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九针 第46节 作者:未知 高家家宅就在会仙楼后,高小六穿過重重院落,来到父亲這边。 這是一间简单的屋子,室内一套桌椅,一张木床,床上躺着一個胖乎乎的老者,穿着青色衣袍,袖口上還打了块补丁。 天下最会做生意的会仙楼东家,人人都忘记了他的名字,只知道外号高财主。 高财主赚钱无数,但极其吝啬,穿旧衣吃剩饭。 可能是上天看不過去,让他养了一個极其浪费能花钱的儿子。 高小六走进来,让整间屋子都金光灿灿。 高财主牙缝裡吸了口凉气,闭了闭眼。 “哎。”他說,“你一天到晚穿金戴银的,挂在身上不累嗎?” 高小六充耳不闻,直接歪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将脚翘起来,指着草鞋。 “金子做的草鞋。”他說,“让那些要以草鞋抓我的人,都懵了,如果按照那些老规矩,孩儿我就被抓去蹲大牢了。” 高财主更不能看這金子做的草鞋,摆着手让他放下放下,念念几声罪過,才說:“蹲大牢就蹲啊,有什么大不了的,自来沒有听過因为穿草鞋定罪的。” 他伸出手。 跟着进来的知客忙上前将高财主扶起来,熟练地摆放靠枕,再端来桌上的茶水。 高财主靠坐在床上,吃了口茶。 “爹,老规矩该改改了。”高小六撇嘴說,說到這裡又眉头一竖,“现在也沒规矩了。” 高财主說:“不要胡說八道,经不事。”說到這裡看知客,“又有什么事了?” 知客忙将最近发生的事一一讲来,从胶州伶人进京杀人,到西堂突然活了過来。 高财主听得津津有味。 “许久沒有這么有趣了。”他說,“先前醒来的日子,跟昏睡沒什么两样。” 他略有些浑浊的眼裡又几分怅然。 “這日子,总算是有点曾经的样子了。” 高小六皱眉:“爹,你觉得這是好事?” “当然是好事。”高财主說,“果然是我辈中人,无畏无惧,前赴后继。” 高小六呵了声:“是前仆后继的惹事吧,爹你先开心着,我去想办法保住這個乱窜的伶人。” 高财主摇摇头:“不用。” 高小六一愣,不用? 高财主握着茶杯慢慢喝了口,說:“不抓住怎么让大家知道是我們做的呢?”. 第25章 所做事 高财主虽然醒過来了,但精神并不太好。 高小六沒能多說几句话就被赶出来。 “父亲为什么要大家知道是我們做的?”他跟知客說,又皱眉,“父亲也是赞同西堂做法?” 知客一脸骄傲:“西堂敢做的事,老爷自然敢做。” 高小六一脸嫌弃:“你对我爹真是处处吹捧。” 知客一笑:“我对公子亦是如此。” 高小六被他逗笑了。 “总之,我是看出来了,人都是健忘的。”他哼了声說,“事情才過去了四年,一個個都按耐不住跃跃欲试,那個东堂伶人,那個西堂尺子,现在我爹也是。” 知客笑着纠正:“不是尺子,人叫七星,公子不要乱给人起名字。” 高小六嗤声,转动着手裡的骰子,這個骰子的确好用,值得他随身带着,但做骰子的匠工么,還沒资格被他记着名字。 “都小心点吧,我們可经不起风浪。”他說。 两個仆从此时走過来,一人捧着托盘,一人拎着茶汤。 “老爷要吃饭了。”知客說,“公子你也去吃饭吧。” 高小六看着托盘裡一碟腌菜,一碟蒸饼,眼看向天,指着前方的会仙楼:“给我摆到天字号房间去。” 說到這裡又滴咕。 “我知道我爹当初为什么要开酒楼了,因为酒楼裡有山珍海味天下美食,可以左餐。” “古有望咸鱼下饭,今有坐酒楼下饭。” 說到這裡想到天字号死過人。 “這個该死的伶人,就该让他被官府抓住,好好受一下教训。” …… …… 抓一個墨徒,对霍莲来說根本就沒放心上。 跟京兆府的参军打趣几句已经是很难得了。 霍莲不怎么喜歡說话,他只听话,听皇帝的话,听出皇帝需要他做什么。 