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落日出逃
她的上一次手术恢复并不良好,后来画画时也会出现腕骨疼痛的迹象,她便坐下来休息,看天,看云,看月亮,等手腕不痛了再接着提笔。
這一次,她摔得更惨,腕骨粉碎的也更加彻底。不需要医生来告诉她,她自己都能很清楚地知道,她的右手再也拿不起画笔。
她哭了很久,无论许佑迟怎么安慰都无济于事。
可以画画的。
只是右手受伤而已,可以等右手恢复,也可以用左手提笔。只要她想,无论如何都会找到解决的办法。
句句都是肯定,但陆茶栀听不进去。疼痛磨灭了光彩,她脑海裡始终电闪雷鸣暴雨如注,陷在深深的自我怀疑和否定裡。
她的烧還沒有完全退下去,护士给她打了镇定剂,她躺在病床上,左手手背三四個针孔,吊瓶裡的液体缓缓滴落。
许佑迟用纸巾擦去她眼角的泪珠,梦裡她也睡不安生,仍旧有眼泪流出,无声地浸湿睫毛。
陆茶栀沒有吃早饭便睡了過去,接下来的一整天,一直沒有醒来。
方槐尔上午就到了,和许佑迟一起待在病房裡照顾她。
紧接着,下午到来的是简菱。女人在医院楼底下拨通方槐尔的电话,问她陆茶栀的病房号是多少。
许佑迟交给方槐尔一封信,嘱托她等陆茶栀醒后交给她。
他离开病房,电梯缓缓开启,裡面出来的女人一袭蓝色紧身裙,腰身窈窕纤细,平底鞋,长发挽在脑后用鱼骨夹固定。从头到脚都透露着成熟与冷艳,擦肩而過时,身上的香水味可以盖過医院的消毒水气味。
许佑迟在报道裡见過這张脸。
当代画坛裡大名鼎鼎的美人画家,也是陆茶栀的妈妈,简菱。
简菱快步向走廊末端的病房走去。
许佑迟走进电梯,数字缓缓跳到一楼,带着那份凉透了的馄饨离开医院。
陆茶栀深夜才醒来,许佑迟已经不在了,守着她的是简菱和陆政千。
难得能见到這对前任夫妻相聚,但两人都视对方如空气,除了最初陆政千主
动打了個再疏远不過的招呼,就再也沒有任何别的话题可聊。
陆茶栀醒来咳了一声,安静的病房裡才终于发出声音。简菱扶她坐起来,端着水杯给她喂了一口水,问她饿不饿想吃什么。陆政千也招来门口的助理,三個人都静静地等着陆茶栀开口。
她的视线落在窗边,早晨许佑迟坐的那個沙发上已经空无一人。
那时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许佑迟帮她擦着眼泪,温声细语地說他带了她喜歡的馄饨,问她想不想吃一点填肚子。
她只是哭,哭到头疼反胃,沒给许佑迟任何回应。
他带来的那個餐盒此刻也不见踪影。
泪意突如其来的冲上眼眶,鼻头一酸,陆茶栀哭着說:“我想吃馄饨,罗记的馄饨。”
陆政千沒在杉城生活過,自然不知道罗记的馄饨只在早上四点到六点售卖。
简菱稍怔:“罗记改营业時間了嗎?”
陆茶栀低着头不做任何回答。
“让宋沛去看看吧。”陆政千温和出声,“买不到再說。”
宋沛按简菱說的地址找到了那家馄饨铺子,在一條老旧巷子的最深处。店沒开,墨绿色的木门紧闭,门口贴的纸條上清清楚楚写着营业時間。
告知陆政千這件事后,简菱接過电话:“沒有就算了,去医院楼下的面馆给她打包一份上来。”
馄饨打包上来了,陆茶栀左手還在挂水,简菱刚喂她喝了两口汤,她便咳個不停,摇摇头不再张口,昏昏沉沉地又睡過去。
又在医院裡住了两天,大婆婆叫上了很多住在附近的亲戚来看望她。就连开小卖铺的张爷爷,年纪大了腿脚不行,也托人载他来了一趟,给陆茶栀带了他家裡刚摘下来的水果。
方槐尔在上高三的补习班,每天下午都有课,但上午会带着书和作业来医院,陪陆茶栀几個小时。
陆茶栀见了非常多的人,唯独沒有来的,是许佑迟。
从那天早上過后,他像是销声匿迹,再也沒有在陆茶栀的视线裡出现過,只留给她一封冷冰冰的信。
陆茶栀将信封压到了储物柜最下面一层。
她在赌气。
沒拆开信封,也
沒买新的手机。她不相信方槐尔会不把自己的情况告诉许佑迟。
她以极端的方式,逼许佑迟来见她。
但直至她出院,他也沒有来過。
一次都沒有。
出院之后,陆茶栀由简菱带回家裡照顾。
陆政千待在杉城的這几天算是从海绵裡硬挤出来的時間,公司一堆事情等着他处理,陆茶栀一出院,他便带着助理返回黎城。
陆茶栀消瘦得很快,食欲减少,吃什么吐什么。她又变得不开口說话了,回家之后,最常做的事情就是一個人对着房间裡空白的画架发呆。
简菱很熟悉她這种似曾相识的颓丧状态。
陆茶栀六岁,刚到杉城时,就是這样一种拒绝与任何人接触,一個人蜷进自己圈子,拼命降低自己在世界上的存在感的抵抗姿态。
简菱找回了那时她和陆茶栀相处的方式,哄小朋友一样,主动抱着她安慰她。
陆茶栀始终僵硬冰冷地像個沒有沒有感情的木头人。她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唯一的情绪表达方式就是流眼泪,无声无息地,哭上整天整夜。
后来简菱的耐心耗尽,厌倦了這样压抑如死水的氛围,一次深夜裡,她将陆茶栀書架上夹着的画扔了满地。“贝多芬聋了還能写出月光,你不過是伤了一只右手,做出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是想给谁看!”
