瑟跳下马车,取下腕上的一只碧玉手镯扔给车夫,便朝大门跑了過去。六七個守门的军士见状,顿时慌了神。为首军士硬着头皮上前阻拦:“苏小姐,您不能进去。”
“放肆!连我都敢拦?!”苏锦瑟拿出了女主人的威风。
“小的不敢。”军士道,“請您在此稍候,容小的进去禀报一声。”
“笑话!我找殿下,還要你们禀报?!”苏锦瑟怒目而视,“都给我闪开!”
军士怔住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趁此间隙,苏锦瑟晃過他,从其他军士身边擦身而過,飞也似的跑进了大门。为首军士慌忙叫上数人拔腿追赶。
就在苏锦瑟硬闯山墅的同时,正堂旁边的东厢房中,一场无声的杀戮已经开始了:杜楚客在王弘义随从们的酒菜中都下了烈性毒药,那七八個彪形大汉面对美酒佳肴,完全放松了警惕,于是放开肚皮吃喝,结果刚刚吃到一半,便一個個七窍流血,纷纷倒毙。
杜楚客冷冷地看着横陈一地的尸体,脸上露出了一丝狞笑。
突然,房门被猛地推开,一名军士冲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道:“杜长史,不……不好了,苏小姐她……她闯进来了!”
杜楚客一愣,旋即无声冷笑,大手一挥,带上房内的十几名军士大步走了出?去。
苏锦瑟刚跑到第二进庭院的院门,就被此处的守卫堵住了,连同后面追上来的三名军士,六七個人立刻将她团团围住。苏锦瑟又急又恼,遂拔出袖中匕首,指着他们:“都给我让开,否则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为首军士知道她不会武功,便笑了笑:“苏小姐,您是尊贵之人,千万别学我們這些粗人舞刀弄剑,万一把自己伤着了,小的们可担待不起。”
苏锦瑟怒,猛然把匕首横在了自己脖子上:“你說对了,所以我劝你们還是乖乖让开!”
众军士沒料到她会来這一招,顿时愣住了。
苏锦瑟当即甩开他们,朝庭院裡跑去。然而,沒跑出多远,她便生生顿住了脚?步。
杜楚客带着十几名军士脸色阴沉地走了出来,恰好拦住了她的去路。
二人四目相对,那较量的意味与前天在魏王府中的那一幕如出一辙。
此时此刻,在藏风山墅的后山上,韦老六的一名手下正攀在一株柏树上观察,隐约望见了庭院中对峙的场景,又凝神细看,顿时大吃一惊,慌忙从树上蹿了下?来。
一树的积雪被他震得簌簌飘落。
“左使,不好了,大小姐被人围住了!”手下冲不远处的韦老六低声喊道。
韦老六眉头一皱,快步走過来:“怎么可能?你沒看错?”
“绝对沒错,就是大小姐,被杜楚客一帮人给围住了,不太对劲啊!”
韦老六跳上一颗岩石,手搭凉棚,眯眼一望,顿时变了脸色。
山墅的前院中,杜楚客与苏锦瑟无声地对峙了片刻,开口道:“苏锦瑟,你想干什么?”
既然直呼其名,就說明杜楚客根本沒把她放在眼裡了。
苏锦瑟意识到,在他面前拿自己的性命要挟已经毫无意义,便把匕首放了下来,冷冷道:“這话我還想請教杜长史呢!你和殿下把我父亲约過来,到底想干什?么?!”
“苏锦瑟,你一個风尘女子,就别指望飞上高枝变凤凰了。”杜楚客一脸轻蔑,根本不理会她的问话,“殿下将来是要当天子的,怎么可能娶你這种人?要是真让你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岂不是让世人笑掉大牙?古往今来,你听說過有青楼女子当皇后的嗎?”
“杜楚客,我跟殿下的事情,就不劳你操心了。”苏锦瑟露出一個淡然的笑容,“我从沒指望殿下明媒正娶,更不敢奢望当皇后,所以這些无聊的话,你跟我說不着!我现在只想问你,你和殿下到底在玩什么阴谋?!”
“既然你這么关心王弘义,那我不妨把实话告诉你。”杜楚客狞笑,“明年今天,就是王弘义的忌日。本来我還在考虑该怎么收拾你,這下可好,你自己送上门来了。所以,不出意外的话,今天同样也是你的死期。”
尽管早已料到了這一切,可苏锦瑟還是难以接受這個突如其来的事实。
尽管早已知道养父王弘义和李泰不可能相安无事地走到最后,可她還是沒料到這一天会来得這么快!
