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生理卫生课
王太太简直惊呆了!她万万沒想到谢双瑶第一次给她们上课,就会发出如此惊人的言论。她几乎想要掩面从教室裡逃出去,捧着乱跳的心藏到角落裡,等所有人都忘记這番谈话后再回到家中去,从此再也不来上课。這是她作为一個淑女自然该有的反应,說实话,她对谢双瑶本来是充满崇敬的,毕竟她不但有能治好肺痨的神药,而且在算学领域又是一代天才大家,她在教材中提出的很多概念让王太太简直如痴如醉,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如此积极地争取早日来上课——因为女儿对药物反应很好,康复得很快,王太太也比较健康,家中又素来洁净,买活军认定她不太可能传染肺痨,她才能這样早就来上课。否则還要等女儿完全康复,沒有‘传染性’再說。
但沒想到谢双瑶第一次来给她们上课,說的竟是這样的虎狼之言!
要不是女儿的命還捏在买活军手上,丈夫也在谢双瑶手下做事,王太太是要站起来逃走的,但现在她实在沒有胆量逃,再者周围又都是女眷,是以她忍住了巨大的羞耻,還是牢牢坐在当地,只是眼神闪烁,不敢和任何人对视,她在這裡沒有朋友,也就无法加入四周悉悉索索的低语裡,只能煎熬地注视着眼前的青石板。——這裡甚至還是文庙!
“我知道你们很惊讶,甚至也觉得很羞耻,因为這些事是不应该公开谈论的。”谢双瑶依旧拿着她的喇叭在讲,“不過這個也不是只有你们会听到,将来所有人都要知道這個知识,并且严格地执行避孕,我把第一课选在這裡只是因为它对你们最有好处,而且你们应该要尽快了解。因为你们中很多人原本月信应该并不是很准,是不是?”
人群中一片寂静,太太们彼此交换着眼色,不管彼此是否相识,似乎這样挤眉弄眼可以掩藏自己带着一丝难堪的兴趣,谢双瑶继续讲,“月信不准有很多原因,但最大的原因是吃得不够好,你们中有些人家裡不太富裕,所以你们平时吃的肉是沒有這半年這么多的,是不是?”
因为這关系到买活军治下民众是否和乐,是個较敏感的問題,人群中便有人低低地回,‘是’。
“肉吃得不够多,菜也吃得不够多,平日裡多数吃粗粮,身体的元气就会不好,元气不足,就叫营养不良。营养不良的妇女,月信是不准的,而且也不容易怀孕,但是這半年来,你们吃得好了,脸上也多了红晕了,月信也就渐渐地准了,是不是?”
“是。”回应的人开始多起来了。
谢双瑶耐心地继续解释,王太太突然惊愕地发现這個女大王的脾气其实很好。“那么你们如果学不会避孕的正确知识,接下来很可能就会不断的生孩子。婆媳一起坐月子是很常见的事,就像是我父母,我母亲十四岁就怀孕,生到二十四岁已经生了八胎——這是好事嗎?”
她不等他们回答就继续說,“這不是好事,因为你们都有些年纪了,也都知道什么叫做孩儿塔。我們生活的這片地方,山多地少,物产不是很丰富,生女不举是常态,生子不举在农家也常有,很多农家只要有四個成年的儿子就不再养活小孩了,孩子出生以后不是溺死在便盆裡,就是四处送养,或者抛弃在河中,或者送到孩儿塔,我可以告诉大家一個数据,临城县的孩儿塔直到上個月都還能发现新的婴儿,有一些我們可以找到父母,买活军就找去询问,是现在的日子還過不下去嗎?是今年的稻谷還收得不好嗎?为什么還要抛弃婴儿呢?”