屋裡画纸纷飞,她双手环胸冷嘲:“你要是觉得你這辈子都画不了画了,我现在就帮你把這些东西全部扔进垃圾桶,你也别待在你爸那裡了,他沒時間照顾你,你现在就收拾东西跟我回英国。”
简菱砰地一声摔上卧室门。
陆茶栀赤脚下床,哽咽着,一张张拾起画纸。
最后一张,是外婆的画像。
是外婆去世前的最后一個新年,和煦的下午,阳光暖烘烘的,她在阳台上,替外婆将满头的白发染黑。
洗完头发之后,外婆靠坐在木椅上,黑猫也倦了,蹦跶到外婆腿上,一人一猫,安安静静地闭眼晒太阳。
画面的色彩鲜明,外婆是主体,作为背景的柚子树在那时的冬日衰败凋零,又
在如今的仲夏枝叶繁密。
她小时候心比天高,信誓旦旦对外婆說她要成为一個特别特别厉害的画家。
外婆织着毛衣,笑呵呵地问:“吱吱想有多厉害?”
陆茶栀脱口而出:“老师說青出于蓝胜于蓝,我要比妈妈更厉害!”
“好,好。”外婆织完一排,腾出一只手拍拍她的脑袋,“那外婆就等着吱吱画的画超過妈妈,成为大画家咯。”
……
将画纸一张张收到放回書架上,陆茶栀翻出此前许佑迟写给她的那封信。
她终于将信封拆开,薄薄的纸张,字迹收敛,工整又清隽。
【栀栀:
我很喜歡你,比你想象的,要更喜歡你。
還记得我們在杉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嗎,你說你那晚见色起意,我该用什么来描述我那时的感受呢。
从药店买了东西出来,你在长椅边替小孩擦伤口,你笑着說你是高一三班陆茶栀。
陆茶栀。
真巧,原来夏天真的是個久别重逢的季节。
也真的会有人,在两次完全不同的境遇和年龄裡,会喜歡上同一個女孩子。
外婆去世的时候,我对你說,来黎城,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对不起。
我沒能做的,我還是让你受到伤害了。
你哭得很难過,你說是因为画画,但或许,你在怨恨我。
对不起。
我不该让你一個人在家。
如果你不愿意再见到我,我不会来打扰你。
栀栀,我希望你开心。
医生說,你的右手恢复以后不能长時間受力,但是可以继续画画的。我让我妈妈联系了国外的骨科医生,如果你同意,我陪你一起治疗。
等你的手伤痊愈,等你愿意原谅我,如果你想听,我再慢慢告诉你,我到底有多喜歡你。
我們逃课的那天晚上,你在操场上对我說,以后的每一個夏天,都要一起過。
我答应了你,但我更想,将以后這個时限,替换成永远。
永远是多久呢。
从宇宙的诞生到荒芜,身体裡的每一個元素消散又重聚,从鲜活有限的肉/体生命到汇成浩瀚宇宙裡一颗隽久的星。
无可估量的长度裡,時間细微
到最不堪一击。
我会永远陪着你。
我念的诗,你還记得嗎。
很久很久以前,我就想念给你听。
你說你最喜歡的季节是夏天。
可是,我更愿意将你比作我的夏天。
‘shallicomparetheetoasummer'sday?’
‘thyeternalsummershallnotfade.’
我可以把你比作夏天嗎?
属于我的夏日永恒不会凋零。
你沒有问過我我手机密碼的含义。
但是我想告诉你。
那六個数字的意思是。
永远爱陆茶栀。】
……
992529。
用九键打出来。
原来不是‘许佑迟陆茶栀’。
简菱已经睡下了,外面沒再有任何动静。
陆茶栀穿上拖鞋,打开客厅的灯后,在角落裡找到落灰的座机。她拨通那個烂熟于心的号码,随即,就在离她很近很近的地方,传来手机的铃声。
不出两秒钟,铃声消失。
陆茶栀将听筒扔到一旁,用力推开客厅的磨砂窗。
小镇仲夏夜闷热不堪,距离窗外两米的榕树下,许佑迟站在月色裡,和她对上视线。
他收了手机转身想走,陆茶栀出声叫住他的背影,“你過来。”
他停住了脚步。
陆茶栀咬牙重复:“過来。”
许佑迟转過身,在窗边停下。
借着客厅裡的光线,她用目光细细描摹着他无可挑剔的五官。
他也瘦了,耳根和下颌连接着一個利落流畅的转折角,眉骨深邃,眼裡一汪浓稠的墨色,勾人也勾魂。
陆茶栀伸手抚上他的睫毛。
许佑迟喉结滚动一圈。
桃花眼轻合。
敛了疏冷的气场,转变为這幅任她宰割的听话模样。
陆茶栀捧着他的脸,认栽投降。
……
在她柔软的唇贴上嘴角的前一刻,许佑迟听见她叹息般的低喃。
“许佑迟,你是不是笨蛋。”
“我沒有怪過你,从来都沒有。”
“我很想你。”
作者有话要說:众所周知,蔼柚是甜文作者
两個小宝贝都会平安顺遂好好成长的
爱大家^3^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迟1個;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依15瓶;47812873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https://www.zibq.cc。:https://m.zibq.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