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外望
讲到這裡,顺便提一下,我們看了日本式的房子,围墙都很矮,人家都說日本人喜歡矮,其实不然,我們中国古代,唐、宋時間的房子,都是如此,都是矮墙,所以古代的武俠小說讲飞檐走壁,這种墙只要有一点功夫,用手在墙顶一搭,一甩就上去了,是可以做得到飞檐走壁,可不比现在几层楼的高墙。其次,以前的墙是土墙,上面往往有小坑洞,手上有点功夫,是可以抓住洞来上去,现在的钢筋水泥墙,壁虎功也好,什么功也好,完全靠功夫上不去。古代的墙矮,宫墙也并不高,我們到日本看皇宫,靠护城河的外面的宫墙是高的,如城墙一样,裡面的宫墙還不高的,這是中国的古制。
子贡說我的墙只到肩膀,人家在外面把头一伸,就看到裡面,房间裡摆的什么茶几,挂的什么画,好的坏的东西都看得见,换句话說,這個家裡有多少內容,给人家一眼就看透了,我的学问、修养、作人就是如此被人看得见,程度只到這個样子而已。讲到我們老师的這個宫墙,有数十尺之高(古时期尺为一仞),因为老师的门墙太高,连门在哪裡,一般人都找不到,使人看不到裡面的情形,那裡宗庙之美,百官之富,更不要說了。我們這裡可以看到古人的文字,两個地方的形容词用得不同,子贡說自己的墙矮,人家就看穿家中的内室,“室家”两個字,严格說来就是夫妻的寝室,连私生活的房间都看见了,一眼看到底,這是子贡在形容自己。而在讲到老师的时候,就很恭敬,不用“室家”两個字了,而用“宗庙”,在古代的制度,“宗庙”是敬祖宗的地方,最高的地方。這两個形容,一個对自己很随便,一個对老师的很恭敬,這就看到古文文字的逻辑概念,身份不同,下的句子形容词都不同,古人是注意到這些要点。我們现在随便有随便的好处,也有随便的坏处。子贡再把孔子的学问用皇宫来形容,宫殿太高了,看不进去。孔子的学问有如帝室的庄严富有,面前站着文武百官有那么多,所以一般人要研究老师,能够找到门的已经很少了,何况登堂入室!叔孙武叔這位先生說我比老师還更好,也难怪,因为我太浅薄了,他们一眼就看穿了,认识我是容易,认识老师则难,因此难怪他们要這样說了。“不亦宜乎”用在這裡,是文字的反用。
宋朝的宰相张商英,是学禅的,在他沒有当宰相以前,很自负,因为看了很多佛学的书,认为自己懂禅了,這时他還在当转运使,掌管几省的财税,运输补给连带地方行政,权力相当大。一次他经過一個佛寺,寺裡的大和尚云峰悦禅师說,张转运使太骄傲了,自以为懂禅,他不過官做得大,但禅的修养不一定就好,我一定要打击他的傲气。可是小和尚们怕死了,因为以前的大和尚,是由政府敦請的,等于现在的大学校长,转运使有权影响把他解聘,所以徒弟们劝他不要得罪了這位大员。這個老和尚說,出家人既不求名、又不求利,是就是,非就非,教徒弟们不必管。第二天张商英来了,当然很客气,两個人就谈到禅,而张商英看不起這個大和尚,只跟這個大和尚谈诗,对大和尚說:“听人家說你诗作得很好。”這個大和尚說:“转运使你不要听外人乱讲,别人說我诗作得好,正如人家說你的禅学得好是一样的。”這句话可把张商英骂惨了,“不亦宜乎!”這句话,就是這個道理。這是讲话的艺术,也是骂人的艺术,非常高明,子贡這句话也是如此。他们說我好,是对的,因为他们眼光浅,只能看到浅的地方,孔子太高深,他们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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