无论如何,這一年来养父一直在尽力辅佐李泰,也帮了他不少的忙,沒想到李泰会如此薄情寡义,竟然要设局谋害他!
“杜楚客,如果殿下认为我父亲沒有利用价值了,大伙可以一拍两散,各走各道,沒必要非得置人于死地吧?”
“一拍两散?你說得倒轻巧!”杜楚客呵呵一笑,“王弘义多行不义、恶贯满盈,是朝廷的头号钦犯,圣上做梦都想抓到他,只要殿下把他的脑袋交给圣上,就是大功一件。你說,這么好的机会,殿下会轻易放弃嗎?還有,留着你也是個祸患,迟早会害了殿下,所以,你也得死。”
“杀了我,殿下岂能饶了你?”
杜楚客哈哈大笑:“苏锦瑟,你自视也太高了吧?我是殿下的心腹谋臣,将来是要辅佐他登基即位、治理天下的,可你算什么东西?不就是一個弹琴唱曲的风尘女子嗎?可殿下身边根本就不缺女人,将来当了皇帝就更不缺!就算我现在杀了你,殿下又能拿我怎么样?他顶多替你掉几滴眼泪而已,回头就会感谢我,感谢我替他铲除了一個莫大的隐患。”
苏锦瑟苦笑了一下。
她知道,现在說什么都沒用了,当务之急是要立刻向父亲示警!
后山上,韦老六带着人一阵风似的冲了下来,可就在离山墅西侧院墙六七丈的地方,一彪人马突然从树林中跃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他们是老古及舞雩舵手下,還有那两個茶博士及临川舵手下,共有三四十人,与韦老六這边旗鼓相当。
按照事先拟订的计划和萧君默的指令,他们今天一大早便已在此埋伏了,任务便是拦截韦老六。
如此十万火急的关头,韦老六也不管对方是哪路人马了,拦路者死!
他抽刀在手,嘶吼着冲向了老古。
双方人马立刻杀成一团。
山墅正堂,李泰一边跟王弘义扯闲话,一边暗暗观察他。
王弘义已经喝了四杯,却還浑然无事。
终究是武功深厚之人,寻常人三杯便可放倒,可他居然還如此清醒!
李泰這么想着,赶紧举起酒盅又开始劝酒。
忽然,王弘义眉头一蹙,揉搓了一下额头,接着猛然看向李泰,眼中充满了怀疑。就在此刻,西边院墙外的厮杀声隐约传了過来,外面那两名随从拼命拍门:“先生,外头好像出事了!”
王弘义瞬间明白了一切,看向李泰的目光顿时锐利如刀。
果然是鸿门宴!
李泰意识到不能再等了,立刻将手上的酒盅狠狠掷在了地上。
暗号一发,门外那四名护卫便跟那两個随从打了起来。可让李泰诧异的是,屏风后的卢贲居然沒有半点动静。
王弘义把面具重新戴上,接着猛然站了起来。
也许是动作太猛,那蒙汗药的药效便在這时突然发作了。王弘义抱着脑袋,身体开始摇晃,眼前的景物也变得模糊起来。
“为何?!”王弘义从牙缝裡艰难地蹦出了两個字。
“很简单,咱们的合作结束了。”李泰站起身来,面无表情道,“父皇下旨让我抓你,我别无選擇。”
“你……狠。”
“我也不想這么做,可沒办法。”李泰耸耸肩,“我要不对你狠,那就是对自己狠了。咱们玩的本来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游戏,不是嗎?就算我今天不杀你,等将来即了皇位,你也一样要死,只不過父皇逼我把這一天提前罢了。话說回来,其实你也是在利用我。假如有一天本王夺嫡失败,你也一样会毫不留情地把我踢开,甚至有可能杀了本王,对吧?既然咱俩這假面迟早要撕,那么早一天撕晚一天撕,又有多大的差别呢?”
王弘义死死地盯着李泰,然后发出了一声野兽般的低吼,抽刀向他扑了過来。
李泰万沒料到,他人都快倒了居然還能出手攻击!
