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滴水不漏
她還正在新人的新房裡,听殿下之命陪伴新人。虽說新人捧着一本《澧江游记》看得入迷,好像一点都不害怕不紧张,也根本不用人陪着,可這是殿下的吩咐。除非殿下命人說不用她在了,不然,她就得在新房裡等着,等到殿下回来。
殿下——
想到那個一年不曾见過面的男人,张孺人的心跳越发快了起来,也更加心惊。
殿下……到底清不清楚新人究竟是什么来历?
青雀的书已经翻到了最后几页,很快就要看完了。张孺人一面平复着呼吸,一面不断想着楚王。若新人果真早已是妇人,那殿下若知道,岂不說明他对姜侧妃爱之深切,只要是与她相像的女人,不论身份,连妇人都不介意带回来?可若殿下不知道……
若殿下不知道——
“呼!”青雀吐出一口气,恋恋不舍合上书。
太痛快了,太痛快了!能一口气读完一本书,不被任何杂事牵扰,也不必担心“主人”突然有事传唤,更不用恐慌宋檀今夜会不会来,原来這么痛快!
“妹妹好兴致。”看青雀抬头,张孺人端起亲热的笑,试探道,“妹妹這么爱看书,我看,或许和柳孺人說得来。”
“柳孺人……”青雀略有沉吟,旋即笑问,“請问孺人,這话怎么說?”
她当然知道柳孺人何人,又是什么来历,甚至還听說過她的为人喜好。她不明白的是张孺人的目的。
新人的话裡一点消息都沒漏,张孺人只好笑說:“是了,只怕妹妹不知道?咱们王府裡只数柳孺人最爱读书,殿下也知道。像我和她的名位,原是不能向宫裡借书的,殿下却特地允她随意去借呢!她想看什么,只管按月告诉长史,长史就用殿下的名字给她借来了。殿下也不管她借多借少,按时還了就是。连李侧妃都沒有這样的恩宠——所以我說你们能說得来。”
“原来如此!”青雀笑道,“但孺人高看我了。其实我只是认得几個字,爱看些闲书,只怕不入人的眼。”
“谁不是只认得几個字了!难道還是认真和大儒名师学過的?”笑着說完這句,张孺人露出自悔失言的神情,忙又說,“倒不知妹妹是从哪裡学的读书识字。”
“也不是正经上的学。”青雀仍是笑,“只跟着娘子听過几年先生讲课罢了。”
這回答透露了她是丫鬟出身。但张孺人一时沒猜出她口中的“娘子”是哪一位,便先伸出手,与她的手握了一握,笑叹道:“原来妹妹也是苦命的人。”
正在這时,侍女来问午饭。
青雀便令将午饭摆在堂屋,又忙請张孺人一同起身:“骤然来到王府,一时心裡不静,拿起书就忘了神了,忽略了孺人,孺人勿怪。”
“這有什么。”张孺人便笑道,“自从有了大郎,我也难得清清静静坐一会了,我在,他是一刻也离不得我的。還是妹妹助了我呢。”
侍女们提来七八個食盒,将十几道菜摆满了堂屋圆桌。两人分主宾落座。有“食不言”的规矩在,青雀得以不說一句话,安静吃完了這顿饭。
至于张孺人隐晦的打量,她便只当沒有察觉,随她去。
已身在楚王府,她不可能一点都不让别人了解,更不可能毫不了解旁人。
比如现在,她只明示了自己是丫鬟出身,就再次听到了柳孺人的特殊待遇,猜出了至少张孺人不清楚她的来历,所以才要寻机试探。
她還大概確認,在介绍柳孺人时,张孺人并非全然客观。
若說张孺人是嫉妒楚王的“恩宠”,提起柳孺人时就会不自觉流露出来,這不大可能。
那她用羡慕的语气讲述,是想让她嫉妒柳孺人,還是,想试探她会不会嫉妒?
