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化斋饭?墨汤团?
为何从古到今历任皇帝陛下皆欢喜下江南?
這自然是有個由头的。一来,江南水陆四通八达乃鱼米之乡,故而富庶财神遍地是;二来,江南四季如春温润平和,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故而倾城美女处处有。
是以,這“皇上下江南”,我以为倒和那庙裡的和尚外出化斋饭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
只是,皇帝陛下化缘自然不比那些清贫僧人,手中托的可不是普通的木钵盂,皇帝陛下手中托的可是個锃光瓦亮的紫金钵。這紫金钵不是别個,正是“国中统运贩茶之权限”。
此权限本牢牢攥在杭州陆家手中,也就是我外祖父手中。彼时,国中最大的富豪正是陆家,還沒我們沈家什么事儿。怎奈外祖父他老人家是個命中注定无子的,所生的娃娃個個不是早夭便是多病,最后只剩下我娘亲一個独女,全家上下宝贝了得,许配给我爹爹时,那嫁妆摞了一车又一车一船又一船分拨儿运了足有半月方才运完。
早年,外祖父曾从陆家旁系過继過两個儿子来,說是预备将来继承陆家财产一并养老送终的。不想,我娘嫁后两年,外祖父前脚登仙,后脚一纸圣旨便到,列了十條罪状名正言顺地查抄了陆家,一时树倒猢狲散,陆家所有资产一并充入了国库,也就是先皇的腰包。然而,却隐有传言說先皇从陆家抄得的家财远未有估算中丰盈。此后,坊间便慢慢有一传言,說是其实陆老爷早瞧出陆家树大招风盛极必衰之势,老早便想开,将资产一点一点转移开来。转移到哪裡去了呢?陆家人丁稀薄,大家一猜便猜到了我娘头上,不想我娘也是個红颜命薄的,生下我后不過将将三年便也登仙了,而沈家也并未如大家猜测一般并得陆家财产一夜暴富,而是在我爹勤勉的努力下一点一点将生意做大,大家有目共睹,遂,陆家大宗资产去处至今是個谜。
而那统运贩茶之权自我外祖父去世后也撤去了,均分与各個产茶之地,各茶商之间相互制衡這许多年,倒也沒瞧见哪個做大的。不成想,如今皇上下江南在一次宴饮商宦之时居然金口一开說是要将這茶权从各地重新集结,设個统运权。自古茶、盐乃两大命脉,握了這茶权无疑便等着日进斗金。一時間,各大商家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谁都想借着這個机会鱼跃龙门。当然,這其中也包括了我爹和宋席远。
最后,何人拔得此筹?皇上独具慧眼相中了茶痴宋席远。对此,皇帝陛下有言:“宋席远经商有道年轻有为,对茶叶又知之甚深,见解独到,将统运贩茶之权交与他,朕十分放心。”
事后,隐约听闻宋席远花了五百万两雪花银捐了個不大不小无关痛痒的挂名小官,众商一时恍然顿悟悔不当初,這上供也要上供得婉转隐晦不是?看看宋席远,明则分文未贡,实则大下血本,又无贿赂之嫌疑,捐官可不正是個名正言顺的由头。叫皇帝陛下既在面子上抹得开,又充盈了国库。而且還听說不知怎地经宋席远牵线搭桥,随行的九公主相中了杭州知府,就等回京城裡皇帝陛下一旨赐婚。
宋席远此番上下打点得甚圆满,月余后,皇帝陛下化缘化得盆满钵满,顺带勉为其难带了一個宋席远奉上的江南美女满意地摆尾驾云返回京城。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送走這尊大佛后,日子倒也就這么一日一日平铺直叙波澜不兴地過了下来,一晃便是三年,宋席远的生意蒸蒸日上,裴衍祯坐上了两江总督的位子,我爹沒争到那茶权反倒十分开心大松一口气的模样,大弟弟如今跟着爹爹开始正式学做生意了……样样皆顺理成章地顺当着,只一样叫我有些忧愁……
便是汤圆這小娃娃。很是叫人不省心。
别家的娃娃這般大的时候想必都跟只皮猴子一般上蹿下跳就差上房揭瓦了,汤圆却不同,乖巧斯文地跟個闺女似的,爬树捉鱼捏泥巴一样不会,镇日裡白白净净地抱着宋席远送的一只小白猫倚在游廊裡听家裡請来教小弟弟的私塾先生摇头晃脑地念那些酸文馊词,听便听吧,還听得一脸入神。可把我给愁的!