“卢贲!你磨蹭什么?還不快出来!”李泰一边抽身闪避,一边放声大?喊。
话音一落,卢贲果然从屏风后面出来了,遗憾的是,他脖子上架着一把刀。
這是一把寒光四射的龙首刀,持刀的人是面带微笑的萧君默。
屏风后面,那十名军士都抱着头蹲在地上,桓蝶衣、罗彪等一干玄甲卫拿刀逼住了他们。
王弘义万万沒想到萧君默会出现在這裡,可他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一头栽倒在地,瞬间便失去了意识。
前院,苏锦瑟笔直地平举着匕首,一脸凛然,一步一步地走向杜楚客。
杜楚客摇头冷笑,反而背起双手,微微扬起下巴,倨傲地等着她過来。
直到苏锦瑟走到距他三步开外的地方,杜楚客才猛然抽出腰间佩刀,高高举起,嘴裡大喊一声:“受死吧!”
突然,苏锦瑟左手袖子一扬,一团粉尘迎面扑来。杜楚客猝不及防,粉尘入眼,一阵刺痛。与此同时,苏锦瑟的匕首已朝他当胸刺来。杜楚客下意识躲闪了一下,匕首从他胸前划過,赫然划开了一道血口子。
苏锦瑟這一招是去年被黛丽丝绑架时无意中学到的,虽然黛丽丝用的是令人致幻的迷药,而她用的只是普通的脂粉,但关键时刻,還是派上了用场。
這些动作发生在转瞬之间,等两旁的军士回過神来,苏锦瑟已经冲出了他们的包围圈,朝第三进院门跑去。
杜楚客睁不开眼睛,只能跳脚大喊:“快杀了她,杀了她!”
军士们赶紧追了上去。
“放箭,放箭!”
杜楚客又喊了一声。他手下這些军士,有一半身上背着弓箭。
西边院墙外,两边人马杀得难解难分。
虽然双方人数相当,但韦老六一方毕竟身经百战,功夫還是稍胜一筹,所以先后有十来人突破了老古他们的防线,翻墙进入了院内。
韦老六也一直想摆脱,无奈被老古和几個手下死死缠住,始终抽身不得。
那十来個人翻越了院墙,却沒料到刚一落地,便遇到了另一拨更强的对手。
他们便是楚离桑、郗岩及东谷舵的手下。
由于藏风山墅的院落中保留了很多山间松柏和大小岩石,很容易藏身,所以楚离桑等人也早就埋伏了进来。
好不容易杀进来的這些人,几乎成了楚离桑等人的猎物,不消片刻便有大半倒在血泊中。楚离桑正待把剩下的几個全部解决,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了箭矢破空的锐?响。
楚离桑蓦然回头,却见苏锦瑟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身后有六七個弓箭手在追?赶。
她怎么会在這裡,還被魏王府的人追杀?!
楚离桑只犹豫了短短一瞬,便冲了過去。
虽然她从来沒喜歡過這個“姐姐”,但眼前的情景却不允许她见死不救。
“卧倒!锦瑟,快卧倒!”楚离桑一边朝她跑過去,一边大喊。
然而,苏锦瑟却充耳不闻,仍径直向正堂门口飞奔。
转瞬间,楚
离桑便冲到了她身边。又一波利箭呼啸而来,楚离桑一边挥刀格挡,一边头也不回地大喊:“苏锦瑟你疯了?快找個地方躲起来!”
身后的苏锦瑟沒有答言。
楚离桑依稀听见她又奔跑了几步,然后慢了下来,最后扑腾的一声,似乎跌倒在了地上。楚离桑赶紧回头,心猛地一沉——苏锦瑟果然已仆倒在地,后心赫然插着一根羽箭,鲜血早已染红了她的后背。
可苏锦瑟却不顾伤势,仍用双手支撑着,奋力往前爬行。
正堂门口,王弘义那两名随从与李泰的四名护卫或死或伤地躺在台阶上。苏锦瑟刚才冲进来的时候便已看在眼裡,而她当然也猜得出正堂裡面发生了什么。
此时已然沒有必要示警了,可苏锦瑟還是急于知道养父的安危……
正堂内,李泰无比惊愕地看着萧君默,半晌才憋出一句话:“萧君默?你怎么会在這裡?!”
“王弘义诡计多端,圣上怕殿下有什么闪失,便命本卫来给殿下搭把手。”萧君默笑了笑,“萧某遵照本卫的规矩,不請自来,事先也沒通知殿下,多有不敬,還望殿下海涵。”
今晨天還沒亮透,萧君默便带着桓蝶衣、罗彪等人潜入藏风山墅,并躲藏在了正堂后部的横梁上。方才,卢贲和他的手下都在紧张地关注王弘义,压根沒发觉头顶上竟然藏着十几名玄甲卫,直到萧君默等人悄无声息地把刀架上他们的脖子。
李泰似乎明白了什么,眼中露出惊恐之色:“你真的是奉了父皇之命?”
