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2.還好
所有的地狱犬在這道身影现身的瞬间便被飞雪湮沒,那缕气息吹過雪原,地狱犬们坚韧的鳞片在雪花落下的时候便如落叶般四散,它们的血肉都如灰尘般被吹去,化为浓腥的红色暴风雪。而枪声、吼声、犬吠声也俱都消失了,天地失音也失去了颜色。
死亡真的就這样降临了,世间万物都是他的镰刀,要顺他的心意,在肆虐的风雪中纵横斩切,不分敌我地剥夺生命。
飞舞的暴风雪席卷了车队,后者如同被钢铁的洪流正面冲击,沒有人能跑過死神的镰刀。冰湖之上,残存的树上都挂着血红色的冰棱,巨大的冰裂缝四面延伸出去,每一道冰缝都是赤红的。
而路麟城呆呆地看着眼前這一幕,看着那道静默的身影,在对方的脚边還有一只笨狗,是那只名叫柳德米拉的圣伯纳犬,此刻正舔着乔薇尼的脖子呜呜叫,仿佛呜咽。
“顾谶?”路麟城轻语,语气从惊疑转为確認,“顾谶!”
他当然认出了对方,那個在情报中突然出现在路明非身边的人,谁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出现的,他来自哪裡,他的身份。可他就那样出现了,在计划之外。
所以无数人为之计算,也终于被查到了蛛丝马迹--尼伯龙根,诡异存在于未知之外的一处尼伯龙根,就在那座一切开始的南方小城裡。
后来路麟城接触到了某些人,才知道了這個名为顾谶的男人是谁,或者說是在所有人的猜测中最符合的一個身份。
无论对方是如何离开那個尼伯龙根的,但他本不该出现在這裡,這個尼伯龙根是他无论如何也都进不来的,這是至尊的领域,這些天路麟城甚至快要忘记对方了,可他還是来了
也就是說,在将路明非接入這裡之后,在那冰天雪地裡前去伏击的精锐全军覆沒了。
顾谶看着前方浑身布满冰棱也是唯一站着的人--路麟城,平澹的眼眸中毫无起伏。
他的确是刚刚到,虽然在路明非闯入尼伯龙根的第一時間他就有所反应,可想要进来确实要费一番功夫,谁让‘阵眼’是路鸣泽呢?
况且在尼伯龙根之外還有一些‘老朋友’送来的礼物,短暂耽搁了他的時間。
‘他们’的打算果真如此,要在這人迹罕至的北极圈内终结這一切,但顾谶既然敢来赴约,自然有同样终结一切的自信。
他垂眸,看着地上的乔薇尼,对方同样在看自己。
娜塔莎当然不敢当着路麟城的面杀了乔薇尼,那颗子弹避开了心脏的位置,而以乔薇尼的血统,现在已经自然止血了,只是跋涉和战斗了這么久,体力耗尽,虚脱到连话都說不出来了。
而就在顾谶一敛眸的時間裡,对面已经沒有了路麟城的身影,那個智狐般的男人果断逃走了,不惜一切将逃命发挥到了极致。
顾谶神色沒有丝毫变化,他转头朝某個方向望了一眼,隐约能看到在雪地的高处有着某個熟悉身影,那样狼狈却還在努力往這边踉跄跑着。
“你的儿子很担心你。”他轻声道。
乔薇尼眼睛动了动,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
顾谶收回视线,身前的落雪渐渐构成一道幽深的涡旋,如同通往未知之地的时空通道,继而他一步踏了进去。
……
路明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回来,他相信乔薇尼也相信路麟城,相信老爹来了老妈就会沒事,他已经抵达冰湖边缘了,凭直觉只要翻過那座雪岭就会看到正急于寻找自己的气垫船。
可是他在冰湖岸边忽然停下了脚步,他想起了临别时乔薇尼說的话,她說‘向前跑,别回头,绝对不要回头!還记得当年你参加校运会的5000米比赛嗎?就像那么跑!’
很多年前的那场校运会,他被体育老师强行指派去参加5000米的比赛,那可以看作一個惩罚,对他体育课上开小差的惩罚。
他从小就是個不耐长跑的孩子,跑個1000米会累個半死。参加比赛的其他人都是体育特长生,都有机会角逐冠军,在女同学们的欢呼声裡冲過终点,而他被讨论最多的时候,就是猜‘路明非会被落下几圈’。
那段時間他莫名地恐慌,连惯用的厚脸皮都有点撑不住了,被乔薇尼看了出来。
乔薇尼說不就跑步嘛?谁怕谁啊!从今天开始每天早起一小时,老妈带着你练!
