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五 遊園(少年的難言旖夢)
殘花半落的梨林外,終年不散的迷霧淡了許多,斷壁殘垣間竟綴滿了團團錦簇的繡球花,破敗的迴廊似被稍稍修葺過,卻也沒敢修復,迴廊在花木扶疏間斷續蜿蜒也頗有意趣,原先的荒蕪蔓草已不見了,叢叢芍藥花喧鬧着爛漫春意,繁花掩映間坐落着幾處涼亭,閣主大人也記不清那是修復的還是新造的了,步步春景賞心悅目,倒也沒想起來生氣,原先盤算着以自詡的驚世美貌嚇嚇兩小崽子,誰知漫步在這殘敗荒園的奼紫嫣紅中,卻漸漸迷了自己的眼,竟恍恍若隔舊世,一時間不知今夕何年。
彷彿經年隔世種種因由劫數都未曾起,彼時水月閣主還是年少無憂無慮的軒丘伶舟,依着扶卿公子的喜好將花木山石,亭臺華軒剛剛安置妥當,終於可以將族中煩心事拋開,漫步滿園春色間,恍若可與他的扶卿公子在這方良辰美景中耽溺廝磨到地老天荒。
恍惚間伶舟只覺得衣袍被人輕輕牽扯了一下,他回過頭,扶卿竟不在身旁,原來是路旁的薔薇花莖勾牽了袍角,伶舟心中微酸,原來到頭來這寂寂深春還是他一人獨行。
百無聊賴漫步到碧水清池邊,池中並無錦鯉,他這纔想起他這園子養不了活物,風日晴和,池水如鏡映着碧空如洗白雲悠悠,也映照着扶柳臨水人,微風起,惆悵漣漪層層微晃,模糊了池中熟悉的面容。
“拜見師尊。”阿冰怯怯道,
“拜見師尊!”阿雪緊跟着脆生生道。
身後怯怯的聲音把伶舟的思緒拉回當下,伶舟方纔驚覺一時走神竟忘了施法收斂氣息,也不知這兩小崽子是否受得住,急忙轉身見兩徒兒端端正正跪地叩首,並無異樣,這才鬆了口氣。想來還是精心煉製的錦袍隔絕了氣息。
“不用拘禮,又沒外人,起來吧。”伶舟揮了揮大袖。
雙胞胎徒兒齊齊起身,阿冰青衣,阿雪白衣,這也是伶舟的要求,不然他可分不清雙胞胎誰是誰,二人身量似長高了些都快及閣主大人的肩頭了,翩翩然一雙美少年恭恭敬敬垂手立在樹蔭下,卻依然不敢擡起頭來。
見徒兒無事,似乎絲毫不受影響,伶舟又有幾分不甘,起了幾分逗弄之心。
“你們想不想知道爲師長什麼樣?呵呵,都擡起頭來吧。”伶舟說着暗暗停下了收斂氣息之法,時刻不停施法也是很累人的。能偷懶放鬆片刻讓伶舟心情大好。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阿冰阿雪二人慢慢擡起頭來,兩雙烏溜溜的美目向伶舟望來,兩人似有些緊張,阿冰的額上還有大塊紅印,似是方纔磕頭磕的。
徒兒們戰戰兢兢的模樣讓伶舟滿意了幾分,二人雖不至於迷失心智,但也並非毫無影響,尤其是阿冰,看起來頗爲狼狽,正緊咬下脣,滿臉冷汗津津,似在承受着隱祕的苦楚。
伶舟微抿薄脣,勾起一縷淡笑,隨手解開衣帶,鬆敞外袍衣襟施施然向徒兒們款款走近。
阿雪漸漸神色迷茫,喃喃道,“師尊真好看。”
阿冰顫抖着努力維持站立,終於脫了力,雙膝一軟栽倒在地,竟然咕隆咚滾下池塘,激起大片水花。
阿雪被水一淋,眼神瞬間清明,忽然驚叫起來:“哥!”隨即撲通一聲躍入池中去救阿冰。
這麼一鬧騰,伶舟也被濺了一頭一臉水花,只得悻悻束好衣袍,依然是一派道貌岸然爲人師表的模樣。
……
暴擊,刺痛,隨之而來的是昏天黑地,阿冰又一次墜入深淵,一片黑沉後一頭栽入一片明媚春光,和風細細,粼粼池波晃得有些刺眼,他還是和阿雪立在池邊楊柳旁等候師尊,心中滿是期待又忐忑不安。