堂屋裡安静下来了,王太太逐渐已不再害羞,她感到一股沉重的情绪逐渐升起,诸暨——诸暨城裡是不太有這样的事的,至少沒那么频繁,至少在王太太的生活裡不那么多见,這种事也不太会有人谈论,但她知道乡间是有的,只是這些事……就只是不去谈的话,是不会有感觉的,当谢双瑶用這样平淡的口吻谈论时,仿佛突然间就具有了极大的重量,重得让人心头酸涩起来。
“答案大约已经有人猜到了——啊,张太太,张太太你知道嗎,你說吧。”
屋裡响起一道轻轻的声音,怯生生的,“已有了成年的儿子,养幼子则长子不悦。”
“不错,因为儿子已经足够多了,再养大一個,将来分家产的儿子就会多一個,而父母已经逐渐地老了,四十多岁了,一個人活到五十岁,就不怎么能做农活,六十岁就已经快死了,他们能干活的岁数不多,很快要看成年儿子的脸色吃饭,所以再养一個对他们来說是不利的,当他们老的时候,這個孩子還太小,无法养活他们,所以沒有必要为了一個无用的孩子来触怒有用的孩子。”
谢双瑶仔细地解释說,“所以每年都有很多很多孩子這样死掉,做父母的难過不难過呢?大概是难過的,但你们的年纪也大了,你们也知道情绪——是很丰富的事情,每個人会有不同的情绪,道德归根到底,也是一种情绪上的满足,但是当人变成一個群体的时候,真正能决定這些群体最终主流選擇的,不是情绪,只有利弊。”
谢双瑶的话有很多是王太太听不懂的,但她隐约地觉得非常有道理,现在她不再害羞了,恰恰相反,她急切地想要听下去。
“你们也是一样,你们的家境、性格、学识都不同,所以情绪也就不同,我今天并不从情绪来和你们解释,我会从利弊来分析。首先,不断生孩子,這并不是一件好事,你们中有一些人会被迫放弃一些孩子,這会让你们难過,而且你们知道连续不断的生产对女人来說意味着什么嗎?”
谢双瑶自问自答,“那就是更多的难产,還有更多的妇科病。尤其对你来說——”
她指了一下角落裡坐的一個女孩,“你缠足了。缠足,就意味着你走的路少,你的力弱,而且你的盆骨发育是不良的,盆骨是這一块。”
她站起来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盆骨不好,难产的几率就高,如果你们认识一些有钱人家的缠足女眷,就知道她们很多都沒活過二十岁,而且非常多的人死于难产,但這不代表沒有缠足的人就不会难产,不会有后遗症。一件事如果只做一次,做完了沒事也就沒事,但如果你做十次,只要十次裡出一次事,那你就死了,明白我的意思嗎?”
“明白……”女人们参差不齐地应着,大多数人都开腔了,她们抬起头认真地看着谢双瑶。
谢双瑶欣慰地笑了一下,她像是觉得很疲倦,但沒有表现出来,而是继续說,“那么如果我們不生产,而是怀孕后服药流产,或者饮用一些据說有效的汤药来避孕,可以嗎?也不可以,第一,所有打胎药和避孕药,都是慢性毒药,都有□□,流产或者避孕只是其中的一种作用,服了以后沒保住孩子或者怀不上孩子,那是因为你中毒了,第二,這些药都很贵,本地沒有多少。所以你们唯一的办法就是——”
“计算危险期。”张太太又一次接了话,她的声音比之前坚定了,她迫切地望着谢双瑶,“不要做危险的事。”
“其实這也不能保证百分之百,但是至少能回避掉很多。”谢双瑶欣赏地对她一笑,旋即又叹了口气,失落地說,“十年后你们中一定会有人因为难产死掉的,不過這能让你们中的大多数活下来的概率增加,所以你们要仔细地记住接下来我告诉你们的话……”
她不但說了危险期的计算,還說了草木灰、草纸的使用,月事带的翻晒,還有很多让人面红耳赤的话题,比如怎么折衷地彼此满足,王太太仔细地听着,甚至還在纸上草草记下一些笔记,她和丈夫感情很好,已经生了五個孩子了,两個因病去世,三個养活到现在,她虽然還不排斥同床,但已不想再生。
“好,關於我們为什么要避孕,如何避孕,這件事暂时讲到這裡。”谢双瑶终于放下铁皮喇叭,叹了口气,她站起来伸了伸懒腰,随意地往窗外看了一眼,有不少凌乱的脚步响起,王太太惊觉隔壁班很多大胆的女学生正听墙根呢!但谢双瑶不在意,她拍拍手說,“我們先来吃吃点心,接下来再讲讲我为什么要這么急迫地教你们這些。”
王太太是从诸暨過来的,家裡也還算好,所以她对加餐点心并沒有太狂热,身边的太太们也過了食欲旺盛的年纪,但大家仍快速地吃着烧饼就茶——刚打的油酥烧饼,热乎乎的,咬一口油香四溢,酥皮在唇齿间一层层断裂开来,芝麻落入舌尖,焦香味十足,配上茶水,不知不觉大家都吃了一整個。谢双瑶拍拍手又喝了几口水,這才又给她们上课。
她告诉王太太她们一個令人极其震惊的消息——但王太太其实早已是有些猜到了。
:https://www.bie5.cc。:https://m.bie5.cc