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无论如何
草地、天空、森林……都不见了,视野裡只剩下越来越大片的虚无的白。
天际有熟悉的声音飘来，朦胧遥远如在梦中：“狐狸,這裡的结界……因果律已经撑不住了。”是信乐大叔的声音。
——被神隐的孩子一旦意识到時間,神隐结界就会立刻崩毁。
当市松将問題问出口的时候，她便被這世界所“察觉”。
這样的事实,已经不再需要什么“答案”。
市松呆呆望着把她放回地上的银仙，茫然不解：“银仙和燕桑把市松神隐了嗎？市松身边的世界全都是……虚假的嗎？”
“……”银仙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神隐這件事的,但无法反驳地点了点头。
他将冥界当初的乌龙全部告知小雏。
“岂可修！本来還打算這次回去之后能轻松下来，再多陪伴你一些時間呢……”
生者长久停留在“夹缝”中，需要「缘」的支撑。
当神隐结界破碎,這场「结缘」便到此为止了。
与之相关的一切都要回归到原点，回到他们本应该在的地方。
燕无羁轻轻叹了口气：“抱歉,最后還是沒能保护好你。”
小雏闻言愣了片刻,随即使劲儿摇了摇头。
燕桑和银仙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她,不是伊邪那美所說的“狡猾的欺骗”。
仅仅這样就足够了。
铺天盖地的白色已然逼到他们身旁，燕无羁和银仙的身体开始跟着周围的世界一起化作升腾消散的梦幻泡影。
市松肩头的狗神提醒道：“這個世界已经走向崩溃,必须把吾主送回‘真正的现世’去了。”
小雏察觉到了什么,忽然扑過来揪住了银仙的衣袖,“市松……难道已经不能再和银仙和燕桑生活了嗎？”
银仙强忍住不舍，揉揉市松的小脑袋,“等你醒来之后,就会把在這裡发生的一切都当做是一场梦吧。等你逐渐长大成人……就会忘记我們了对吧……虽然一切都是伪造的時間、伪造的家……然而我們曾经在這裡一起生活的回忆却是真实的。”[注]
市松两只手紧紧抓住燕无羁和银仙的手,可他们的身体却在逐渐崩溃的世界中渐渐透明,就连她肩头的狗神都要不见了。
她意识到自己有些抓不住了,心头陡然一慌。
“即便我們分离了也罢，即便小雏以后忘记了也好……”
“我們永远都是一家人……”
“永远……”
指尖最后的温度飞散成泡沫，市松眼前的世界彻底消失殆尽。
她从這场大梦中醒来，发现自己正站在神社鲜红的鸟居下面，手中空无一物。
——所谓的「缘」，结始于因缘际会，结束于人妖殊途。
不得违抗，无法强求。
因此人世中对于他们這一类妖仙，有一种說法，是为「不可结缘」。
不可结缘，徒增寂寞。
市松回到了原本的世界。
真实的世界裡，警察告诉她，她已经失踪了十天。
大人们完全不相信她所說的關於咖啡厅和银仙的事，因为在商店街并沒有一家叫做“咖啡厅”的咖啡厅，也沒有人见過传說中的银仙。
市松离开警察局，循着记忆想要回家，却不知不觉走到了咖啡厅所在的街道。
华灯初上，车水马龙，身边流光溢彩的霓虹连成一片圆形的光点，她静静望着本该是咖啡厅的地方，花店的玻璃橱窗映出她的影子。
“……”
小丫头哒哒哒跑开了。
她一個人孤零零回到市松宅，毫无波动打开宅子老旧的木门，在一片冷冰冰的房间裡翻出玩银仙游戏的纸屋。
像之前很多次做過的那样，她将硬币放在“鸟居”裡，将手指点上去。
“银仙，银仙，請现身吧。”
這一回，无论怎样呼唤，都再也沒有回应了。
小雏怔了怔，眼睫垂了下来。
“沒关系，人偶不会受到打击。”
她自顾自地喃喃道。
随后，独自在房间裡发呆了好久好久。
…
一切生活又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市松很快就适应了变化，并试着开始享受沒有人管束唠叨、可以尽情吃泡面的日子。
早上不会再有人叫睡眠模式的市松强行启动，但市松破天荒的学会了自主起床；
三餐沒有谁特意为她准备营养均衡的料理，市松就投入杯面的怀抱；
在学校不会莫名其妙丢东西了，不過也并沒有谁察觉到市松的书包上少了一只玩偶挂件；
家裡沒有招霉运的狸猫，杯面中奖的次数明显增长了……
