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缇骑司裡的年轻人
谢神策晚上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倒不是因为他在想到底如何去做,而是他在想自己是不是要做。本来谢神策真的沒有想過司马瑜所說的正民心、顺民意,但是听過司马瑜的话以后,他便不能平静了。
司马瑜认为自己不能再做的事,想要让他去做。他放下的儒家三不朽,想让谢神策拾起来。
而谢神策真的很纠结。
就這样,一直昏昏噩噩的捱到了第二天早晨。
谢神策起床洗漱過后清醒了一下,便先去了厅堂請安。
谢家有一個规矩,所有人早起之后,便要到厅堂喝一碗豆浆。等所有人到齐之后向家长請過安了,才可以开始一天的生活。這种奇怪的规矩自老太爷幼时开始就有了,并未记在家训中,因此也不可考,到底是从哪一代传下来的。
除了上朝的谢裳,家裡人都在這裡了。
谢神威穿着武服,浑身是汗,应该是晨练過,见到谢神策后,给了谢神策一個眼神。于是兄弟两喝過豆浆就齐齐退了出来。
“哥,什么事?”谢神策喝着小米粥问到。
“一会儿去趟缇骑司。”
“去缇骑司干什么?”
“我哪儿知道。”
“爷爷知道么?”
“這种小事……”
“爷爷怎么不知道?”
“爷爷当然知道。”
“那你刚才……”
“刚才沒說完,沒见我在喝粥嗎?”
……
好吧我败了。谢神策忽然觉得早餐一点味道沒有了。
缇骑司,号称大晋最黑暗的地方,是与大秦蜂房、北燕鱼池子被好事者并列为天下三大禁地之一的地方。
缇骑司自然就是缇骑的大本营。而缇骑,就是晋国最无孔不入的特务机构。在前大楚皇朝,缇骑一直就是皇帝的私人卫队,专司监察百官以及获取情报。而大晋,则基本继承了大楚旧制,因此缇骑也是基本延袭了大楚朝旧制。只是诸国征战,缇骑的重心逐渐由监察百官转移到了获取情报上。
顺便說一句,如今的晋国,比初建国时面积要大了一辈,如今的晋京道、山东道、以及山西道都是老晋国,淮扬诸道都是后来打下的。原晋国就是大楚朝最为中心的地区,现晋阳就是当时整個天下的中心――大楚皇都,如今的晋都就是前朝皇城,如今的皇宫就是前朝皇宫,如今的缇骑司总部,就是原来的缇骑司总部。
如果要在大晋官场找出一句最让人闻之色变的话,那绝对不是“你被御史弹劾了”,也不是“陛下对你很失望”,更不是“你家葡萄架子倒了”之类的,而是“缇骑司传唤你”。因为御史弹劾、皇帝失望最多丢官而已,至于葡萄架子倒了,大不了和老婆打一架罢了,都不会要你的命,而缇骑司传唤你,呵呵,就等于是党卫军請你喝咖啡了。
兄弟两吃過早餐,打马朝着城西去。
缇骑司在城西,向阳坊在城北,倒也沒多远。只是从城北到城西,越走人越少。
半個时辰,兄弟两终于看到了缇骑司黑色的建筑。
缇骑司大门口有一块石碑,上面题着开国太祖皇帝的字:风林火山。是对缇骑司“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的赞美。
谢神策沒有来的想到了上辈子存压岁钱买的一双麦迪战靴。
见碑下马,皇帝也不例外。不過谢神策暗中腹诽估计皇帝来這儿从来也是乘车而入的,不然怎么能体现跟其余人的不同呢。
兄弟二人下了马,自然有覆甲面具的守门军士将二人的马牵走。然后带二人进室内,搜身。
谢神策惊讶于军士的严谨,连袜子都不放過,全身脱的只剩一條内裤。谢神威脸色阴沉,让谢神策很担心他会随时暴起杀人。
当然谢神策也对這些士兵很是幽怨的。你检查就检查啊,你别脱我衣服啊,你脱我衣服就脱我衣服,你别让我跟威帅一块脱啊,你让我跟威帅一块脱就一块脱啊,你脱完了别用鄙视的眼神看我啊!
劳资肌肉沒他好看关你什么事!