這孩子尚在襁褓之中时便不怎么哭闹,十分恬静和气,稍稍大些更是爱笑不爱哭,家裡人上至爹爹姨娘下至丫鬟伙夫沒有一個不喜歡的。那模样越长大便越随我,果真印证民间所說“女肖父儿似母”,白嫩便算了,不成想那脾性偏又丁点不随我,沒一点喜武好动的苗头,家裡請戏班子打武戏,我带着他去听,這孩子却总有办法在一阵乒呤乓啷铿铿锵锵的打斗声裡恬美入梦。
满周岁时,抓周礼上,我摆了一桌子兵器,大至佩剑刀锤,小至飞镖银针,就盼着他抓上那么一件安安我的心。宋席远和裴衍祯当时亦在场,宋席远想必生意繁忙算账算到一半匆忙赶来的,手上還沾着墨水印子。
只见汤圆睁着小鹿一般湿漉漉黑漆漆的眼看了看满桌琳琅,在我的殷切期盼下,伸出一双小手出人意表地一下抓住一旁宋席远随意搭在桌面上的手掌,张口便舔了舔他手上尚未干透的墨渍。我当下一阵悲摧,难道這孩子将来也是個注定喝墨水的小白脸儿?真真個儿叫人欲哭无泪。
裴衍祯不置一词抱過汤圆,取了一杯清水哄着他咕噜了两下吐出来,可算清干净口中的墨汁。宋席远却很开心,日后益发地宠溺汤圆,隔三岔五送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来逗他。那小白猫便是前一阵子他送来的。
只是,猫儿素来天性好动喜歡窜来窜去拿耗子,哪裡肯陪汤圆這般安静地耗着,成日裡不见踪影。后来不晓得是谁使坏把這小猫的胡子给剪得又短又齐,要知道猫胡子可不比人胡子,猫胡子同猫儿的身体是一般宽窄刚好用来量耗子洞大小的,這般一剪,那猫不晓得当然照旧拿胡子比划洞口,一比划发现洞比胡子宽,自然放心地往裡蹿,哪知一进去便卡住了,惊得喵呜直叫唤,還是汤圆不知怎么给寻到,将它拔了出来。两次三次以后,這猫便对钻洞拿耗子一事心有戚戚,加之爪子上的指甲不知又给谁剪了,后来便不怎么到处乱跑,成天被汤圆抱着乖乖地眯眼打瞌睡。
人都說三岁看老,可不能再叫沈宵這般文静下去了,遂托人請了位武教头来教汤圆同我小弟弟一并学点武。汤圆虽然不好动,但素来懂事听话,当日便乖乖地拜见了师傅,那师傅看着细嫩得跟块水豆腐似的汤圆皱了皱眉,想来从来不曾带過這样的徒弟,一时不知从何教起,正犹豫着。
却不妨汤圆仰着脑袋,无辜地眨巴眨巴一双初见雏形的凤眼,拉了拉我的衣摆,奶声奶气道:“娘亲,這個师傅我见過。”
“嗳?”我莫名瞅着汤圆,问他:“哪裡见過?”那武教头也莫名一怔。
但闻汤圆糯糯道:“大门上贴的就是师傅呀,绿莺說可以镇宅。”继而又转头好奇问那武教头,“师傅,你可以镇宅嗎?”
呃……我一时恍悟,汤圆說的是大门上贴的门神。好吧,這武教头长得是五大三粗满脸横像,但還不至凶猛狰狞如门神般丑陋骇人。這愁死人的娃哟,哪裡学得這样一张毒嘴。
這下可好,這武师也一下反应過来了,一张糙脸挣得通红,喷了两口气对我一抱手道:“沈小姐,小公子身娇肉贵怕是不似我們這般粗人一般经得起摔打,小的恐不能担此重任,還請沈小姐另請高明。”說完一扭头便往外走。
我一连串赔着不是說是小孩有口无心,那师傅头也是個倔脾气,临了头也不肯回一個。
之后又請了几個师傅,皆是不出两日便来請辞,走马灯一般换過三個师傅以后,汤圆却连個马步都沒学会扎,還动辄筋疲力尽晕過去,爹爹大手一挥铁口直断道:“這孩子就不是块习武的料,别难为他了!”之后便再沒請過武教头,任由汤圆一径儿地斯文秀气下去。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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