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023
妹妹!?
发音好像,他是故意的?
梅瑰忍不住在心中腹诽,不過无论哪個,都比梅瑰、富贵好听多了。
“梅梅……梅梅……梅梅……”见梅瑰沒有反对,傅星樊双手插袋,屁颠屁颠地跟在她身边喊個不停,俨然一個复读机。
在梅瑰的印象中,傅星樊从未叫過自己的名字。
這一叫怎么還叫上瘾了!?
前前后后听了几十遍,耳朵有点起茧的她颇为不耐地开口:“干嘛?”
“沒什么,只想叫叫你而已。”他笑嘻嘻地說。
——沒什么,只想叫叫而已。
這种事,梅瑰也干過,一旦与小白分开時間久了,回到家,她总会抱着毛茸茸的小可爱一边撸一边喊它的名字。
一遍又一遍。
仿佛叫多少遍都不够。
仿佛只有不停地重复,才能将她所有的思念与喜爱传递出去。
仿佛只有不断地念叨,她寂寞空虚的心才能一点一点被填满。
被人如此叫唤,她還是第一次体验。
傅星樊的声音温柔中透着宠溺,好似一阵春风拂面而過,不动声色地撩拨着她的心弦,平静如水的心湖荡起阵阵涟漪,让她整個人都觉得麻麻的,苏苏的,痒痒的,暖暖的,犹如尽情地享受了一场日光浴。
在温暖的包裹下,她觉得自己正被人需要着,正被人呵护着。
哪像她的父母、她的爷爷、她的亲戚们,每次叫她的名字,要么居高临下的命令,要么带着深深的嫌弃与厌恶,要么醉意中夹杂着怒气,要么冷冰冰的跟陌生人一样。
每一次听,都令她毛骨悚然,脊背发凉,心惊胆战,那种感觉比在学校被老师点名還恐怖。
真想一直听他那么叫唤啊。
飞神间,二人不知不觉走到了电梯口,很不走运,几部电梯恰好刚下去。
周边沒人,梅瑰与傅星樊肩并肩而立,紧闭的电梯大门被擦得锃亮,他们的身影清晰地映在上头,像照镜子一样。
“明天,還来店裡嗎?”她通過电梯门偷偷地注视着他。
他同样也在关注她,并一眼看出了她的心思:“你有什么安排?”
“有一個地方……”梅瑰双手背于身后,左手不自觉地搭在了右手手腕上,摊开的掌心时而握紧,时而在腕表上来回摩挲,反反复复好几次,才把未說完的话补完,“我想請你和我一块去。”
“几点?”傅星樊沒有询问地点,而是确定時間。
“早上……哦,不,還是中午吧。”
“饭前還是饭后?”
“饭后,那地方還挺远的。”
“OK,明天想吃什么?”
梅瑰本想回随便,但傅星樊肯定会說沒這個选项,怎么办呢,她其实不擅长报菜名,除了庆和楼,她和小白也沒什么特别的喜好。
“嗯……”绞尽脑汁想了好长時間,她才勉强给出了一個答案,“今天中午你点的那個惠灵顿牛排,特别好吃,能做嗎?”
傅星樊拍拍胸脯,然后竖起大拇指指指自己:“沒問題,包在哥哥身上。”
梅瑰噗嗤笑出了声,她都沒答应,他竟“厚颜无耻”的以哥哥自称,要不要這么自恋。
“来,叫声哥哥听听。”梅瑰越笑,傅星樊越是起劲。
叮咚——
话音未落,电梯门开启。
梅瑰赶紧进去,傅星樊紧随其后,還抢在她之前摁下了数字键:“lucky,只有我們两個人。”
言下之意——别害羞,沒人听到,你就放心大胆地叫吧。
還真是不依不饶呢。
梅瑰弓着背,靠着身后的不锈钢内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鞋尖直看,哥哥這個称呼她在心裡喊了几百遍不止,甚至還对着小白开玩笑地喊過“小白哥哥”。
对着真人,她却怂了。
一是不习惯,二是太羞耻,话到嘴边愣是挤不出口。
“总有一天,你会心甘情愿喊我哥哥的。”傅星樊也不勉强,他再次摊开手掌罩住梅瑰的脑袋,肆无忌惮地揉了起来。
梅瑰不躲不闪,似乎已经适应了。
是啊,连讨厌与人接触這点都能被他治愈,喊他一声哥哥大概也是迟早的事吧。
或许明天去到那個地方,她搞不好就能做到了。
翌日中午,品尝完美味的牛排,傅星樊亲自当起了司机。
上车后,梅瑰告诉他,今天的目的地是一個叫“万佛园”的地方。
傅星樊来陇川不過半個月,对当地的风景名胜還不够了解,他下意识认为那地方是個什么宣传佛教文化的主题公园,开启导航才发现,上面显示的居然是座公墓。
不用问也知道,她肯定是去祭拜双亲。
“虽然你父母是人渣,但空手去是不是不太好?”傅星樊瞄了眼车内后视镜,梅瑰带着小白坐在后座,两手空空,什么也沒准备,“要不我去买点香火纸钱?”
“墓区有小卖部,到时买束花就行。”梅瑰看着窗外,心不在焉地回答,“烧香烧纸,烟大,不安全還污染环境。”
“……也是。”傅星樊深表赞同。
“而且欠了一屁股债的人,有什么资格在底下享受。”“沒错,那种混蛋有人替他们收尸就不错了。”
“多亏了警察叔叔和社区的阿姨大妈,否则我一個人……”說到這,梅瑰突然停了下来,虽然事情已经過去了好几年,可每次只要一回想起来,她就觉得很难受,难受到恨不得把脑袋撬开挖掉那段记忆。
“真是……难为你了。”傅星樊的心情也跟着沉痛起来,一個十一二岁的孩子,父母双亡,举目无亲,不仅要独自面对烂摊子還得收拾,有多难,恐怕只有经历過的人才懂。
“那一年确实很难……”梅瑰面部肌肉抽抽,强迫自己挤出一抹笑,“不過,都過去了。”
都過去了?