唯一的不适应，大概是每天打开家门时，她依然会下意识說出“我回来了”。
但沒有人会迎上来道一声“欢迎回来”。
每当這时，市松就会一言不发走进房间，翻出那张玩银仙的纸。
“银仙，银仙，今天也和往常一样呢。”
少女稚嫩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裡回响。
“今天是三月三雏祭，也叫偶人节或者女儿节。今天是市松的节日嗎？今天的市松可以得到雏人形娃娃嗎？”
“听說在雏祭得到家人的祝福，女孩子就可以健康平安长大成人……可是市松不想长大成人，长大成人就会忘记银仙和燕桑，对嗎？”
“如果燕桑和银仙能听到的话，你们会如何回答市松呢？”
“市松可以期待一個‘讨杯茶喝’或者‘破门而入’嗎？”
“吱哇——”
老旧的门铃意外发出魔性的通报声。
“！”市松一下子从房间裡站了起来，小腿儿飞快跑到门口。
隔壁那座大宅子家的邻居又来送东西了。
腼腆的眼镜小哥哥不好意思摸着后脑勺对她道：“爷爷說今天是三月三，让我来送一点礼物，請收下吧。”
他脸上又多了几块创可贴，脖子裡還缠着绷带，不知道是又跟谁打架去了。
比起市松宅，隔壁那座大宅才是真正的鬼屋，每天晚上都吵闹得要命，市松习惯了在设着隔音结界的咖啡厅休息，因此常会睡不好觉。
她收下了邻居的礼物，是一些精致的灯笼和桃花，還有模样可爱的樱饼。
市松回到房间，独自吃完了一整盒糕点，摸着鼓涨的小肚子有些惆怅。
她摸起硬币，又对着纸屋问：“银仙，银仙……从今以后，已经不能再和大家一起吃饭了嗎？”
“银仙，银仙……”
“从今以后，再也得不到回应了嗎？”
“银仙，银仙……”
“从今以后，不论是‘欢迎回家’還是‘我回来了’，都已经传达不了了嗎？”[注]
“是燕桑你们教会了沒有心的人偶很多很多事情……”
“啪嗒”，断线的水珠砸落在纸屋上，将上面的假名洇湿成一片。
“不论是温柔，与人相处的温暖，与人相处的喧闹，甚至是……「孤独」。”
“我全都知道了。”
“银仙，银仙……如果市松当個好孩子的话，是不是還可以在今天得到‘健康平安长大成人’的祝福呢？”
指尖的硬币忽然动了动。
一只指甲妖异而长的手指推着硬币，来到了“是”的位置。
“……”市松讷讷抬头，在一片水雾朦朦的视线中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燕无羁和银仙站在她对面，背后抱臂站着拎着狗神的信乐。
“……”市松张了张口，好像有很多問題想问。
燕无羁头痛揉着眉心道：“神隐结界碎得太快，我放在结界裡的店铺不能跟着世界一起消失，所以一下子就被扔进nwo裡世界去了……不得不等了一個月的开门cd才回来。”
银仙则对小雏张开怀抱，“一场「缘」断了就想尽办法再续一场！直到小雏变成真正的人类之前，我都不会离开你的！”
狗神兀自忙活起来：“不好，是新的房子，要尽快把窃听器安装到吾主房间的每個角落……”
而门外，久违地咚咚响起了催债人的砸门声：“信乐！混蛋狸猫我知道肯定是你！快把你骗走的「七人同行」的东西還回来！！”
市松：“…………”好不容易清净的生活一下子又吵闹起来了。
果然燕桑才是整個家裡唯一靠谱的正常人。
刚這么想，就看到燕桑急急忙忙收起那套他视若珍宝的十二单衣放进衣柜，還紧张兮兮挡住她的视线說：“乖，這套是我的。我和银仙给你准备了另一套女儿节的衣服。”
“……”前面的话，請当人偶沒說過。
市松换上银仙亲手缝制的可爱和服，恍惚注视着好像一瞬间就有了人气儿的屋子，桌上丰盛的料理菜肴氤氲着热气，她心中不确定地问自己：這一切還会再消失嗎？
然后，便看到燕桑将祝福的桃枝塞进她手中，淡淡对她笑道：“无论如何，我都会在這裡哦。”
于是，市松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
哪怕跨越万水千山，时光更迭轮回往复，我們终将再会。
简称为「再会」。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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