“奉旨办差,岂能有假?”萧君默依旧微笑。
李泰的脑子急速运转了起来。
方才他跟王弘义說的那些话,无疑都落进了萧君默的耳中,倘若再让他把活的王弘义带到父皇面前,自己就全完了!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把人带走!必须杀了王弘义,這样才能死无对证,即使萧君默随后去向父皇告发,那也只是一面之词,自己還有机会辩解。退一步說,即使父皇明明知道了真相,只要他還顾念父子之情,就可以像上次的厉锋案那样帮自己瞒天過海,不過前提当然是——王弘义绝对不能活着出现在满朝文武面前!
主意已定,李泰当即沉下脸来,摆出了亲王的派头:“萧将军,既然你是奉父皇旨意来帮本王的,那现在人犯已经拿下,你却用刀指着本王的属下,究竟何?意?”
“萧某是怕卢将军一时冲动,把人犯给杀了,那如何向圣上交差?”萧君默說着,收刀入鞘,顺手拍了拍卢贲的肩膀,“现在沒事了。卢将军,多有得罪。”
卢贲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不說话。
“弟兄们,可以出来了。”萧君默朝屏风后面道,“把人犯带走,回去跟圣上交差。”
桓蝶衣、罗彪等十几名玄甲卫当即走了出来。罗彪给手下使了個眼色,两名甲士立即上前准备架起王弘义。“且慢!”李泰大声道,“萧将军,抓捕王弘义是父皇交给本王的差事,你只是配合本王行动而已,现在行动已经结束,你们可以走了,本王自有处置。”
“殿下,现在外面杀声四起,您不想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嗎?”萧君默淡淡道,“王弘义手下爪牙众多,眼下肯定是来劫人了,倘若我跟弟兄们在這個时候撒手不管,不要說人犯的安危,连殿下您的安危恐怕都成問題吧?”
李泰和卢贲面面相觑。
外面的厮杀声他们当然早就听到了,只是无暇顾及而已。此刻听萧君默這么說,李泰一时怔住了,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正堂外,郗岩及其手下已经解决了西侧院墙之敌,旋即赶過来帮楚离桑,与那些弓箭手和后续赶到的军士打了起来。但后者显然不是对手,很快便拔腿后撤。郗岩等人一边打一边追了過去。
楚离桑跑過来,扶起苏锦瑟,小心地折断了插在她背上的箭杆,然后察看了一下伤口,顿时眉头紧锁。
苏锦瑟看着她,凄然一笑:“离桑,你……是来救爹的嗎?”
楚离桑的心又沉了一下:“不,我是来抓他的。”
“救也好,抓也罢……”苏锦瑟脸色苍白,十分虚弱,“离桑,赶快帮爹离开這裡,越快越好。”
“你自己都這样了,還想着他?”楚离桑沒好气道,一把将她抱了起来,“走,我带你下山。”
苏锦瑟浑身瘫软,根本站立不住。楚离桑想背她,可她不配合,一下子又滑到了地上。楚离桑又气又急:“你就這么想死嗎?你這样谁也救不了你!”
“别救我,救爹……”苏锦瑟气若游丝。
“你放心吧,他不会有事的。”楚离桑的心情一瞬间变得无比复杂。
一個毫无血缘关系的养女,竟然为了他愿意放弃生命,這足以证明,這些年来,王弘义给了她深深的父爱。而這份父爱本来应该是楚离桑享有的,只因造化弄人,他才把這份爱转移到了苏锦瑟身上……
“离桑,不管你和爹走的路多么不同,他终究是你的父亲……”苏锦瑟用尽最后一丝气力,“爹做事,有他的道理,也有他的苦衷。听姐姐的话,你就算不肯认他,也千万别把自己的父亲当成仇敌……”
“别說了……”楚离桑不由红了眼圈,“快跟我走,不然你就沒命了!”
就在這时,正堂大门訇然打开,萧君默、李泰等一大群人拥了出来,两名玄甲卫一左一右架着昏迷的王弘义。
李泰一眼就看见了躺在地上的苏锦瑟,顿时目瞪口呆,旋即不顾一切地冲了過来,一把扶起她,颤声道:“锦瑟,你……你怎么在這儿?你怎么会這样?!”