就比如說今天小朝会上,几個朝臣因为一件旧案是判罚是否宽恕拉扯不清,涉案的是一位老臣,自己家的子侄不争气贪腐修河款,败坏了门风,作为长辈,难免对儿孙心软相护,亲亲相隐。 案发后老臣已经补上了修河款,做出這件事的儿孙也被判刑流放,所以对老臣有人认为免官告老還乡就可以了,毕竟是先帝时候德高望重的老臣。 還有人讲起了当初老臣与先帝之间的事,甚至有一次老臣過寿,先帝還私服前往祝寿了。 坐在御案后的皇帝听到這裡,轻叹一声。 皇帝今年刚满三十岁,作为从未想過当皇储当皇帝的幼子——他的兄长是太子,他不会跟自己兄长争夺,如果兄长不是太子,他的父皇還有其他更宠爱的皇子,轮不到他這個克死了皇后的幼子。 他当上皇帝,出乎包括他自己在内的所有人意料,所以虽然坐上了皇位,脸上依旧带着几分拘谨。 先帝临终前交代他了,多听。 所以虽然性格有些执拗,但对朝臣们還是很尊敬,很耐心听他们說话。……,孙大人学问出众,学生众多,连兄长也曾跟着他读书。”他說,“朕那时候還小,偷偷看孙大人讲课,他還請我进来听,說读书不怕早,奶娃娃也能听。” 朝臣们也多有感慨,孙大人真是可惜了,都是儿孙债啊。 皇帝书房内的气氛缓和了很多。 但就在這时,站在一旁的霍莲开口了:“孙大人曾与罪王通過书信,相约京城同游。” 此言一出满书房死静。 皇帝的脸瞬时沉了下来。 虽然是从未当做皇帝教导的皇子,现在成了皇帝,当他沉下脸的时候,龙威顿现。 朝臣们的心也沉了下去,孙大人完了。 先前說了新帝性子执拗,最重要的表现就是晋王案。 当初皇后在生六皇子难产而亡,那时候,先帝已经有了新宠,更厌恶幼子,六皇子无人管教,几乎是被太子养大的。 对六皇子来說,兄长的死,比父皇的死還让他痛心。 所以皇帝对制止了晋王乱的霍莲极其恩宠,对涉及晋王的人和事极其苛刻。 這一下不用大家再拉扯孙大人是判還是恕了,孙大人会直接被都察司拉走。 进了都察司,那就不可能活着出来,死定了。 孙大人一家子死反倒是幸事,就怕牵连他人。 一時間再无他声,也沒人指责皇帝,私下咒骂的自然是霍莲。 “晋王案都過去多久了,当初查那么严怎么会有遗漏?” “就是构陷!三年前孙大人路上见了霍莲沒有让路,被怀恨在心了。” “真是疯狗。” “他怎么還不死?” “不是說有什么行侠仗义的墨徒嗎?怎么不把他也吊死在会仙楼?” 這些喧嚣霍莲都听不到,也沒人敢到他面前說,他也不会去会仙楼,倒不是不敢,而是沒時間。 霍莲是個很兢兢业业的人,查案亲历亲为,陪同案犯一起住在牢房裡,直到案犯招供。 霍莲坐在铁凳子上,用烧烙铁的炉火烤鸡腿,油滋滋溅起火光。 “孙大人招了。”朱川拿着罪状走過来,有些遗憾,“還沒怎么用刑呢。” 霍莲沒什么意外,进了都察司,哪有不招认的,那老头更是养尊处优,日常走路都是以人为轿子。 “可惜他死也不知道是谁害了他。”他說,看着跳动的炉火,“只会骂我霍莲。” 朱川撇嘴:“我虽然沒上朝,也知道是那群为他說好话要赦免的好友学生,整天吵闹陛下,這是欺负陛下年轻嗎?” 是啊,如果老老实实认罪,顶個罪身,德高望重不复存在,学生门徒众也会划清界限,皇帝也不会在意這一條垂老之命。 偏偏孙大人认不清,其他人也跟着闹腾。 不,也不是认不清,毕竟這般身家地位,又一直高高在上,不甘心也不舍得,也不相信自己会沦落到跟那些他们曾不在意的人那样。 “都四年了,還看不清陛下所要,贪恋缠绵不去,活该他们进我都察司。”霍莲說。 从未当做皇储的皇子,难道真的会把先帝,或者兄长的朝臣当做自己的朝臣嗎? 霍莲拿起烤好的鸡腿咬了一口,在刑具架前大吃大喝。 外边人人诅咒他不得好死。 還有人說他恶事做多,晚上都不敢睡,睡觉要十七八個女人陪着。 但其实他睡得很好,连梦都不做。 但這一晚,霍莲却做了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