轻描淡写的几個字像把利器一样深深地扎进了傅星樊的心窝,童年的阴影哪有那么容易摆脱,有些人花十几年都治不好,更有甚者穷极一生也挥之不去。
“你恨他们嗎?”他咬了咬唇,内心波澜起伏。
“当然恨,除了下葬那次,我再也沒有踏足過那個地方。”梅瑰想也沒想便答道,但下一秒,她又话锋突转,“不過今天,我是特地去感谢他们的。”
“感谢!?”
“感谢他们让我来到這個世界上,感谢他们不负责任,感谢他们死得早。”
“……”
“试想一下,如果他们還在世,我岂不是永无出头之日?搞不好還可能走在他们前面。”
“……”
“呵,是不是被我可怕的思想吓到了?”梅瑰连珠炮似的說了一大堆,似是发泄又似故意說给谁听,“出生成长在這样一個糟糕的原生家庭,我内心深处還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阴暗面,收养這样的孩子,风险可是很大的哦。”
句尾那個“哦”字,音拖得很长,企图以一种幽默自嘲的方式来提醒对方,殊不知,在傅星樊听来,除了悲伤還是悲伤。
他脸上的表情有阴转晴:“你可真是温柔呢,都到這個时候了,還在为我着想。”
为他着想嗎?
梅瑰也不想,只是生活在那种环境,她必须学会察言观色,学会克制忍耐,学会衡量利弊。
“我不能光考虑自己,也许你不在意,但我不能不說。”昨晚彻底冷静下来,她躺在床上辗转难眠,脑子裡不停冒出各种各样的問題。
倘若它们不得到解决,她便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我身上有一堆黑点,日后很可能会成为他人攻击你们的武器。”
“還记得你那两個同学嗎?”傅星樊眉头紧蹙,眼神倏地变得犀利起来,“要不是她们未成年,我会彻底让她们社会性死亡。”
社会性死亡這個词,梅瑰听過。
杀人诛心,公开处刑。
让你无颜再面对江东父老,也沒脸在社会上继续混下去,只想打個底洞钻进去。
昨天,傅星樊顶着偶像光环亲自下场撕粉丝的戏码,真的让她大开眼界。
原来脸上整天挂着笑容、待人无比温柔的他,生起气来竟那么可怕。
然而,那還是在手下留情的情况,假如火力全开,不留一丝余地,那后果不堪设想啊。
“我們无法選擇出身,无法改变過去,但你沒有做错任何事,根本用不着自卑,也用不着自责。”傅星樊扯扯领带,一拳捶在方向盘上,“以后不管谁针对你,哥哥都会替你收拾他。”
——你沒有做错任何事。
傅星樊說過很多令梅瑰感动的话,但此时此刻,她觉得這句话比世上任何一句话都要来的动听,她的灵魂仿佛在這一刻得到了救赎。
她曾不止一次怀疑,父亲打她、母亲埋怨她、爷爷重男轻女,都是她运气不好,或者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所以這辈子来還债了。
现在,她终于可以挺起胸膛,大声地告诉自己——她沒错,错的是他们。
呵……呵……
這就是背后有人撑腰的感觉嗎?
這就是被人无條件信任和宠溺的感觉嗎?
那她還有什么好顾虑的,還有什么好犹豫的。
“說什么去感谢他们,其实是骗人的。”梅瑰吸吸鼻子,仰面看着车顶。
天窗外的景色似乎愈来愈模糊了。
她抚着起伏的胸口,捏着嗓子說:“我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向他们炫耀,看,我有一個這么好的哥哥,他会给我一個新家,他会让我過得比任何人都幸福。”
从梅瑰口中听到“哥哥”這一称呼,傅星樊激动得几乎喜极而泣:“炫耀吧,除了他们,你還可以向所有人炫耀。”
梅瑰眨眨眼,晶莹的泪珠透過睫毛一滴一滴地往下坠:“我哪认识那么多人。”
傅星樊停下车,原地转身,两只手从座椅缝隙穿過,轻轻地捧起梅瑰的脸。
她无声地哭着,泪流满面。
他心疼地安慰:“周老板、你之前的领队、和你断绝关系的亲戚们,凡是欺负過你的人,有一個算一個。”
“怎么炫耀?主动找上门嗎?我才不要呢。”梅瑰破涕为笑。
“当然不是,咱们回家搞次直播就行。”傅星樊的拇指轻轻地摩挲着她的面颊,温柔地替她擦拭眼泪。
“你的粉丝都是来看你做糖的。”梅瑰含泪摇摇头。
送走两位同学,她在網上查了查傅星樊的资料,原来他不仅有人物词條,還在各大網站开了专栏,粉丝几百万,热度不亚于明星。
“帅哥、糖果、萌妹、宠物,人气绝对爆表。”傅星樊左手摸妹妹的脸,右手撸小白的狗头,他觉得此刻的自己简直是人生赢家。
“小白這么可爱,肯定很受欢迎,我的话……”梅瑰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哪天头发长出来了,或许可以试试。”
“那就這么說定了!”傅星樊伸出小指,“等你头发长长了,咱们一起直播。”
梅瑰小心翼翼地勾上他的小指,灿烂一笑:“好。”
两根小指紧紧地勾在一起,傅星樊像個孩子似的說起了那句人尽皆知的民间谚语:“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深受感染,梅瑰也在心裡跟着默念了一遍:“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一百年。
不许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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