苏锦瑟用无神的目光看着他,声如蚊蚋:“殿下,放過我爹……”
李泰扶着她的后背,感觉手掌一阵温热,抽出来一看,竟然满手是血。他眼眶一红,哽咽道:“锦瑟,這是谁干的?告诉我。”
“殿下,求求你,放過我爹……”苏锦瑟依然执拗地重复着這句话。
萧君默下意识地跟楚离桑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充满了伤感。
此时,西侧院墙外,已然负伤的老古等人正且战且退,一来萧君默事先有交代,要他们只要拖住韦老六一阵子便可,切勿恋战;二来他们终究不是韦老六的对手,再打下去只能是全军覆沒。
韦老六急着要进山墅去救王弘义,所以无心追击,遂任由老古他们撤离,旋即带着剩余的十几名手下翻過了院墙。
一进入院内,便见王弘义昏迷被俘、苏锦瑟奄奄一息,韦老六顿时血往上冲,怒吼道:“李泰,你這個背信弃义的小人!快把先生放了,否则老子亲手宰了你!”
李泰泪流满面地抱着弥留的苏锦瑟,对身边的一切已然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韦老六暴怒,带着手下杀了過来。
卢贲和众军士慌忙上前迎敌。
萧君默抓住时机,给了桓蝶衣和罗彪一個眼色。罗彪立刻带人架着王弘义,往东南角的山墅后门撤离,可桓蝶衣却站着沒动。
她瞟了楚离桑一眼,对萧君默道:“师兄,今天這藏风山墅好热闹啊,似乎有好几拨人都听你指挥,我能问问他们是什么人嗎?”
“江湖上的朋友。”萧君默淡淡答道。其实他早已想好了,必要的时候就跟桓蝶衣坦白一切,他相信她会理解自己的。
“咱们玄甲卫奉旨捉拿朝廷钦犯,你为何要让江湖上的人插手?”桓蝶衣逼视着他,“让我斗胆猜一猜,你這些所谓的江湖朋友,是不是天刑盟的人?”
“蝶衣,现在不是解释這些的时候。”萧君默迎着她的目光,“相信我,等今天的事情了结,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好嗎?”
桓蝶衣又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冷哼一声,转過脸去,冷冷道:“楚离桑,好久不见,還记得咱俩的约定嗎?”
所谓约定,便是二人要好好打一架,决出胜负。
“当然记得。”楚离桑淡淡一笑,“若桓队正……不,若桓大旅帅有兴致,我随时奉陪。”
萧君默听不懂她们在讲什么,不禁眉头微蹙。
“好,那你等着,我会来找你的!”桓蝶衣扔下這句话,便朝罗彪他们撤离的方向追了過去。
萧君默莫名其妙地看着楚离桑,眼中写满了疑问。
此刻,苏锦瑟双目紧闭,在李泰的怀中一动不动。楚离桑含泪看了苏锦瑟最后一眼,走到萧君默身边,道:“你不用问了,這是我跟桓蝶衣之间的事,与你无?关。”
萧君默苦笑了一下:“好,我不问。”
终南山地势高耸,气候多变,方才還是晴朗明媚的天空,此时竟一片阴沉。不一会儿,淅淅沥沥的雨点和纷纷扬扬的雪花同时飘落了下来。
不知過了多久,苏锦瑟竟悠悠醒转,双眸忽然又有了光芒。李泰喜出望外,用力要把她抱起来:“锦瑟,咱们下山,我找最好的医师来给你治伤,你一定会沒事?的……”
苏锦瑟抓住了李泰的手:“殿下,不必麻烦了,我跟你說几句话。”
李泰意识到她很可能是回光返照,泪水便又忍不住潸然而下。
“殿下,這辈子能遇见你,锦瑟知足了,最后還能死在你的怀裡,锦瑟更是了无遗憾。”苏锦瑟粲然一笑,眼中浮现出她和李泰在栖凰阁初见的情景,“殿下,锦瑟走了,你自己好好保重。来生,你若见到一個弹唱《黍离》的女子,那便是我了。你一定要把她认出来,好嗎殿下?”