比赛的那一天,乔薇尼拉着他的手来到塑胶跑道上,說‘明非你知道嗎?人的潜能是特别大的,书上說有個妈妈单手就把一辆翻倒的公交车抬起来了,因为下面压着她的孩子。人就是這样,你心裡想赢就一定能赢,不就5000米嗎?跑就是了,别看别人,更重要的是别回头,心裡一点回头的念头都别有。’
這时候几個体育特长生结伴从旁边過,有人大声笑着說‘路明非你妈给你鼓劲儿呢,沒想到你還是個妈宝啊!’
那天路明非把老妈的特训发挥到了极致,几乎是他在推着那些特长生在跑,他使劲地咬着牙,挺着胸跑,姿势既不正规也不美观,但就是跑得飞快。
他是最后一名,但沒有被那些特长生甩下很远,更别說一整圈,反倒是特长生们因为害怕被他超過沒面子,纷纷跑出了自己的最好成绩。
快到最后一圈的时候,他的力气耗尽了,全校学生的呼声中,特长生们开始加速冲刺了,他跌跌撞撞地跑着,被越拖越远。
這时候乔薇尼出现在终点线上,路明非从她身边擦過的时候,想扭头去看她,却听到老妈厉声說‘向前跑!别回头!’
那是他进入卡塞尔学院之前最闪光的时刻,在全校同学面前,這個怂货跟特长生们一起开始冲刺了,连惩罚他的体育老师都看懵了,怀疑自己错過了一個天才。
路明非觉得自己的视线在收窄,沒有了上下左右只有前方,他的心脏发出战鼓般的声音,他的脚步无比沉重可身体又无比轻盈,他扭动着身体猪突狼奔,超過了一個又一個特长生。他的精神好像比身体跑得更快,快得要飞起来。
跑在最前面的哥们几乎疯掉了,他是全校众所仰望的田径苗子,有望去省队的人,现在被個野狗般的家伙在后面穷追不舍。
這就像一辆法拉利跑在高速路上,后视镜裡忽然出现了一辆拖拉机,关键那拖拉机還打着左转灯,流露出想要超车的意思。
最后的角逐就在好苗子和好野狗之间了,他们并肩冲线,那时候路明非眼睛裡就只剩下老妈了,她双手抱怀两脚不丁不八地分立,他合身撞向终点,在外面看来那不過是野狗在最后一刻失去了平衡,但在他的感觉裡那是共工撞向不周山般的勇烈。
他不知道胜负也沒有力量再多跑哪怕一步,冲過终点就一头栽向跑道,但他并沒摔倒,因为乔薇尼一把抱起了自家孩子,把他高高地举過头顶,向着全场观众展示一圈。
那时候路明非已经昏昏沉沉了,完全沒有想老妈哪来的這把臂力,他如同被托在云端裡,以为所有人都是给自己喝彩的,露出一個憨憨的笑容。
他最终的成绩其实是第二名,好苗子玩了命终于守住了自己的尊严,但乔薇尼倒也无所谓,她拎着那個廉价的塑料奖杯跟路明非一起回家,路上還买了点菜,洋洋自得地說你看老妈說得沒错吧?人的潜能很大的,只要你相信你能赢,你就一定能赢
路明非从来沒有跟乔薇尼說過,那跟潜能应该沒什么关系,他之所以能跑得那么快那么狠,是因为她站在终点,他在奔向自己雄赳赳气昂昂的老娘,因此无所畏惧。
所以他忽然害怕起来,因为這一次他沒有向着母亲的方向跑,他越跑就离母亲越远,他觉得自己再跑下去就会失去那個人了。
他想起小魔鬼的声音在他耳边說這個女人不可信,她也许真的不可信,她会骗你,但她爱你。
他掉转头,玩了命地往回跑。
好在,虽然他跑不快,但有人抢在了他的前面。好在,他跑不赢時間,但有人能赶在死神之前。
好在,還有顾谶在。好在,老妈還活着...路明非揽着乔薇尼的脖子,在后者沒好气的眼神中,又哭又笑,鼻涕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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