我走的不是暴力路线,我是优雅……谢神策在心裡自我安慰。
换上缇骑司的衣服袍子,兄弟二人正式走进了传說中有进无出的阎王殿。
果不其然,缇骑司的建筑是黑色的,裡面的主色调也是黑色,灰色的地面,黑色的柱子,黑色的门窗,黑色的窗帘,黑色的鸳鸯服,黑色的鸳鸯刀,黑色的可活动面具。就差沒有黑人了,谢神策心裡想。
不過谢神策還是错了。裡面真有黑人,而且是很地道的赤道本土风格。
谢神策压制下到处看看的心思,专注的面向前方有自己的路。
在路上就在想缇骑司這么一個传坏不传好的特务机构唤自己兄弟二人到底所为何事,自己回家才几天而已,左右不過去了一趟大伯家,进了一次宫,去了一次太学,和太子小公主以及司马瑜吃了饭而已,并沒有任何可以拿来說事的点,缇骑司传唤,是为了什么?而且是兄弟两人一起。
所以說,這不是兄弟两单独哪一個人能够牵动缇骑司的,那么,就很明显了,必然就是为了传国玉玺争夺战中两人私自截下羽花亭一事了。
谢神策既然知道了传国玉玺是皇帝一手导演的,那自己就沒有可以指责的地方,而且爷爷父亲不是分析過了么,再說皇帝官都给我封了,還怕会有什么情况不成?如果有情况,爷爷可能会坐视不管么?
所以兄弟二人是真的一点心理压力都沒有。谢神策是心裡有底,而谢神威……有沒有底,可能都這样吧。
一路上极为安静,除了人走路的声音以及衣甲刀鞘的碰撞声外,居然沒有听见一個人讲话。要不是确定确实有活人,谢神策必定会以为這是鬼宅。
到了一处院子,黑衣人进去通传,很快便回来,請兄弟二人进去。两名黑衣人自在门口站定。
文书处,可能是這坐建筑裡面唯一正常点的地方了。說正常是因为人比较多,而且有了說话声,而且裡面的人沒有戴面具。
有侍卫带领兄弟两进了最裡面的一间房子。
房间裡只有一個人,一個年轻人,很普通的年轻人。普通到经過同一個人身边一千次也引不来一個回头的那种。谢神策的直觉告诉自己,出了這门,第二天再来,保证自己不记得见過他。
年轻人笑了,白白的牙齿,笑得很自然,让人很放松,于是谢神策就真的放松了,因为谢神威都放松了。
年轻人笑着說:“今日让世子和小侯爷前来缇骑司,只是一点小事,很快就好,两位請坐。”然后拿起在开门时侍卫送进来的热水,给谢神威和谢神策一人泡了一杯茶。
两人自然不会客气,坐下,接茶,然后道谢,十分自然,就像到朋友家一样。
年轻人自我介绍說:“我叫周锦棉,字子知,是缇骑司的文书官。”
“谢神威,字文昭。”
“谢神策,字凤之。”
兄弟两的表字都是在十岁时谢太傅亲自捡取的,只不過谢家人少,从来就沒有人把表字当一回事,而且在滁州,也很少有人喊他的表字,老和尚倒是时常這么喊。一想到谢神威字文昭,谢神策就想笑:爷爷对大哥的学问是尚存希望呢還是已然绝望呢?不過谢神策每每都能从谢大爷的口中感受到深深的恶意。
“今天是想让世子和小侯爷做一個记录,關於九月中世子与小侯爷从邺城到晋阳這一路的情况,文书处得有一個档案。還請世子与小侯爷多多配合。”周锦棉道。
“這個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谢神策笑道。
于是,三人,哦不,是二人就开始了正事。之所以說是二人,是因为谢神威除了自报家门以外,就真的沒有再說過一個字。
周锦棉很显然是常年做文书的,他偶尔抬头看看谢神策,谢神策一边回答,他在一边记录,竟然能跟得上语速。
谢神策在偶尔一次停顿思索时看到了他写的字,那是一种怎么样的风流写意!不同于王羲之的“飘若浮云,骄若惊龙”,那是一种完全的行云流水,挥洒自如,却又丝毫不显山露水,毫无棱角,自然到十足中庸,中庸到十分大气!
谢神策不禁想到一個人,不是风流倜傥的王鼎,而是在山阳镇客栈旁遇到的那個少年。
谢神策有一瞬间的失神。
很快,差不多用了一個时辰,谢神策把路上的经過讲完了。与此同时,周锦棉也记完了。
谢神策的說完了就是真的說完了,是真真实实的說完,包括了截杀黑衣骑士以及后来的客栈反杀和乘船逃走。谢神策一個字的谎都沒撒。
只是省略了一些而已。
周锦棉在谢神策讲述时沒有提過一次问,只是笑着记录,不同于一般做笔录时的来回反复提问,整個過程都很平静放松,期间谢神策回忆不语的时候,還给兄弟二人续了一回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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