李泰泪流满面,只能拼命点头,却一句话都說不出来。
“彼黍离离,彼稷之实。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苏锦瑟慢慢地念着,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但李泰却分明听见一阵恍若天籁的歌声在自己耳边响了起来。這歌声是如此凄美又如此苍凉,如此空阔又如此辽远,它先是在李泰的周身环绕,继而在庭院的上空盘旋,接着慢慢响彻整座碧霄峰,最后在终南山的层峦叠嶂中久久回荡……
雨雪越下越大,周遭一片迷蒙。
李泰紧紧抱着逐渐冰冷的苏锦瑟,任由雪水、雨水混合着泪水在脸上流淌。
不远处的厮杀也在此时见出了分晓。卢贲不是韦老六的对手,手下军士很快折损了大半。眼看马上就撑不住了,卢贲只好退到李泰身边,命人强行把他架起,又让人背起苏锦瑟的尸体,然后朝山墅大门方向仓皇退却。
韦老六方才亲眼看见王弘义被玄甲卫抓走了,本就无心恋战,遂带着手下向东南角的后门追了過去。
藏风山墅几裡外的山道上,一大队飞骑正冒着雨雪风驰电掣而来。
为首之人是裴廷龙。
他的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仿佛要把目光所及的一切全部点燃。
利用魏王抓捕王弘义之事,李世勣竟然完全把他蒙在了鼓裡,并暗中把任务交给了萧君默,這简直是赤裸裸地无视他的存在!
今日一早,裴廷龙闲来无事,便去尚书省找姨父长孙无忌,不料长孙无忌一看到他就问:“王弘义逮着了?”
“王弘义?”裴廷龙一脸懵懂,“什么王弘义?”
长孙无忌顿时哭笑不得,便把皇帝命魏王诱捕王弘义,同时又让玄甲卫暗中出手的事情說了,然后才斜着眼道:“你好歹也是玄甲卫的右将军,這么大的事情居然一无所知,要让我說你什么好!”
裴廷龙当即像挨了一记耳光,感觉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在地上找條缝钻
进?去。
随后,裴廷龙立刻赶回玄甲卫,毫不客气地质问李世勣。
李世勣任由他一通发飙,之后才慢條斯理道:“裴廷龙,要派谁去执行何种任务,都在本官的权限范围内。你一個区区右将军竟敢在我面前咆哮,是不是不想干了?若是在本卫待腻了,就說一声,本官帮你找個更好的去处;要是不想让本官安排,你也可以去找长孙相公。朝廷這么多衙门,三省、六部、九寺、五监,你爱上哪儿上哪儿,本官管不着!”
裴廷龙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却终究不敢造次,遂愤然而出,旋即找了六七個平时巴结他的郎将、旅帅等,追问萧君默的去向。
這些人有的知道一星半点,有的却毫无所知,只好回头去找人问。就這么折腾了半天,总算从零零星星的线索中拼凑出了一個准确的情报,可以確認萧君默只带了桓蝶衣、罗彪等十几名心腹上了终南山。
“终南山绵延数百裡,大大小小的山峰百十来座,你们让老子上哪儿找?去?!”
裴廷龙怒不可遏,觉得這個情报就跟沒有一样。
众属下赶紧又分析了一番,最后终于有人說出:魏王最近在终南山碧霄峰盖了一座别馆。
就是它了!
裴廷龙脑中灵光一闪,立刻召集薛安、裴三等心腹部众六七十人,還特意带上了几十把颇具杀伤力的弩机,疯了似的朝藏风山墅飞奔而来……
雨雪越下越大,山上的能见度越来越低,三丈之外便看不见东西了,可裴廷龙仍然狠命地拍马疾驰。紧跟在身后的薛安十分担心,好几次劝他骑慢一点,裴廷龙却置若罔闻。
一行人飞快地绕過一处山角。
裴廷龙刚在马臀上狠抽了一鞭,不料雨雾中竟迎面驰来一彪人马,双方差点撞上。所幸他反应快,赶紧拽开马头,加之对方速度较慢,這才堪堪避开——两匹马几乎是擦着身子交错而過,把裴廷龙惊出了一身冷汗。
定睛一看,对方骑者竟然是罗彪!
罗彪本来张嘴要骂人,一看是他,慌忙下马拜见,连声赔礼道歉。
裴廷龙不想跟他废话,开口便问:“萧君默呢?”
“回右将军,左将军另有要事在身,沒跟属下一起。”罗彪答。
“王弘义呢?抓住了沒有?”
“抓住了。”
裴廷龙在心裡发出一声咒骂——又被萧君默抢了头功!
“人在哪儿?”
话音刚落,便见桓蝶衣和众甲士押着一驾马车過来了。众人见到他,纷纷下马行礼。
裴廷龙盯着马车,冷哼一声:“一個江洋大盗、朝廷钦犯,還给他這种礼?遇?”
