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才多艺的子贡
子贡說,老师!人穷了,倒楣了,還是不谄媚,不拍马屁,不低头;发财了,得意了,還能够对人不骄傲,何如?這個“何如?”若演起戏来,导演一定教演员作得意状。子贡這個时候,似乎认为自己学问修养做到這個地步已经很不错,很有心得了,心裡在想一定可以得到老师的欣赏,给一個一百分,至少九十分,所以他這“何如”用白话来說是:“老师!你看看我怎么样?”那种自肯的味道,完全在這“何如”两個字上表现出来了。
我們都常听說“得意忘形”,但是,据我個人几十年的人生经验,還要再加上一句话——“失意忘形”。有人本来蛮好的,当他发财、得意的时候,事情都处理得很得当,见人也彬彬有礼;但是一旦失意之后,就连人也不愿见,一副讨厌相,自卑感,种种的烦恼都来了,人完全变了——失意忘形。所以我就体会到孟子讲的:“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一個人做学问,只要做到“贫贱不能移”一句话——能够受得了寂寞,受得了平淡,所谓“唯大英雄能本色”,无论怎么样得意也是那個样子,失意也是那個样子,到沒有衣服穿,饿肚子仍是那個样子,這是最高修养,达到這步修养太难了。所以子贡讲的“贫而无谄,富而无骄”的确是不容易,很难得。可是孔子并沒有给他九十分,只是“可也”而已。下面還有一個“但是”,但是什么?“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你做到穷了,失意了不向人低头,不拍马屁,认为自己就是那么大,看不起人,其实满肚子的不够;或者你觉得某人好,自己差了,這样還是有一种与人比较的心理,敌视心理,所以修养還是不够的。同样的道理,你到了富而不骄,待人以礼,因为你觉得自己有钱有地位,非得以這种态度待人不可,這也不对,仍旧有优越感。所以要做到真正的平凡,在任何位置上,在任何环境中,就是那么平实,那么平凡,才是对的。所以孔子告诉子贡,像你所說的那样,只是及格而已,還应该进一步,做到“贫而乐,富而好礼。”安贫乐道。安贫就非常难,孔子在下面就有“君子,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的话。所以有些朋友很了不起,很清高,聊天时常常问起:“你看我這個人怎么样?”我說:“我個人不完全同意你,你是很清高,不過有一点苟求清高。”一個人是应该清高的,但有人是苟求清高,或者为了标榜自己清高,因此只好忍痛牺牲。那就大可不必,這就不平凡,不平凡不是真涵养的精神。因此孔子告诉子贡,要安贫乐道,要平实,他說仅是做到不骄傲,不算好,還要进一步做到好礼,尊重别人和爱人。
富而好礼的方面,我們与工商界人士接触就看得出来,社会上的有钱人,有的非常讨厌,不学无术,一开口庸俗不堪,所以富有不一定好礼。好礼不一定仅仅讲礼貌,而是在学问作人各方面随时虚心求进。假如一個真正富有的人,能够不断追求学问,不断讲究作人做事的道理,实在了不起。有的人事业成功了以后,往往亲朋间脱离了关系,這是遗憾的事。
讲到這裡,再看下去,知道子贡是服了老师,孔子是了不起的,所以子贡提出了一句话来說:“诗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谓与!”這個诗是古代的诗,谁作的呢?前辈古人作的,当时流传很广。“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這八個字是引用古诗裡的原句。這诗是讲做玉石的方法,如花莲的玉石,最初是桌面大的一块石头,买来以后,先将它剖开,裡面也许能有几百個戒指面,也许只有十個八個也說不定。做玉器的第一步,用锯子弄开石头叫剖,也就是切;找到了玉,又用锉子把石头的部分锉去,就是第二步手术叫磋;玉磋出来了以后,再慢慢地把它雕琢,琢成戒指型、鸡心型、手镯型等一定的型式、器物,就是琢;然后又加上磨光,使這玉发出美丽夺目的光彩来,就是磨。切、磋、琢、磨,這就是譬喻教育。一個人天生下来,要接受教育,要慢慢从人生的经验中,体会過来,学问进一步,工夫就越细,越到了后来,学问就越难,所以“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谓与!”這句话大有推崇孔子的意思,好像說:“做学问還要像玉一样地切磋琢磨,我懂了。”那么孔子答复他了,子曰:“赐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告诸往而知来者。”赐是子贡的名字,孔子說你懂得這個道理,现在可以开始读书了,也可以开始读诗了,因为我刚刚提示了你一個道理,你自己就能够另外推演出别的道理来。這表示了一個人的天分高,拿现在的教育来說,是教了一個原则,其他就可以自己类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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