惶惑間,只見遠處繁花掩映的迴廊中一抹俏影逶迤而行,第一次見到閣主真容,但阿冰毫不費力就認出他的閣主大人,雖是從未見過的容貌,卻彷彿已在心中描摹了千百遍。雖然第一次見到閣主大人寬袍大袖的莊重打扮,但儀態氣質還是那個熟悉的味道。水月閣主一襲墨綠金絲遍繡饕餮紋錦袍,墨玉寶冠束髮,容色冷矜秀妍,恍若一枝寒梅橫空盛放生生壓住滿園春色,雖是世家公子端莊貴雅的氣派,卻有幾縷捲髮不服貼地鬆鬆逸散在額角鬢邊,竟蔓生了幾分柔麗風情,此念一生便一發不可收拾,越瞧越覺得閣主大人的端雅風姿間隱隱散發出難言的媚意。
阿冰暗暗掐了自己一下,劇痛打散了心底瘋狂生長的隱祕念頭。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哇,那就是師尊誒。師尊真好看。”阿雪指着迴廊的方向道。
啪!阿冰拍掉阿雪指向師尊的手,目光嚴厲地剜了阿雪一眼。阿雪委屈地揉揉手背,“知道啦,不能指,會失禮。我早就知道師尊肯定長得特別好看。這麼好看的人毀容肯定特別特別難過。雖然師尊從來不說,我就是知道。”阿雪小臉一揚,清脆的聲音尤爲篤定,“師尊終於好啦,再也不會不開心啦。”
“好好,就你話多,你什麼都知道行了吧。”阿冰神色緩和,見閣主大人從似錦繁花中閒閒而來,神色卻有幾分恍惚,似在追憶什麼愉快的往事,明柔的笑意沖和了冷刻的輪廓,施施然煙視媚行而來,恍如一樹迷花,染醉了滿園春色,阿冰只覺得像是喝了酒似的,全身都軟軟麻麻,卻又醺醺脹脹,心底奇怪的念頭又瘋狂蔓爬,阿冰心中一緊,立刻深深呼吸,調整氣息。
“阿雪,你有沒有覺得不舒服?今日園中迷霧有些奇怪?快用清心訣調息,師尊出關的大日子,我們要小心伺候,不能出錯。”阿冰說着運轉天生法力調息,同時還施法護住阿雪心脈。
阿雪似懂非懂點點頭也跟着阿冰的法力指引調息起來。
兩小崽子雖名義上是水月閣主的弟子,但收徒儀式後閣主大人就忙着閉關,依舊把兩小狐崽子扔給紅掌門,卻又不允許任何人再教習提升修爲的功法。他可不想再養兩個將來掌控不了的禍患。
紅掌門可是媚術大宗師,一直對水月閣中迷人心智的迷霧極有興趣,這些年早就爲迷途城衆人研究出數十種適合各種心性、體質、修爲階層的剋制心法和丹藥了。雖然兩小狐崽子天賦異稟,對迷霧天生無感,但爲了謹慎起見她還是很早就傳了這兩小狐崽子穩固神魂,清心明神的心法。這種修煉只強韌心志,對修爲提升毫無作用,閣主大人也沒在意,既沒有明確反對,便不算違命。
兩小狐崽子目前爲止便只修煉這最簡單基礎的清心訣。
只是這功法今日似乎不太奏效,阿冰好不容易冷靜了片刻,閣主大人已經快到池塘邊了,轉身間卻周身瀰漫着蕭索孤寒的氣息,滿園春景愈深,清愁愈濃,閣主大人的身影悽孤豔絕,宛如一塊冷峭寒玉,越是散發出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意,卻越是引得人想要用心口的熱呵暖它,揉化了它……
阿冰極力運轉法力堅守搖搖欲墜的理智,百忙中還不忘分出一部分法力幫着阿雪護住心脈,卻只覺得身心都快要要融化在這方繁花燦豔的春光醉色中,阿冰一咬牙,拽着阿雪撲通跪地,咚的一聲猛磕了個響頭,甚至帶着法力衝擊,如同狠狠當頭敲了自己一記悶棍,總算稍稍恢復幾分清明,卻把阿雪嚇了一跳,懵懵懂懂趕緊學樣跪伏在地。