“裴将军有所不知。”桓蝶衣道,“王弘义被魏王下了药,昏迷不醒,只能用车押送。”
裴廷龙這才无话,随即翻身下马,走到车厢前,掀开了车帘。
一個中年男子躺在车座上,四肢被捆缚着,仍旧昏迷。让裴廷龙感兴趣的是,此人脸上戴着一张造型诡异的青铜面具。
裴廷龙此前看過有关王弘义的卷宗,知道這個代号“冥藏”的家伙总喜歡戴着面具,很少以真面目示人。
他抽出佩刀,挑开了面具,那個人的脸露了出来。
站在一旁的桓蝶衣一看,突然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差点叫出声来。
一個时辰前,她埋伏在山墅正堂的横梁上时,亲眼看见王弘义摘下了面具,也看清了他的长相,可眼前的這张面孔却全然陌生,根本不是在山墅抓获的那個王弘?义!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人犯是何时被调的包?
桓蝶衣猛然想了起来,方才众人从后门撤出山墅后,在东边的一個桦树林边缘会合,自己比罗彪他们晚到了一步。当时,罗彪已将人犯装进了一架早已备好的马车,随后萧君默赶到,跟罗彪低语了几声,便带着楚离桑一起离开了。而她便跟罗彪等人押着马车下山。自始至终,她都沒有想到要去掀开面具確認一下人犯,结果就被调了包!
现在看来,這事一定是萧君默事先安排好的,而他的同谋和执行人,就是?罗?彪!
桓蝶衣忍不住转過头,狠狠地盯着罗彪。
罗彪赶紧左顾右盼。
裴廷龙注意到桓蝶衣脸色有异,便问:“你怎么了?”
“沒什么,就是快冷死了!”桓蝶衣哆嗦了一下,“裴将军這么盯着人犯看,也看不出什么名堂。属下建议,還是赶紧把他押回去审问吧。”
“不急。”裴廷龙意味深长地一笑,回头给了薛安一個眼色。
片刻后,薛安从队伍后面带了一個人上来。那人的头上罩着黑色斗篷,還一直低着头,根本看不清面目。他从桓蝶衣身边走過,站到了车厢前,显然是在辨认“王弘义”的身份。
桓蝶衣的心怦怦直跳,下意识地瞥了罗彪一眼。此时的罗彪也不淡定了,眼中露出了紧张之色。
那人看完后,对着裴廷龙摇了摇头。
桓蝶衣在心裡发出一声哀叹:萧君默啊萧君默,瞧瞧你干的好事!
裴廷龙脸色一沉,立刻转身,厉声道:“薛安!”
“在。”
“把桓蝶衣和罗彪给我拿下!”
薛安、裴三等数十人立刻拔刀出鞘,将桓蝶衣等十几人团团围住。桓蝶衣无奈地闭上了眼睛,一动不动。罗彪一脸无辜,大声抗议:“右将军,這是做什么?为何无故要抓我們?”
“无故?”裴廷龙狞笑,“你们把王弘义這么重要的人犯都给调了包了,還敢說无故?”
“调包?调什么包?”罗彪继续装傻,“属下听不懂将军在說什么。”
“车上這人根本不是王弘义!”裴廷龙勃然变色,“你還敢跟本官装傻?!”
罗彪语塞,下意识地看向那個披斗篷的神秘人。
裴廷龙见状,不由冷冷一笑:“很好奇是吧?你现在心裡一定很纳闷,這家伙到底是谁,凭什么看了一眼就說车上的人不是王弘义?”
罗彪哑口无言。
“也罢,本官就满足一下你的好奇心。”裴廷龙說着,把脸转向那個神秘人,“来吧,让他们瞧瞧你是谁。”
桓蝶衣一听,忍不住睁开了眼睛。
神秘人闻言,慢慢取下头上的斗篷,一张并不陌生的脸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谢吉。
他就是江陵城富丽堂酒楼的老板、天刑盟回波舵舵主谢吉!
桓蝶衣和罗彪恍然大悟,不禁面面相觑。
“现在還有何话說?”裴廷龙一脸讥嘲,“本官沒有冤枉你们吧?”
“裴将军,属下有话要說。”桓蝶衣忽然开口道。
裴廷龙诧异地看着她:“說。”
“就算车上的人不是王弘义,也跟左将军、我,還有罗旅帅无关。”桓蝶衣表情平静,“因为我們在魏王殿下的别馆中抓获的就是這個人。如果說他果真不是王弘义,那最多只能說我們任务失败,我們情愿接受相关处罚。但若要把调包的罪名扣到我們头上,請恕属下不能接受!”
