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落日出逃
聽到這兩個字,不止是周曉桂和許佑遲,連站在旁邊的那羣高中同學都愣了一下。
周曉桂狐疑的目光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半晌,抿了抿脣,乾巴巴地說:“噢……小遲是吧?”
“……是的。”許佑遲很快恢復了那副疏淡又禮貌的模樣,“大婆婆您好。”
陸茶梔是記得,她剛回杉城的那天晚上,在周曉桂家喫飯時,周曉桂有提過她們一家在街上盤了鋪面,餐館剛開始營業的事情,還讓她有空可以來喫頓飯。
好巧不巧,她遺忘了數天的餐廳名與此刻牌匾上的“茶港”二字重合。
有店員急忙從店裏走出來,神色焦急地站在周曉桂旁邊:“周姐,廚房那邊停電了,天然氣也斷了。”
“你先去看看是不是電閘跳了,後院有發電機,暫時用那個。”周曉桂翻出電話的通訊錄,“我打劉工的電話讓他來修。”
見店裏事情繁忙,陸茶梔主動道:“大婆婆,那我們先回家了,不打擾您忙。”
“誒好,你們路上注意安全。”周曉桂叮囑完,又說,“小遲明天不走吧?中午來這兒,大婆婆請你們兄妹倆喫飯。”
陸茶梔:“……”
她開始後悔剛剛說出來糊弄周曉桂的身份設定了。
許佑遲比她更能接受“堂哥”的這個人設,流暢地應下週曉桂的話,“好的,謝謝大婆婆。”
三兩句對談,周曉桂對這個陸家來的“堂哥”第一印象還算不錯。
她握着手機,眉頭一舒,“行,那你好好照顧吱吱,我先進去忙了。”
許佑遲牽着陸茶梔的手,桃花眼稍斂:“嗯,大婆婆再見。”
一口一個大婆婆喊的比陸茶梔還親。將一個溫文有禮的堂哥演繹得淋漓盡致。
陸茶梔在暗處掐了下他的手,但力氣不敵,反被他握緊在手心裏。
周曉桂轉頭走進了餐廳裏,陸茶梔跟高中同學道了個別,逃似的快步離開了這條入口種着棵古老槐花樹的窄巷。
她感覺,自己再在人前多呆一秒,迎接她的就是尷尬到直接社會性死亡。
夜裏的街道安靜冷清,傘面上的雨滴折射
出五光十色的霓虹,不動聲色地暈染開小鎮的夜景。
許佑遲像是忍了很久,終於低低地笑出聲。
陸茶梔耳朵一紅,沒什麼威懾力地瞪他:“你還笑得出來,你是不是忘了明天還要跟大婆婆喫飯。”
“你怎麼想出來的。”許佑遲突然問。
陸茶梔:“嗯?”
許佑遲嘴裏吐出那兩個字:“堂哥。”
“……”
陸茶梔感覺自己要對這個稱呼過敏了,光是聽到都渾身難受。
“閉嘴閉嘴閉嘴,你再說我就不理你了。”她氣鼓了一張小臉,轉而又懨懨地道,“我有什麼辦法,大婆婆思想很封建的,以前我表叔早戀,就被大婆婆罰在家門口跪了一晚上。她看見我抱着你了,我要是跟她直說你是我男朋友,她估計不會罵我,但是會對你發脾氣。”
靜默過後,許佑遲緩緩說:“我不怕的。”
“但是我怕,”陸茶梔直視着他,晶瑩的眼瞳裏,神色清澈而堅定,“我捨不得你被罵。”
“你之前因爲我,就已經被聶老師罵過了。再被大婆婆罵的話,我會心疼的。”她的語氣軟了下來,抱住他的腰,踮腳附在他的耳邊,像是情人耳語時親暱的低喃。
“你是全世界最好的寶貝遲遲。我說了,讓你只吃甜不喫苦的。”
街上僅剩的一家蛋糕店還在營業,店員小妹拉着同事,站在玻璃門後往外張望,激動地快要蹦起來:“看看看,那對情侶長得好好看,好甜好甜好甜!”
等陸茶梔抱夠了,許佑遲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腦,“今天喫生日蛋糕了嗎?”
中午喫飯時,老闆送的那份紅絲絨玫瑰應該不能算是生日蛋糕。
陸茶梔如實回答:“還沒有,沒買。”
“現在去買一個?”
“好。”
許佑遲牽着她走進蛋糕店裏。
兩名站在門口偷窺的店員差點被當事人抓包,擔驚受怕之餘挺直了背脊,拿出對待客人十二分的謹慎:“歡迎光臨,想喫什麼請隨意挑選。”
臨近下班時間,展櫃裏的甜品所剩無幾,陸茶梔挑了一個四寸的小蛋糕,藍色的哆啦a夢,側面撒着白巧克力屑。
店員用紙盒
打包,許佑遲站在收銀臺前,問:“有生日蠟燭嗎?”
“有的,您要幾歲的?”
“17歲。”
“好的,請稍等。”店員將蠟燭和蛋糕一同裝進紙袋遞給他,報了價。
高鐵站離家並不近,但小鎮上的出租少,收車時間也早。九點多的雨夜,寬大的馬路上偶爾才能見到車輛。
走回家後,陸茶梔將傘晾在屋檐下的走道,和許佑遲一起進了客廳。
“其他房間都沒收拾出來。你晚上睡沙發可以嗎,我幫你墊了毯子。”她隨手摁開了燈,將蛋糕放到茶几上。想了想,又遲疑不決道,“你覺得不舒服的話……也可以睡我的房間,我睡沙發。”
“想什麼。你去睡你的房間,我睡沙發。”許佑遲拉着她在沙發上坐下,“現在喫蛋糕嗎?”陸茶梔乖乖地搖搖頭:“現在還喫不下,你今晚洗澡嗎?”