“想不想知道爲師長什麼樣?”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這聲音似從心底裏迴響,從那個黑夜寒風枯椏間蕭瑟迴盪,隨着水月閣荒草間的篝火飄搖晃盪,阿冰整個身心都有蕩化了,眼前的滿園春色都隨着回聲動盪扭曲——嘩啦!他瞬間落入四面八方都無比窒息的黑暗,喊不聲,動彈不得,只得在惶惑無助中緩緩墜入黑暗粘稠的深水……
水潭深處出現一個大甕,甕口是比水至深處更黑的黑暗。
阿冰向甕中望去,原來甕中盡是如水草般飄搖的黑髮,忽然甕中人擡起頭,赫然是閣主大人的臉!竟向阿冰露出一個詭異的微笑——
阿冰嚇得肝膽俱裂,卻絲毫無法逃開半分,他發現自己的四肢正在一點一點融進了甕中,無論怎樣掙扎都逃脫不了————
————啊————————————!
“哥!哥!”耳畔阿雪清脆的呼喚把阿冰拉回了人間。
“師尊!哥,師兄醒了!”阿雪的聲音帶着喜極而泣的微顫。
阿冰忽然發現自己竟躺在閣主大人的軟塌上,驚得立刻就要掙扎起來跪拜,剛起身幾分又被一雙有力的手按回牀榻上,“這孩子,爲師閉關去了也不知道好好修煉。”閣主大人和顏悅色地責備道。
不讓人家修煉也是他說的,這會兒又怪人家不努力修煉了?阿雪有些不知所措仰望着師尊,迷惑地撓撓頭。
阿冰急忙擔憂地看了看阿雪,見他正跪在牀榻前,端着托盤,方纔驚喜之下盤中的丹藥都灑得滿盤滴溜滴溜轉。
見阿雪無事,阿冰頓時愧疚無比,明明師尊恩重如山,怎麼老是做這些奇怪的噩夢。當下只恨不得甩自己幾個耳光好好贖罪。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師尊恕罪!今天是師尊出關的大喜日子,弟子失禮無狀愧對師尊!”阿冰這一天受了幾度驚嚇,此刻又慌又愧無地自容,忍不住哭了起來。
閣主大人微涼的手指輕輕拂去阿冰的淚水,笑嗔道,“這傻孩子,今天爲師高興,你也不用玩雜耍給爲師逗樂吧。”
阿雪仰面道,“師尊喜歡看雜耍嘛?只要師尊高興,讓我們做什麼都願意!”
閣主大人狐媚細目一眯,寵溺的撫了撫阿雪的頭,“好阿,你們真是我的孝順好徒兒。”
阿冰這才完全放心下來,才發現此時已然天黑了,暖閣內被夜明珠照得敞亮,當下心中一片安定。閣主大人一襲墨綠金紋錦袍坐在塌邊,氣度端雅威嚴,如巍巍玉山隱隱有一種讓人不敢大口出氣的威壓。
“好孩子,在這世上爲師最信任的就是你們兩了。現下有一樁重要的事情需要託付給你們,可以做到嗎?”閣主大人柔聲問道。
阿冰又掙扎着起身,跪在牀榻上道:“師尊請吩咐,定不負師尊所託!”
阿雪眨了眨大眼睛,也跟着道:“師尊請吩咐。”
“也不是什麼難事,我已讓紅掌門來接你們去古鏡門中好好修養,你們也幫着紅掌門做一些事,特別要留心,紅掌門不想讓爲師知道的事,懂了麼?”閣主大人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微笑。
阿冰和阿雪對視一眼,兩人立刻會意,脆生生齊聲道:“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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