罗彪一听,顿时精神一振:“对啊,我跟桓旅帅都沒见過王弘义长什么样子,怎么知道這家伙不是他?您若想追责,那也只能去跟魏王殿下追,轮不到我們?啊!”
“闭嘴!”裴廷龙大怒,“你们俩沒见過王弘义,萧君默也沒见過嗎?刚才在藏风山墅,难道不是萧君默带着你们一块抓的人?”
“裴将军請息怒。”桓蝶衣把话又接了過去,“方才的确是萧将军带我們抓的人,可当时這家伙戴着面具,加之现场情况混乱,萧将军一时疏忽,便沒有摘下面具確認。這充其量就是一次失误,却不能說什么调包。”
“事到如今,你還在替萧君默狡辩!”裴廷龙大声冷笑,“萧君默何等精明之人,岂能犯這么低级的错误?他要是這等草包,去年凭什么一次次从咱们手裡逃脱?又凭什么摇身一变从逃犯变成了玄甲卫左将军?!”
“裴将军此言差矣。”桓蝶衣淡淡道,“再精明的人,不也有犯糊涂的时候?嗎?”
“够了!本官现在沒時間听你们胡扯!”裴廷龙厉声道,“我早就看出来了,萧君默就是天刑盟的人,所以才会玩今天這出调包计。我敢肯定,他跟王弘义现在一定還沒跑远,就在這山裡!”
“請恕属下直言,這只是您的猜测……”
“是不是猜测,咱们马上可以证实。”裴廷龙冷冷打断她,“這样吧蝶衣,你们都跟我一起走,我让你亲眼看看,王弘义是不是被萧君默救走了。”
這当然也是桓蝶衣现在最想证实的。
“行,咱们走。”桓蝶衣說着,故意瞟了罗彪一眼。
罗彪心虚,赶紧把头低下。
薛安等人上前,卸了他们的武器,然后把他们夹在队伍中间,一行人再次上路。裴廷龙随手点了四名甲士,命他们和谢吉一起,把那個假王弘义连人带车押回玄甲卫。
上路后,桓蝶衣策马靠近罗彪,低声道:“你和君默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罗彪挠了挠头:“這個……說来话长。”
桓蝶衣冷哼一声:“沒关系,這山路也很长,咱们有的是時間,你慢慢說。”
罗彪想了想,嘿嘿一笑:“這事吧,還是……還是让萧将军自己跟你說比较合?适。”
“你——”桓蝶衣怒目而视。
罗彪赶紧提了提缰绳,“驾”了一声,坐骑当即蹿了出去。
“你让桓蝶衣他们押一個冒牌货回去,骗得過皇帝嗎?”
此刻,在碧霄峰东侧的另一條山道上,楚离桑与萧君默并辔而行,身后跟着郗岩、老古等人,老古和许多手下都已挂彩。队伍中间還有一驾马车,真正的王弘义正躺在這辆车中。
听楚离桑问起,萧君默淡淡一笑:“我本来就沒打算骗過皇帝。”
楚离桑眉头微蹙,越发不解。
“我這么做,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萧君默接着解释道,“咱们要劫走王弘义,肯定得弄個冒牌货回去交差。我当然知道這事谁都瞒不了,别的不說,江陵城的那個谢吉一直在裴廷龙手裡,只要他一出来认人,事情就露馅了。可就算這样,也沒人敢說是我调的包。我可以說从魏王那裡抓的就是這個人,所以,即使皇帝心裡怀疑,表面上也只能以失职之名降罪于我。”
“那不也是要处罚嗎?”
“当然。罚俸、降职,都是题中之意。”萧君默又无所谓地笑了笑,“反正我既不喜歡钱,又不爱做官,于我何损?再說了,我头上這顶三品乌纱本来就是分外之幸,现在拿回去也沒什么。”
楚离桑见他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心裡有些释然,旋即又想起什么:“对了,你让罗彪配合你调包,事先是不是得把什么都告诉他?”
“我只說找到了自己的生母,可她却被王弘义抓了,所以我必须用王弘义换回我母亲。至于别的,我什么都沒說。”
“那……桓蝶衣呢?你是不是一直把她蒙在鼓裡?”楚离桑又问。
萧君默苦笑了一下:“這事要跟她解释起来,那可就沒這么简单了……所以,我不得不瞒着她。”
楚离桑知道,萧君默之所以一直瞒着桓蝶衣,是不想把她卷进来。换言之,他一直很爱护這個师妹。可是,這份爱究竟是纯粹的兄妹之爱,還是多少有些别的意味呢?
這么想着,楚离桑的心情忽然便阴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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