“洗。”許佑遲說。
“那你先洗。等我一下,我去給你拿浴巾。”
陸茶梔從自己的臥室裏拿出浴巾和毛巾,帶許佑遲走到浴室門口,“這個是我前幾天新買的,門口這雙藍色的拖鞋是你的,我就在客廳,有事的話你再叫我。”
她坐到客廳裏,打開了電視。
浴室裏逐漸傳出水聲,掩蓋了電視的聲音。她這才真正意識到,今天晚上,她即將和許佑遲在戀愛期提前同居。
她起身打開客廳的窗戶,靠在窗邊,讓冷空氣降下臉頰的溫度。
十多分鐘後,許佑遲打開浴室的門,他換了從行李箱裏拿出來的另一套衣服,擦着溼頭髮走出來,身上還沾着溼熱的水氣。
陸茶梔匆匆瞥了一眼就沒敢再看,又紅着臉走進臥室裏,給他拿出來吹風機。
陸茶梔洗完澡,將頭髮吹到半乾,換了一身睡裙走出來,從置物櫃裏找出打火機,坐到沙發上和許佑遲一起喫蛋糕。
他用打火機點燃了數字1和7,插進蛋糕的奶油層上,讓陸茶梔閉眼許願。
許完了生日願望,她輕呼出一口氣吹滅掉蠟燭。
她將蛋糕從中間切開,和許佑遲一人一半。蛋糕的甜份很高,她吃了幾口就皺着眉頭不知該如何下口。
許佑遲索性抽走她手裏那盤蛋糕,
放到茶几上:“喫不下就不吃了,晚上喫太多甜食也不好,去刷牙睡覺吧。”
陸茶梔聞到了他身上的玫瑰沐浴露香味,和她身上的味道一致。
無形地,纏繞在一呼一吸間。
許佑遲關掉了電視,室內安靜下來,只剩下窗外尚存的淅瀝雨聲。
陸茶梔洗漱完,又刻意走到客廳裏,倒了杯溫水,離開時,對他說:“遲遲晚安。”
許佑遲坐在沙發上,嗯了聲,嘴邊掛上一抹清淺的笑,“梔梔晚安。”
陸茶梔端着玻璃杯,暈乎乎間,突然就理解了那句後世廣爲流傳的詩句。
“一騎紅塵妃子笑。”
許佑遲這幅皮囊,要是放到古代,也應該是個把女帝迷得暈頭轉向神魂顛倒的禍水。
凌晨三點,天邊滾落一聲悶雷,冷風狂怒,席捲着樹枝椏晃盪,醞釀着一場更爲濃烈的暴雨。
刺眼的白光劃過時,陸茶梔從睡夢中驚醒。她起身,伸手打開了房間裏的燈。腹部隱隱作痛,身下也傳來不適感。
有預感般,她掀開被子,看見潔白的牀單上多出來一抹紅。
陸茶梔走出房門,摁亮了外面的壁燈。
衛生巾一直放在洗手池旁的櫃子裏,她俯身打開櫃門,裏面空空如也。
許佑遲在客廳裏睡得很淺,幾乎是走廊壁燈一亮的那瞬間就醒過來了。他尋着聲音來到浴室外的洗漱臺旁,看見了陸茶梔的身影。
“怎麼了?”剛睡醒,他的聲線摻雜着低低的沙啞。
陸茶梔關上櫃門,覺得自己的請求有點難以啓齒,但還是小聲問:“我生理期到了……家裏沒找到姨媽巾,你能陪我出一趟門嗎?”
許佑遲聽完愣了半秒,反應過來後認真道:“我去買,你回房間休息一會兒。”
陸茶梔還想再說些什麼,許佑遲態度強硬:“我出去就夠了,外面還在下雨,你在家裏等我,我很快就回來。”
下腹又開始泛疼,陸茶梔只得妥協。許佑遲洗了把臉,撐着傘在暴雨中出門。
她在洗手池邊用熱水洗了沾血的內褲,晾到屋外的晾衣架上。
狂風和暴雨交加的深夜,雷聲彷彿野獸破籠而出後的咆哮。她轉身往回走時,客廳裏的光
線猝不及防地熄滅,滲人的黑暗籠罩了整個屋子。
院子裏的柚子樹掉下幾顆果實,重重砸在地面上,濺起巨大的水花。
陸茶梔摸黑走進客廳,找到自己放在茶几上的手機。打開了照明燈,她又穿過走廊,打開塵封已久的雜物間。門一開,空中漂浮着的潮溼氣息即刻貪婪地向外涌出。
老式的屋子,電閘在走廊邊的牆頂處。
她搬出雜物間入口的梯.子,放到外面的牆邊,小心翼翼地攀着爬到最高處。
陸茶梔將跳了的電閘重新扳上去,屋子裏恢復了光亮。
她鬆了一口氣,剛伸出一隻腳往下,震耳的驚雷在這一瞬間撕裂開壓抑已久的漆黑雨夜。
陸茶梔踩空了。
她從高處跌落,墜在冰冷的地面,浸在這場肆虐的暴雨裏。
手機屏幕在一旁摔得粉碎。
她的右手腕骨大抵也是如此。
雨似利刃,劃過眼球,刺痛感裹挾了神經。
陸茶梔一點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身體被無邊的寒意裹挾,她痛苦地蜷縮着躺在冷雨裏。
意識被雨水沖刷,一點點從她的身體裏被抽離。
她闔上沉重的眼皮,漫長且無助的等待過後,意識消散的最後一刻,她終於等來了她渴望能夠見到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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