青雀身量高,又从小跟霍玥一起学了几年骑射,身体在女子中称得上强健。经過上一世那几十日被迫的无力的饥饿,她更不可能饿着自己,是以,即便是在楚王府的第一顿饭,她也添過一次饭,吃足了两碗——這裡的碗和康国公府的一样,只有人掌心大小,两碗饭加起来也沒多少。
张孺人只吃了半碗。
对对方的饭量,两人都沒发表任何看法。侍女们自然更不多一句话。
离青雀拿起书才過去了不到两個时辰,被她劝去休息的两位嬷嬷和碧蕊芳蕊,竟已重整精神,重新回来服侍了。
侍女们擦拭桌椅。张孺人又挽起青雀,想趁這机会再探问些有用的出来,比如,她来之前,到底服侍的是哪一位。
偏這时人来回禀:“永春堂的降香来說:薛娘子和乔娘子已哄大郎睡下了,請孺人不必挂心。”
“倒不知殿下怎么吩咐的孺人。”青雀忙道,“我也不敢說,請孺人回去看看孩子的话。”
“他都那么大了,不用我时时看着。”张孺人笑道,“妹妹别多想,還有我出门一日不在家,薛妹妹和乔妹妹也不在,只把他留给奶娘丫鬟的时候呢。”
青雀便趁势问起大郎几岁了、爱吃什么、是不是开始认字了等话。
张孺人只能一一答了,“算虚岁是四岁了,周岁才两岁半”,“倒是不挑剔吃食”,和“我与薛妹妹、乔妹妹倒教他认得了几個字,可只靠我們能教出什么?還是得正经請先生的好。”
說到最后,张孺人颇露出了几分真实的忧愁。
青雀既不能替楚王担保“殿下一定记得孩子上学的事”,也不能指责楚王对孩子不用心,便只道:“我听說皇子皇孙上学都在六岁,這還有两年,有孺人和两位娘子一起教导着,一定错不了。”
张孺人应了一声:“也是。”
新人滴水不漏、滑不留手,她一时也沒了兴致,便笑道:“也该午睡了。妹妹歇着,我也去躺躺。”
西厢有备好的给客人歇息的床,青雀亲自送张孺人到了门前。
她自己回去,到底沒忍住,在正房后的竹丛前走過一圈,才心满意足回房午歇。
吃饱犯春困,昨夜又只睡了不到三個时辰,青雀一沾枕头,便安然沉入睡梦。
西厢房的张孺人,却一直睁眼躺到午睡该起的时辰也毫无困意。上午的猜测又翻腾在她心头。康国公府裡现只有两位娘子:出身长宁公主府的大房娘子孙氏,和出身永兴侯府的二房娘子霍氏。时人也有称未出阁的女儿为“小娘子”的,那再算上孙大娘子的女儿,便是三位。
但与新人年岁相仿,能让新人跟着一起读书的,便只有二房娘子霍氏。
她一时想着,若新人真是霍娘子的陪嫁,倒真有可能這個年岁還是处子。一时却又抓住前几日听见的话,心想,若霍娘子果真给了宋二郎一個丫鬟做妾,那不是這新人,還能是谁!
但,也或许霍娘子不喜歡新人這样刺人的容貌,给的是别人?
新人這一觉睡得长,直到申初一刻才醒。
扶着侍女的手,张孺人缓步迈出西厢房。太阳已经偏西。从她所站的地方向上望,能看见松针已经染上淡淡的金芒。
离晚饭也只有一個多时辰了。
新人入府才第一天,殿下就把人扔在這大半日。倒是服侍的人不少,還专叫她来陪着,虽然是比不得姜侧妃入府那时,但……
殿下這会儿還不来,到底什么时候来看新人呢?
当青雀又拿起一本新書,找到一個舒服又不至失礼的姿势看进去时,永兴坊太白楼,最顶层的包厢,楚王终于放下酒杯,站起了身。
亲卫们有几個下去准备,余下几人迅速围上来,一人递過马鞭,一人捧上斗篷,還有人蹲身替他掸平衣襟上的褶皱,有條不紊。
楚王接了马鞭,沒看斗篷,一径下楼,走到酒楼大门时,坐骑已在门前备好,专等他上马。
圣人亲赐的西凉宝马快如疾风,在大路上掀起些许尘土,尘土自然也沾染在他墨色绣金的羊皮靴上。
但他抵达大明宫东门时,便有小内侍上前,用湿润的棉布轻轻拂去了他浑身的灰尘,亦有圣人赐下的软轿在旁等候。
這软轿一年来次次都有,次次空着。和从前一样,楚王自然是不坐轿的。
大明宫宫殿如云,后宫之中,自然是皇后的长乐宫最为巍峨。只是皇后业已故去多年,长乐宫无人居住,论起热闹煊赫,便不如云贵妃居住的昭阳宫了。
楚王清晨便令人通禀過申正会来。但此刻昭阳宫临华殿裡,只有圣人、云贵妃、和前岁便已成婚开府、出宫居住的六公主在。
余下同为云贵妃所出的八公主、十皇子和十二皇子,前两位還在上书房上课,最小的那一位,也在宫人回报“六殿下入宫了”的时候,和楚王府的长女一起,被奶娘抱出去玩了。
身为妹妹,六公主难得出殿迎接兄长。
兄妹几人裡,自然是只比楚王小两岁的六公主最不怕他,从来言谈嬉笑无忌。从前楚王入宫来看望母亲、拜见父皇,若她也在,一百次裡也沒有一次是她出来迎人。但今日不同往日。
“六哥?”她根本沒行礼,趁母亲父皇看不见的這一小会儿,小声又急促地问,“你才在康国公府带走了人,這才半天就入宫来,难道是给她来請封的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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